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的八奶
金寒池一定是個怪人,唐鬼可以肯定這一點。
瞎子是個不會撒謊的,他說,因為自己瞎,所以最怕別人撒謊騙自己,更何況他是卜者,替上蒼傳遞信息於世人,不能撒謊,這是他的道德與原則。
唐鬼還從未見過瞎子對哪個人如此憤恨,咬牙切齒地恨不得將對方生吞活剝,故而唐鬼可以想到,盲丞能被苗民們如烤乳豬似的掛起來,必然是金寒池害的。
可是,金寒池在那一群揮刀持斧的苗民中救了盲丞,甚至有幾次為救盲丞被苗民所傷,這也是唐鬼真真切切看在眼中的。
一個人既然決意害死一個人,為什麼還要救他?唐鬼摸著下巴,忍不住笑了。
這事情有意思。
金寒池沒好氣地瞥了唐鬼一眼,他中了吐真蠱,只要開口,就意味著必須要將真相告訴唐鬼,哪怕自己強忍著痛苦撒謊,那表現也必然會被唐鬼所發現,憑著那傢伙那顆腦袋瓜兒,不難猜出真相。
所以,金寒池選擇不說,免得被唐鬼發現自己做過什麼。
兩人沉默了一陣,唐鬼聳了聳肩,輕嘆一聲道:「好吧,可惜了我本來還想和你做個朋友什麼的,既然你沒興趣的話,等會兒事情辦完,我們就先走了。」
唐鬼知道這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幫助,一切都必有其因,必有其索,這金寒池能為了他們不要命,自然不是因為盲丞那張長得還算好看的臉吧?
故而,唐鬼此時的語氣故作輕鬆,他不著急,一點兒都不著急,反正誰著急了,自然會求他。
與此同時,齊孤鴻站在伢緬的身邊,他眯著眼睛,多多少少能看到些唐鬼那邊的情況,忍不住在心中暗罵唐鬼得了便宜賣乖,到了這種時候還不肯下來,扔下這麼個初入山寨事事不通的自己來給他擺平爛攤子,著實可惡。
但是讓齊孤鴻眼下最為介意的,是伢緬口中那句「踩鏵犁」。
伢緬眼下就站在齊孤鴻身旁,兩人相隔不到半米,伢緬眯著眼睛望著那些在他的指揮之下於山寨中四處忙碌的苗民,目不斜視的伢緬好像全然將齊孤鴻當成了空氣。
「這個……」齊孤鴻深吸了口氣,硬著頭皮道:「老人家,這踩鏵犁到底是……」
「你擔心了?」
伢緬沒有看齊孤鴻,然而那話卻如同一柄利劍直擊人心,伢緬的語氣之中甚至還有些許幸災樂禍。
那語氣令齊孤鴻有些惱怒,低聲哼笑一聲道:「眼下還看不出來有什麼事情是值得我們擔心的。」
「那就好,」伢緬轉過頭來凝望著齊孤鴻,太過鎮定的目光之中有種充滿震懾力的底氣十足,「踩鏵犁有老天爺主持公正,沒有做錯事的人不需要怕,至於做錯事的人……」
伢緬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拍了拍自己的心口,那意思要麼是問心無愧,要麼是髒心爛肺。
齊孤鴻忍不住看向了唐鬼,也不知道這傢伙到底有多少底氣,竟然還能在半空中和金寒池調侃打趣。
昨日是招龍日,舉行招龍儀式的不止舍昂山寨,只是發生如此多狀況的就只有舍昂山寨而已,其他山寨的苗民們在舉行了招龍的儀式后,三三兩兩湊在一起喝酒,一頓酒一直喝到了日落西斜,年輕的姑娘小伙們都去唱山歌跳篝火,年長的自然都早早休息了。
