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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4)

  「啊——啊——」夷澎痛得慘叫,跌倒在阿珩腳下,縮成一團,肩頭的傷痕越發清晰。


  阿珩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搭在了夷澎的肩上,把靈力送入他體內,緩解著夷澎的痛苦。夷澎撕扯推打著她,「你滾開!」她卻沒有避讓,任由夷澎推打著她,衣袖被夷澎扯裂,露出了胳膊。她的胳膊上也有一道傷痕,和夷澎肩上的傷痕很像,像是半個爪子。


  夷澎的手從她胳膊上打過,突然就慢了一慢。


  阿珩的靈力起了作用,疼痛漸漸消失。離去的疼痛似乎把他心裡的一切悲傷恨怨都抽空了。他的心似乎變成了一汪潭水,清澄乾淨,日光投射進來,能穿透漫長的悠悠時光,清晰地看到潭底,有一個不知憂愁的少年。


  父王規定他和阿珩一塊兒讀書,為他們選定了同一個師父,母親卻禁止他和阿珩說話。每日清晨,阿珩都會躲在牆角等他,和他手拉著手一起去上課。


  夏日的午後,他們一起從高高的橋上往水裡跳,比誰濺起的水花更大。冬日的雪地里,他們一起趴在雪上,用籮筐捕雀鳥。他會把最喜歡的鸚鵡送給阿珩,阿珩會為他綉荷包,打最美麗的荷包穗子。


  野草叢生的荒涼山坡是他們的秘密樂園,你追我趕,一起捉蝴蝶,一起捕蟋蟀,一起挖蚯蚓,她叫他「九哥,慢點」,他叫她「阿珩,快點」。


  也許因為母親、哥哥們禁止他們一起玩,他們倆都很叛逆,就越發往一塊兒湊。明明很要好,可只要在家族的聚會上,就會裝作誰都不認識誰,等到背人處,卻會相視而笑,彼此偷偷做鬼臉,竊喜於父母兄長不知道他們的小秘密。


  一起吃飯時,因為排行,兩人挨著坐,不敢說話,可桌子下面,卻是你碰一下我,我再輕輕踢一下你,一起抿著嘴角偷偷笑。


  聽說象林叔叔捉了個很厲害的妖怪,他們一起逃課去看大妖怪,兩個腦袋湊到一起,竊竊私語一會兒就有無數陰謀詭計,竟然把所有的侍衛都誆騙走了。他們跑進去,無意中破壞了禁制,凶暴的妖怪被放出來。他們嚇得狂跑,阿珩穿著裙子跑得不利索,被妖怪一爪拍下,就把胳膊拍斷了。他回身去看阿珩,阿珩半邊身子都是血,沖著他大叫:「九哥,快跑,快跑!」


  他好害怕,是很想跑,可是他更怕阿珩被妖怪吃了,他跑回去救阿珩,對著妖怪跳,揮著雙手,「來啊,來啊,來追我啊!」


  妖怪被激怒,扔下阿珩來追他,他跑不過妖怪,被妖怪抓住,一隻鋒利的爪子貫穿了他的肩膀,另一隻鋒利的爪子要刺向他的心口。阿珩拖著斷胳膊,飛快地躍到妖怪的肩上,用力砸妖怪的眼睛,邊砸邊哭:「九哥,九哥,你疼不疼?」


  他可不想和女孩子一樣嬌柔軟弱,努力對阿珩做鬼臉,故作滿不在乎,抽著冷氣說:「這妖怪還算厲害。」


  阿珩被他的鬼臉逗得破涕而笑。


  幸虧象林叔叔及時出現,把他們倆救了下來,雖然叔叔、哥哥們都為他們求情,可父王十分生氣,關了他們的禁閉,還讓醫師把他們的傷痕都留著,讓他們牢牢地記住教訓。


  那些一起學習,一起嬉戲,一起和父母作對,一起欺騙哥哥的日子……


  夷澎握著阿珩的胳膊,神情很恍惚,似乎不明白他們為什麼會變成了今日這樣。


  「阿珩。」夷澎輕輕地叫。自從三哥軒轅揮死後,他只肯客氣地叫她小妹。


  阿珩的淚水潸然而下,「九哥。」自從青陽死後,第一次情真意切地把他看作哥哥。


  夷澎微笑著說:「如果可以不長大,該多好,真想回到小時候。」


  阿珩的靈力再無法束縛他的靈力,疼痛又開始加劇,夷澎悄悄摘下了阿珩掛在腰間的匕首——那把昌仆用來自盡的匕首,用最後一點力氣扎入了自己的心口,「阿珩,這次的妖怪太厲害,我們都輸了。」


  「九哥,九哥……」


  阿珩驚慌地叫,滿面都是淚,夷澎卻沖她做了個鬼臉。


  鬼臉僵硬在臉上,成為永恆的告別。


  「九哥!」阿珩抱住了夷澎,泣不成聲。


  山坡上,彩蝶翩飛,有少年少女在風中奔跑跳躍,愉快的笑聲隨風蕩漾。


  阿珩,阿珩,快點,快點!

