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所見各不同
按理來說,不管是換接凳人,還是換鬼師,伢緬身為苗王,都是無需和苗民們打招呼商討的,但是,打探消息的人還沒說明來意,伢緬便已經將換接凳人的事情告訴了對方。
話多的人有時候也有話多的好處,伢緬想要放出這一消息,而事情的結果也正如他所願。
換接凳人的消息是上午放出來的,不到吃中飯的功夫,整個舍昂山寨的人都知道了這一消息,苗民們的想法都相同,他們為伢緬接受了守汶而感到欣喜,同時,大家開始商討這一次將接凳的機會留給哪一家人最為合適。
有了這件事情好似一隻小手般死死揪著眾人的注意力,這樣一來,當伢緬宣布希嫆放棄鬼師的職務時,大家也就不那麼在意了。
伢緬說,什嫆年紀大了,無法再擔任鬼師,而且她的女兒死了,鬼師後繼無人,由伢緬來擔任,再合適不過。
而就像大家擔心索甲膝下無子,無人繼承苗王職位一樣,大家也曾擔心伢緬死後,何人擔任鬼師,因為鬼師畢竟與苗王不同,這關乎到村寨的興旺與否,伢緬僥倖能夠成為鬼師,並不能證明他的後代也可以。
但是現在情況卻不一樣了,守汶不光是苗王伢緬的孫子,同時也是鬼師什嫆的外孫,他很有可能和伢緬一樣,擁有同時成為鬼師和苗王的能力。
所有的細節,就好像是一根根細小的藤蔓,當山寨里的苗民們發現這些細節線索都指向同一方向,如同藤蔓不知不覺間纏繞在一起時,他們將這視為天意--守汶身上所有的特殊性,一定都是天意,是上天指派守汶為庇佑他們這個山寨而來。
苗民們之前的擔憂在這一刻間煙消雲散,大家開始熱熱鬧鬧地正準備起了招龍祭祀所需要的物什。
就在苗民們這種足以令伢緬鄙夷的愚蠢的喜悅之下,舉行招龍祭祀的日子也到了。
辰日這天,天還未亮,察戈已經起床,昨天晚上,他特意將準備好的商大放在床邊的桌子上,起身洗臉換過衣服之後,察戈正想拿著商大出門,卻看到桌上空無一物。
「啪」、「啪」,紙張抽打在一起的脆響聲自門邊傳來,察戈一抬頭,便看到盲丞正捏著那一疊商大,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容。
這傢伙也不知道是幾點鐘就起來了,生怕察戈會撇下他似的,想到這裡,察戈不免感到有點兒頭疼,他皺了皺眉頭對著盲丞道:「你當真是非去不可?」
「當然了!」盲丞挺著胸脯氣鼓鼓道:「我被那些兔崽子們騙到你們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再不讓我找點兒樂子,難不成是要活活憋死我?」
察戈鬱悶,心中嘀咕著,這盲丞眼睛看不見,反倒偏偏想去看熱鬧,簡直讓他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麼好。
那邊的察戈沒了動靜,盲丞知道這傢伙有所猶豫,乾脆賭氣道:「你不讓我去那我就自己去,到時候拉著別人給我講講是怎麼回事兒,反正你不怕的話咱就走著瞧!」
盲丞一旦開口,眾人聽到他一口漢話的話……若是在平日里,倒也沒什麼,但今日是招龍祭祀,他要是膽敢攪和了祭祀,就為了今年一年的收成,老百姓們也能將他生吞活剝了。
察戈知道盲丞說到做到,咬著牙道:「去!你想去就去!換了衣服再去!」
大鎚和刑三還沒起床,察戈找出前幾日給盲丞穿的那套衣裳給他換上。
「你聽好了……」察戈正在給盲丞系腰帶,他驚訝於這盲丞好歹也是個二十齣頭的小夥子,可這腰身卻比女人還細,自己的腰帶要在他腰間多纏好幾圈兒,察戈的胳膊都酸了,乾脆讓盲丞伸開手臂原地打轉將腰帶往身上纏。
不等察戈把話說完,盲丞已經搶先回答道:「不能說話!我知道,你不要再啰嗦了!」
