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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生有七日

  唐冕問起的,是唐芒的兒子。


  若是依照家譜輩分排字,那孩子和唐垚一一樣,該是「垚」字輩兒,但唐冕不知道唐芒到底給孩子起了個什麼名字,甚至於,他這個做叔叔的就只見過那孩子一面,而且還是在襁褓中,甚至沒看到臉,他只知道,若是按照年月估算,他只模模糊糊地知道那孩子應該是二十來歲。


  唐家有唐家的規矩。


  新生兒生下來后,只有父母可以陪在孩子身邊,因為唐家人認為,孩子的脾氣秉性應隨其父母,若是在生下來的時候有外人來探望,容易讓孩子沾染上其他人的惡氣。


  三天後,家族中的長老才能前去給新生兒賜福,祈求孩子可以長命百歲,傳承唐家蠱術。


  七天後,家族中會擺設酒宴,直到此時,父親才宣布孩子的名字,因為孩子出生的頭七天,命格還不穩,若是提前暴露了名字,有恐惡人行歹事,而唯有宣布了孩子的名字,才意味著這個孩子真正來到這世上,也意味著唐家承認了這個子嗣,此時家族中的其他人才可以見到孩子。


  聽聞大嫂為大哥誕下兒子,唐冕不由得替大哥高興,時時惦記著自己那侄兒,心想大哥長得相貌堂堂,大嫂又是天仙下凡,自己那侄兒必然是百里挑一。


  孩子出生的第四天,唐冕早早便出去了,為了給侄兒挑選件像樣的禮物,唐冕在集市上轉了整整一天,然而就在他夜晚回到唐家,剛下了地穴,便察覺到了一種不祥的氣氛。


  家中上上下下無人說話,長老們坐在唐芒家的門外,有人唉聲嘆氣,有人凝眉觸目,有人暴跳如雷,唯有唐芒站在門口沉默著,早上見到時還滿臉喜色的人,晚上生生成了一尊沉默的坐像。


  同時,唐冕很快發現,唐家的年輕人全都不在了,不光是人走了,還帶走了他們的兵器。


  那天晚上,直到半夜的時候,唐芒家門口的人才散了,唐冕趁人走後,到了唐芒家,屋內亮著火焱蠱的淡淡光亮,借著那光亮,勉強能看到大嫂抱著孩子的身影映襯在紙窗上,而與其相對的另一個身影,是站在遠處的唐芒。


  他們夫妻倆隔著很遠的距離,從那影子來看,夫妻二人誰都沒有看向對方,房間里一片死寂,兩人的身影也一動不動,四處都瀰漫著一種寂寥凄苦之氣息。


  唐冕忌諱著族中的規矩,雖然心有好奇卻並未進門,就在唐冕猶豫著要不要找大哥問問到底出了什麼事兒的時候,唐芒好似已經知道唐冕來了似的,窗上的人影未動,只聽他輕聲道:「去西屋。」


  兄弟兩人站在西屋裡,房內無光,在一片逼仄的黑暗中,唐芒抓住了唐冕的手。


  那隻手有些涼,唐冕突然覺得渾身一個激靈,緊跟著,唐冕感覺到唐芒以指甲在他的手心中重重的、慢慢的抓了三下。


  唐芒雖然沒有說話,可這動作卻好似在傾訴著千言萬語,而真正讓唐冕覺得心頭一震的原因,是這動作乃是他們兄弟間的暗號。


  有個雙胞胎兄弟,其實是上天的恩賜,在生活中,處處都有便利。


  比如兩人小時,唐芒溜出去玩,唐冕就可以在爹娘面前假扮唐芒,替他打圓場,就說吃飯的時候吧,唐芒若是溜出去了,唐冕以自己的身份吃過飯,就說肚子疼要去茅廁,繞一圈再回來,假裝是剛到家的唐芒,然後默默地再吃上一碗,為了這事兒經常撐得他夜裡睡不著。


