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舊土之下有何物
金寒池不喜歡地下,不喜歡灰塵,不喜歡黑暗,不喜歡泥土中陳腐的味道,那種味道讓金寒池浮想聯翩,在土層中,必然會有很多東西腐爛后的屍體,比如植物的根莖,比如冬眠后未能醒來的昆蟲,比如一不小心丟了性命的人。
休伶擦燃洋火點燃了蒿支做成的火把,火光在狹窄的坑道中亮起,休伶本想在前面探路,卻被金寒池阻攔住,由他走在前方。
兩人順著坑道下了三米深左右時,金寒池招招手讓休伶將火把交給自己。
金寒池的腳已經踩在了結實的地面上,他蹲下身,伸手按了按,手中所及的,已經不是潮濕的泥土,而是一層堅實的石層。
難怪被蠱蟲招來的蟾蜍不再繼續吞食泥土,原來是已經到了岩層,金寒池伸手在岩層上敲了敲,發現岩層很薄並且鬆脆,一些粉末粘在他的手上,金寒池遞到鼻尖兒聞了聞,隨後送到舌尖輕輕舔了一下。
是鹽,他們觸到了鹽層。
因為不知道上面是不是還有人,故而金寒池沒有說話,而是對休伶比劃了個手勢,讓她向上,給自己騰出一些空間。
在坑道中,金寒池和休伶始終是用以雙手雙腿撐著牆壁,所幸這坑道挖得並不寬,爬下來雖然要花上些力氣,但對自幼習武的金寒池和休伶來說,並無困難。
休伶躲開一些后,金寒池直起身子,兩隻手撐著兩側的土壁,雙腿弓起來,對著鹽層猛踹下去,頃刻間便聽到一聲脆響。
在這一過程中,金寒池本來咬著火把的柄,此時渾身用力,一不小心便鬆了口,火把順勢掉了下去,沿著被踹碎的鹽層掉進黑暗中。
金寒池的目光緊緊盯著那火把,想知道下面會有多深,然而讓他感到意外的是,這火把落在距離他們差不多兩米高的地方便落地了。
下面的空間並不很深,金寒池不知道下面是不是還是一層鹽層,因為鹽層多為層層相疊,想到這裡,金寒池對著休伶做出一個讓她在原地等待的手勢后便小心翼翼地順著鹽層上的洞探了下去。
望著金寒池遠去的身影,休伶的心不由自主便提到了嗓子眼兒,她心中一千個一萬個聲音都在呼喊,想替金寒池去探查下面的情況,可休伶已經習慣了在 金寒池面前的高度順從,不管是什麼事情,哪怕是金寒池要她去死,休伶都不會提出異議。
金寒池並未察覺到休伶關切的目光,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腳下,金寒池半個身子已經下到了鹽層下面,兩條腿在半空中試探了一下,下面的空間很空曠,並沒有能落腳的地方,金寒池以雙手抓著鹽層的邊緣,將整個身子全部放了下去,腳尖兒終於碰觸到了堅實的地面。
對於下面情況的未知讓金寒池格外謹慎,直到確定腳下的地面還算堅實后,他這才小心翼翼地在地面上站穩,整個人貼著地面蹲下去,火光就在他身旁不遠處,金寒池手腳並用,盡量讓自己的身體貼在地面上,以免某個部位承重過大導致坍塌,直到他將火把抓在手中,便立刻迫不及待地觀察起周遭的情況。
腳下的地面,不是鹽層也不是土層,金寒池發現自己正站在魚鱗般層層疊疊的瓦片上。
自己正站在一個房子的屋頂。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金寒池的心情竟然難得的有些激動,他太久沒有過這種感覺,好像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家中許多蠱師為什麼喜歡往外面跑。
果然,所有出乎意料的事情,不管是驚,還是喜,唯有在外面才能發現,金寒池呆在金家本宅雖然養尊處優,可日子未免也風平浪靜得有些無聊,以他現在的年紀來看,這樣的日子未免有些枯燥,好像能一眼看到盡頭一般。
金寒池十三歲的時候就開始思考自己為什麼要活著。
雖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家族,但是光是這一個理由,卻讓金寒池覺得難以接受,可說到其他,他又實在想不出還能有什麼。
從金寒池有記憶時開始,他就一直在家族長輩們的指點下學習著各種各樣不同的技能,以保證他有足夠的能力來擔任金家族長。
這些學習令金寒池的童年痛苦不堪,但是差不多是在十七八歲的時候,金寒池發現了自己與同齡人相比的長處,正因為他的童年極度痛苦,反倒讓他在成年後比同齡人輕鬆許多,當很多人不知所措的時候,金寒池其實早已經經歷過了那種苦難,而且非常微妙的是,金寒池在幼年時經歷了太多他當時年紀本不該經歷的事情,所以他可以坦然地向周圍的人乞求幫助和指點,而身邊的同齡人在成年時發現自己能力有所欠缺的時候,往往因尊嚴而不肯開口。
這是一個惡性循環,是苦難和年齡的微妙之處。
所以,曾經有一段時間,金寒池打從心底里感激著長輩給過他那樣的鍛煉機會,感激著上蒼讓他在本該不諳世事的年紀里提前做完了一些其他孩子幾年甚至十幾年後才會做的事情。
只是,這樣的感激僅僅只是維持了很短暫的時間,金寒池成為金家族長掌控大局之後,當日子過得太順風順水時,金寒池突然感覺到了厭煩。
說到這裡,便不得不提到人類的劣根性--人類總是在尋求著自己想要的生活,安撫自己的慾望,然而在慾望圓滿之後,又開始覺得不甘,從而想要尋求更多的慾望。
就像金寒池小時候就想要掌控自己的生活,然而當他真的能夠掌控自己的生活,掌控自己明天吃什麼穿什麼做什麼,掌控別人對他說話的語氣態度、做事的風格,掌控明日能發生的所有事情,在這個時候, 金寒池突然厭倦了。
他開始渴求驚喜,哪怕是危險的刺激,對他來說,都甘之如飴。
金寒池覺得自己知道很多東西,學到過很多東西,但他始終不明白一個詞,甚至從未試著去了解那個詞,因為他本能地認為那個詞與自己無關。
但事實是,那個辭彙正在描述著金寒池正在做著的事情,就像傻X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傻X一樣,正在作死的金寒池也從來不覺得自己這種尋求冒險刺激的舉動,是在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