  九哥,九哥,慢點,慢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瑲玹的堅持下,眾人一直守在仲意和昌仆的墓前等候。


  阿珩面色煞白,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小宗伯看她到了,立即宣布儀式開始。


  阿珩手中握著一把沾滿了鮮血的匕首,是阿珩和少昊送給仲意和昌仆的結婚禮物,是刺殺了彤魚氏的匕首,也是昌仆用來自盡的匕首,可今日的鮮血又是為何?


  哀樂聲中,阿珩用力把匕首插在墓前,「四嫂,你可以安心去陪四哥了,再沒有人會傷害瑲玹。」


  別人都沒聽懂她的話,軒轅王卻臉色立變,「珩兒,你究竟做了什麼?」


  「我把所有事情做了一個了結!」阿珩站著,身子搖搖晃晃,好似風一吹就會倒,面容卻異樣倔強冷漠。


  軒轅王心驚肉跳,轉身向彤魚氏墓地的方向奔去。


  半晌后,山林深處突然傳出了一聲短而急促的哀叫。阿珩的身子晃了一晃,好似要摔倒,卻硬是咬著舌尖,站住了。


  阿珩抱起瑲玹,「我們回家,回去看奶奶和妹妹。」


  瑲玹雙手握著匕首,「這個呢?要留給娘嗎?」


  阿珩說:「你留著吧,用這個保護好自己,讓你娘心安。」瑲玹抱著匕首,唇角緊緊地抿著,凝視著父親和母親的墓,用力點了點頭,似在許諾。


  阿珩前腳進朝雲殿,軒轅王後腳提著劍沖了進來。


  侍女們根本來不及稟告,軒轅王徑直闖進廂殿,舉劍就要殺阿珩,朱萸想阻攔,卻沒攔住,玖瑤害怕地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和瑲玹一左一右用力抱住軒轅王的腿,可根本攔不住軒轅王的步伐。


  阿珩端坐不動,仰頭盯著軒轅王,坦然無懼。


  軒轅王高舉著劍,手簌簌直抖,揮劍欲砍。


  「你要想殺就先來殺了我!」纈祖蒼老虛弱的聲音突然響起。


  原來,雲桑見形勢不對,立即去找了纈祖,此時扶著纈祖剛匆匆趕到。


  軒轅王心頭一驚,劍勢一偏,沒有砍中阿珩。他回頭盯著纈祖,怒指著阿珩問:「你知道她做了什麼嗎?她在彤魚的墓前殺了夷澎,夷澎的鮮血把整個墓塋都染成了血紅……」軒轅王的聲音發顫,說不下去。


  纈祖冷聲斥問:「你查過了嗎?怎麼可以查都沒查就給珩兒定罪?」


  軒轅王悲笑,譏嘲地問:「需要查嗎?」他盯著阿珩,「是你做的嗎?」


  阿珩面無表情地看著軒轅王,淡淡問:「父王覺得呢?也許在千年前,二哥死時,父王能清楚地回答大哥的質問,就不會有今日的一問。」


  軒轅王的身子驟然一顫,手中的劍咣當一聲掉到了地上,「你已經不是我的小女兒珩兒了!」他盯著阿珩,凄傷欲絕地說,「雲澤死後,我就怕會有今日。我不顧所有人反對,特意讓一個師父教導你和夷澎,讓你們一塊兒學習、一塊兒玩樂、一塊兒長大,就是希望不要發生今日的事情。」


  他抓起阿珩的胳膊,「看到這個傷痕了嗎?還記得夷澎如何救了你嗎?我不讓醫師把疤痕消掉,並不是為了懲戒你們淘氣,只是想讓你們一輩子都記住你們是血濃於水的兄妹!」軒轅王重重扔下阿珩的胳膊,「這個疤痕你永遠消除不掉,你就日日帶著你殺死夷澎的記憶活下去吧,活一日,痛苦一日!」軒轅王轉身就走,離開了朝雲殿。


  阿珩身子僵硬,不言不動,不管誰和她說話,她都沒反應,小夭哭著叫娘,她也好似聽不到。


  纈祖讓他們都下去,安靜地抱住阿珩,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好似安撫受驚的孩子。


  半晌后,阿珩慢慢恢復了神識,對纈祖喃喃說:「我殺了九哥。」


  便再支撐不住,精神徹底崩潰,癱倒在纈祖懷裡,嘶聲痛哭,「我不能讓九哥傷害瑲玹。我不後悔,我只是後悔我沒有早做,如果我早一點下決斷,肯狠心殺了九哥,四哥就不會死,四嫂也不會死。」可她的眼淚卻是洶湧不停,全身上下都冰涼徹骨,不停地打寒戰。


  「娘明白,娘都明白。」纈祖輕拍著女兒的背,眼淚潸然落下,這原本是她應該來承擔的一切,可她當年軟弱地逃避了,到今日她的女兒只能站起來承擔一切。如果一切能回頭,她寧願戳瞎自己的雙眼,也不要看到那個軒轅山下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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