臨寨的理老常被作為六方請去主持各種儀式,身為德高望重的理老,招龍日上自然也被好幾戶人家請去吃酒,他回家的時候人已經醉得不成樣子,進門的時候還踢翻了院子里的狗食盆,老婆一邊絮絮叨叨一邊擰毛巾給他擦臉的時候,人早已昏沉睡去。
家門被拍得山響時,理老正在做夢,夢見後山上突然被炸出了一個大坑,石頭落在地上「砰砰」作響,身邊的老婆被敲門聲吵醒,翻身下床的時候踢到了理老的小腿,他翻個身砸吧著嘴,心中埋怨老婆子真是年紀大了,一晚上要起夜好幾次。
正當理老想要翻身繼續睡的時候,老婆子匆匆忙忙自門外跑來。
「不好了,舍昂出事兒了,要請你去主持踩鏵犁!」
如何證明踩鏵犁這件事情在苗民們心中格外重要?就看理老的反應吧,在村寨中也算養尊處優受人尊崇的理老聽到這話后,立刻翻身爬了起來,滿腦袋漿糊似的宿醉完全被這三個字給驅趕得乾乾淨淨,他雙手抓著竹編柜子的兩扇櫃門,呼啦一下掀開,翻箱倒櫃地在最頂層抽出一套藍底綉著黑色花紋的衣褲,胡亂地往身上套,好不容易手忙腳亂地系好一排紐扣,身旁的老婆子卻又給他一個個解開,正想發怒時,才看到扣子都被系錯了。
不怪理老一把年紀做事還毛毛躁躁,只怪這踩鏵犁的確是苗民心中的大事兒,他穿好衣服走到門口時,老婆子已經準備好了馬燈塞在他手裡,目光凝重地望著理老出門。
三個山寨的理老是在進舍昂的十字路口上遇到的,三位理老對視一眼,所有疑問、好奇、緊張和凝重都匯聚在目光中,幾人無話,深一腳淺一腳地向舍昂趕去,人還沒進寨子,在山坳上便看到場子正中的熊熊火焰。
理老們趕到的時候,天邊的群山已經被勾上了一圈模模糊糊的橘色光圈,伢緬一看到三位理老便親自起身相迎,幾人站在場子上,祭品已經備齊,伢緬來不及過多解釋什麼,凝望著天邊道:「時間不多,我這就開始了。」
有人搬來三把椅子擺在場子一邊,三位理老就坐在椅子上,好奇地打量著周遭的一切,自然也看到了長袍馬褂漢人裝扮的齊孤鴻,仍舊被栽在場子一角的盲丞,以及掛在半空中的唐鬼和金寒池。
原來是漢人的事情,三位理老互相對視了一眼,這舍昂山寨也不知怎的,身處深山之中,偏偏就是和漢人瓜葛頗多,也難怪這次竟然要踩鏵犁了。
在三位理老正對面的是三張供桌,此時苗民們已經將白色雄雞殺雞褪毛,熟雞整隻入水煮,煮熟的雞肉被分成三份,中間的桌子上擺著雞頭,兩邊的兩張桌子上各擺著一隻雞腿和一隻雞翅膀,每桌上擺著酒和米飯。
理老和三張供桌分踞場子東西,正中央則是火堆,此時伢緬就站在火堆旁,他的手中捏著紅興所,紅幡懸在半空,時不時因熱氣而騰起擺動,伢緬無暇理會,他的目光盯著遠方的山巒,就在太陽嶄露頭角的一瞬,伢緬向對面的三位理老揮起了手中的紅興所。
在這一動作之下,三位理老立刻起身來到對面的供桌前,端起雞肉、酒和米飯,在伢緬的咒文聲中,圍著場子走了起來。
「吃成就轉,飲畢則散,轉到半空問太陽,上到高山請雷看,邀龍判察,引水上流,公判人間紛亂……」
咒文被伢緬以當地方言念誦,齊孤鴻聽不懂其中含義,只是幾人那詭異的動作,以及場子上無數苗民的靜默,令一切都被染上了一種肅穆的氣氛,就連掛在半空的唐鬼也是一臉正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