  又或者說修習蠱術,兩人的爹總是將兩人分別關在兩個房間里,命他們單獨煉出蠱蟲,每次都是唐芒先煉成蠱蟲,然後兄弟兩個趁著他爹不注意的時候換到對方的房間,唐芒再替唐冕煉出蠱蟲。


  而如若遇到什麼緊急狀況來不及事先商量時,兄弟倆便會用這個暗號。


  手心抓三下,你就變成了我,我就變成了你。


  也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兄弟兩個漸漸很少用這暗號,因為兩個人的身份已經不能再調換——唐芒做了族長,娶妻生子,成為了家族中的頂樑柱,他不再需要唐冕假扮他,而唐冕也漸漸無法假扮他了。


  故而當這個暗號再次出現時,唐冕詫異地抬起頭來,瞪大了眼睛望著對面的唐芒。


  濃稠的黑暗中,唐冕只能看到唐芒的目光,柔軟,脆弱,而又無助,他深吸了口氣,對著唐冕道:「我要出去一趟。」


  這意思很明顯,在唐芒外出的這段時間,他需要讓唐冕來代替自己,可唐冕想不通,在這樣的節骨眼兒上,唐芒要去哪兒?要去做什麼?

  唐芒沒有對唐冕解釋,唐冕能察覺到唐芒甚至在瞞著他的妻子,根本沒有機會解釋,就這麼趕鴨子上架似的,唐芒對唐冕說過這句之後,將自己的外衣披在唐冕身上,然後徑直往門外去,臨走的時候,還不忘對著那邊喊了一聲道:「嫂子,我先走了。」


  其實很多事情後來想想都很可笑,那畢竟是和唐芒同床共枕的妻子,又怎會認不出自己的丈夫?唐冕一直覺得唐芒有著他可望而不可得的聰明智慧,他不知道唐芒為什麼會在這件事情上犯如此愚蠢的錯誤,除非發生了什麼更要緊的事情,讓唐芒只能顧及一邊。


  畢竟,與天道相比,人終歸總是渺小的,老天爺想要降下的災禍,實在難以逃脫。


  唐芒離開之後,唐冕硬著頭皮進了哥嫂的卧房,嫂子坐在床上,不知是因愁悶還是因為還在月子里,臉色很是難看,抱著懷中的孩子一言不發,那孩子也不哭,安靜得就好像睡著了一般。


  唐冕甚想湊上前去看看自己那尚未謀面的侄兒,但他現在是唐芒,他記得剛剛唐芒站著的位置,此時又站在了那裡。


  對面的嫂子一言不發,唐冕從她臉上一點兒都看不出來往昔他們夫妻兩個臉上那種讓唐冕羨慕不已的恩愛之情,如此沉默許久,唐冕估摸著都快到後半夜的時候,嫂子才終於開了腔。


  「他們……可是當真去了?」


  唐冕被嫂子這話問的當即愣住,他不知有什麼前因,無法預知自己該答什麼後果,硬著頭皮含混不清地應了一聲道:「嗯。」


  「那這事情,就真的這樣了?」


  「嗯……」


  唐冕壓根兒不知道嫂子在說的到底是什麼,不過他見嫂子的表情平靜,心中猜想或許不是什麼大事兒,反正要怪也怪大哥什麼都沒交代,既然不是要緊事兒,哪怕說錯了,等大哥回來再和嫂子解釋便是。


  那時候的唐冕還不知道,有些事情,一時沒說清,便是一輩子都沒有機會再說清。


  對面的大嫂沉默片刻,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隨後釋然地長出了口氣,對著唐冕道:「也罷,那就早早睡吧。」


  大嫂說著,將孩子放在床上,隨後開始收拾起了床鋪,唐冕心想自己等會兒就說還不困,等著大嫂睡了再找機會溜出去,眼下要緊的是想先看看他那侄兒。


  如是般想著的唐冕便兩步到了床邊,他剛往襁褓中看了一眼時,突然感覺頸后一陣劇痛,緊跟著天旋地轉,隨後,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這,就是唐冕與他那侄兒相見的唯一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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