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大哉乾元
北平,金家。
七進七出的大宅院里,下人們正在張燈結綵,不少身形富態的大老爺們進進出出,大清朝滅亡以後,這些人雖然退掉了頂戴花翎,但其中不少人轉而在新政府中為自己謀取了一官半職。
王朝雖然是變了,但人沒變,好人仍舊是好人,壞人,也仍舊是壞人。
在這些人中,有些仍舊效力於北洋政府,但更多的人已經轉投了國民政府,畢竟世事難測,這兩年又是時局不穩,說是段祺瑞掌權,但早就有人傳出風聲,稱段祺瑞如今僅是傀儡,所謂的善後會議也只是緩兵之計罷了,這北洋政府,恐怕也要如大清一般煙消雲散。
只是,北洋政府也好,國民政府也罷,對於金家來說,都沒什麼太大區別,反正滿清時代已經過去,而作為滿清遺貴的金家有著他們自己的生存法則——看似平頭百姓,卻遊走於多方勢力之中。
在如今動蕩的時局之下,唯有跳出局外,才能夠明哲保身。
金寒池今日穿著一身暗紅色的長袍馬褂,長袍上以顏色較暗的絲線綉滿大團大團的牡丹,盛放了滿身,如他臉上的笑容一般,滿面春風地迎來送往,很快,正堂里的禮物已經擺不下了。
往上數幾輩,金家曾經出過一位王妃,而且還是寵妃,再加上金家人精於權柄之術,故而雖然王朝更迭換代,金家的地位還是尤為特殊,每逢年節,都會有各種各樣的人送來諸多珍奇異寶。
自從在潮汕與齊孤鴻一別後,作為新任族長的金寒池便回到家中開始準備年節事宜,時逢家中的太祖母過九十壽誕,今年的春節,更要比往常熱鬧許多。
送走了一批客人後,金寒池有些倦了,來到二進院的偏房裡躲清閑,休伶就守在門口,雖然是大年初一,在一片歡聲喜氣中,休伶卻仍舊警惕地冷著臉。
金寒池躺在躺椅上,休伶的身影擋住了冬日的陽光,金寒池望著那略顯纖弱的背影,忍不住搖搖頭道:「大過年的,你好歹換件喜慶的衣服,總是穿一身黑衣,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金家家底薄了呢。」
休伶沒有回頭,手卻局促地拽了拽衣襟,在她的房裡,就只有那麼兩三套黑色衣衫,一年到頭翻來覆去地穿,被金寒池這麼嫌棄,竟讓她不知所措。
不過即便迎來的是一片沉默,金寒池卻還是明白了其中緣由,他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招來了個丫環,對著那丫環耳語了兩句,丫環連忙笑盈盈地點頭,伸手去拉休伶。
「休伶姑娘……」
丫環的手剛碰到休伶,休伶立馬好像觸電一般反手攥住了丫環的手腕,引來那丫環一聲尖叫,背後的金寒池喝了一聲,休伶這才回過神來,悶聲道:「你要幹嘛?」
「我、我,」丫環怕得幾乎要哭,支支吾吾道:「少爺讓我帶您去換身衣裳。」
休伶想張口,可嘴唇蠕動片刻,終始沒有發問也沒有反駁,只道:「走吧。」
兩個女子間所有細微的動作都被金寒池捕捉在眼裡,休伶雖然正值妙齡,可不管怎麼看也不像個小丫頭,想到這裡,金寒池聳了聳肩膀,忍不住搖了搖頭。
沒有了守在門口的休伶,陽光灑落在金寒池身上,他眯著眼睛,懶洋洋地任由陽光好像只毛茸茸的小手在他臉上輕撫,半睡半醒間,一片陰影落在金寒池的臉上,他的眉毛抖了抖,緊跟著便聽到來人開口。
「稟少爺,小的回來的。」
這人的話還未說完,門外已經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聲響,是衣料摩擦的聲音,休伶走起路來沒有聲音,待到前來報信的小廝察覺時,休伶已經擋在了他面前,將小廝隔在門外,一臉警惕道:「什麼人?膽敢擅入少爺的宅子。」
「休伶,」金寒池懶洋洋地喝了一聲,「是我讓他進來的。更何況,大過年的,你何必如此草木皆兵。」
休伶不做辯解,聞言讓到一邊,小廝這才進了門,雙手撣了撣袖子跪在金寒池面前的地上。
金寒池眯著眼睛斜睨了那小廝一眼,「拜年的接福帖送去了嗎?」
「回爺的話,送過去了,不過葉小姐沒收。」
「禮物呢?」
「也沒收。」
金寒池撇了撇嘴,忍不住一笑道:「這葉君霖啊,真是小心眼兒!那她總該留你喝杯茶吧?好歹是我金家的人,兩軍交戰尚且不斬來使,過年給她送禮難不成還送出了罪過不是?」
小廝歪著頭,想了想道:「茶雖然沒喝,但葉小姐倒是讓小的給爺帶樣東西過來。」
說罷,小廝兩個膝蓋在地上挪著,幾步小碎步到了金寒池的面前,一隻手掀開了衣襟。
「爺……」
伴隨著小廝的聲音,一隻黑色的蠱蟲自小廝的袖口中猛地衝出來,直奔金寒池的面前。
蠱蟲是一隻蠍子生蠱,尾巴高高揚起,毒刺正對準了金寒池的眉心,六隻螯鉗在半空中張牙舞爪地揮舞著。
不過只是一秒鐘的時間,蠱蟲已經衝到了金寒池面前,可他卻分毫未動,只是凝視著面前的蠱蟲,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而在蠱蟲的毒刺即將刺入金寒池眉心的時候,一道黑影閃過,那把烏金蠱血杵已經從蠱蟲的身體中間直接貫穿,蠱蟲頃刻間停在了金寒池面前不到半寸的位置,周遭的一切都凝固了,如同時間已經停滯。
此時休伶穿著一件粉色棉袍,長裙上綉滿了夾竹桃,烏黑的長發在腦袋上盤成兩個髮髻,分在左右,上面還綁著粉紅色的錦緞髮帶。
如果只是看休伶這一身穿著,自然是十六七歲尚未出閣的閨中少女,面容嬌小中透著甜美,可那雙眼睛中的神采卻是徹骨冰涼,再看她的姿勢,練家子的架勢透露出來,帶著一股雷厲風行的殺氣。
金寒池仍舊望著那隻蠱蟲,突然笑了,而跪在地上的小廝仍舊凝視著金寒池,身體僵直,臉上卻面無表情,好像剛剛發生的事情全然與他無關似的。
「這葉君霖啊!」金寒池搖搖頭,擺手讓休伶挪開了蠱蟲和蠱血杵,「真是小心眼兒。」
金寒池直起身子往小廝面前探了探,指頭掀開了小廝的眼皮,在他的上眼皮上,密密麻麻地布滿了黑色的紋路,看起來令人很是膽寒,金寒池卻不以為然,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葉君霖給他派去送過拜年禮的門徒下了蠱,以此潛入金家,原來又是想殺他呢。
「這是葉家的蠱門,」金寒池對休伶道:「你看怎麼解?」
休伶乃是由葉君霖培養長大的,對於葉家的蠱門了如指掌,此等小事自然不在話下,她不假思索道:「水桃丸兩顆半,腹地蟲兩隻研磨成粉,以無根水喂下吞服,等吐乾淨了之後,再給喂下蠍蛻一副。」
「那就吩咐人去辦吧。」
休伶點頭,正要出去招呼人進來,便見到一名小廝正急急忙忙衝到院子門口。
「少爺,珙王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