「嗯,」腰帶已經纏到了頭兒,察戈這才拉著盲丞讓他停下,打好結之後讓盲丞放下手臂,「你知道就好。」
「不過,」盲丞對著察戈討價還價道:「等會兒不管看到什麼,你可要給我講啊!你不講我不就白去了嗎!」
「沒人的時候就給你講。」
「那不行!你聲音小一點兒,湊在我耳朵旁邊說,沒人會聽到的,反正你不說我就問,你、不、說……」盲丞聽到察戈已經動了腳步,慌忙向他追去,急得提高了幾分音調道:「我、就、問!」
盲丞光顧著嚇唬察戈,加上剛剛轉的幾圈兒已經暈頭轉向,他本想大步追上察戈,沒成想兩步直直向牆上撞去,疼得這瞎子捂著鼻子就蹲了下來,呲牙咧嘴直嚷嚷著疼。
「你看你!」察戈忍不住一跺腳道:「路都走不明白,眼睛又看不見,你說你在家等著有什麼不好?我回來了慢慢說給你聽嘛!」
「我不管!」鼻子上的疼痛剛剛有所減輕,盲丞便站起身子跳腳道:「我就要去!」
看著盲丞那紅鼻子,察戈哭笑不得,給盲丞手中塞了個麥餅之後便帶著他出了門。
招龍的儀式天不亮時便會開始,苗民認為只有勤勞的人才會得到龍的保佑,而且,據傳只有清晨時龍還在沉睡,他們必須趕在龍還沒醒之前就將其喚醒,否則等龍睡醒就會跑去其他地方。
這些,都是察戈在趕往村口時,在盲丞耳邊輕聲說的,他惹不起這盲丞,知道這傢伙使性子的時候什麼都不管。
苗民們都在因招龍祭祀而興奮不已,並沒有人注意到盲丞,唯有不遠處小山上的金寒池,始終望著盲丞。
晨間,朝陽已經漸漸蘇醒,一縷金光照在盲丞那張臉上,好似個不諳世事的少年,但是誰又能想到這個少年對未來之事因果論轉都是信手拈來呢?
金寒池有點兒感慨,同樣覺得很有意思--盲丞笑著,臉上那純凈的興奮勁兒不是能夠偽裝出來的,要知道,自己才剛剛去嚇唬過他,可這傢伙好像絲毫不以為然。
這瞎子究竟是從哪兒來的自信,好像認定了唐鬼永遠不會死似的。
金寒池凝望著山寨的時候,休伶就站在身旁,她今天穿的也是一套苗裝,當初出門的時候,休伶去收拾金寒池的衣裳,在幾件衣裳中看到了這套苗裝。
人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往往脆弱又敏感,休伶剛看到那件衣服的時候,萬千思緒便在心中好似煙花般炸開。
是給誰的?某個姑娘?金寒池的心上人?他這一趟說了要帶休伶一起出門,難道還有別人?又或者是有人在那邊等他?
然而當休伶聽到金寒池說這件衣服是為她準備的時,休伶頓感心中又驚又喜,之前完全連想都不敢往這個方面去想。
為了這一次前來湘西腹地,金寒池尚在北平時,便差人去找了老苗綉師傅特意定製了這兩套衣服。
依照習慣,金寒池每日的瑣事都是由休伶來打理,但是這一次,金寒池卻差使了其他小廝。
怎麼說呢?倒是沒有別的想法,只是偶爾也想讓這丫頭高興一點,總是頂著那一張千尺寒冰般的臉,金寒池是當真擔憂她會嫁不出去。
還好,此時休伶換上一身黑布打底、綉著粉色小花,又以金絲和藍線勾邊的苗裝,人站在桃花樹下,粉嫩的花瓣正與她那一身苗裝和淡粉色的臉頰相映襯,甚是好看。
估計就憑這張臉,也不可能嫁不出去,金寒池早已不奢望休伶嫁的人能懂她的什麼內心,她休伶啊,哪裡有心?
「行了,」想到這裡,金寒池聳了聳肩,揚了揚下巴指向不遠處的山腳下,「再不去湊熱鬧,當心等會兒人太擠,被人踩了腳。」
聽到金寒池這麼說,休伶下意識看向自己腳上那雙布鞋,與平日里練功穿的鞋子不同,這鞋底子很厚,又軟,鞋頭還綉著花樣,她不知金寒池是從哪兒弄來自己的鞋樣,只知道這雙鞋穿起來格外合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