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3)
阿珩拔出了匕首,是他和她一起為仲意和昌仆打造的結婚禮物,也是今日昌仆自盡的匕首,匕首上仍有殷紅。少昊身子猛地一顫,物猶在,人已歿,當年他親手鑄造的祝福變成了一種諷刺。
阿珩握著匕首的手只有四根手指,在裙上快速劃過,整幅裙裾都被割斷。轉瞬間,她人已經遠去。
少昊握著半幅裙裾,手無力地落下。
從今後,恩斷義絕!
所有的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青陽、雲澤、仲意、昌仆,他們一個個都永遠離去了,阿珩也徹底離開了。
桑林內,赤宸靠樹而立,靜望著少昊和阿珩。
知道仲意今日出殯,他放心不下阿珩,想過來看她一眼,沒想到又聽聞昌仆竟然自盡了。他本來沒打算上朝雲峰,不是害怕,而是他的出現本就讓阿珩痛苦,她如今背負的痛苦已經夠多,他只想確認她一切安好,靜靜來去。
可是,她並不安好,赤宸無法放心離去,一直藏身在桑林內,躲在暗中陪伴著她。看到朝雲殿內醫師進進出出,雖然沒有聽到醫師說什麼,可只看阿珩的樣子就能猜到纈祖病得不輕。
因為有失打理,青石鋪成的地上多有野草長出,更深露重,踩到濕漉漉的草上,阿珩腳下一滑,摔倒在地。
阿珩想要站起,可撐了撐身子,腳腕子劇痛,又軟坐了下去,忽然間,她淚如雨下,不敢哭出聲音,用力強忍,忍得整個身子都在抖,只是覺得冷,就好似整個身體都浸在寒冰中,從內到外都是痛入骨髓的冷意。
少昊急急站起,想過去扶阿珩,突然感覺到桑林內有人藏匿,「誰?」赤宸善於藏匿,少昊又心神恍惚,一直沒有察覺赤宸就在附近,可赤宸看到阿珩摔倒,急切間卻忘了收斂氣息。
赤宸見少昊已經發現了自己,索性不再迴避,現身在桑林外,只淡淡看了一眼少昊,就旁若無人地快步走向阿珩,把阿珩從地上用力拽起。
阿珩以為是少昊,用力要推,不想竟然是赤宸,下意識地雙手變推為抓,抓住了他的胳膊,淚眼迷濛地看著赤宸,神情凄楚無助,似乎想找到一個可以安歇的地方,卸下無法承受的悲痛。
赤宸一把就把阿珩擁進了懷裡,一句話沒有說,只是非常用力地摟住了她,好似要把身上的暖意強壓到她心內,把她藏在自己的骨血中,不讓她再承受任何痛苦。
阿珩頭埋在赤宸的頸間,用力咬著他的肩頭,默默痛哭,淚水瘋狂地洶湧著,可因為有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心就不再那麼孤單凄冷了。
少昊凝視著赤宸和阿珩,可赤宸和阿珩眼中卻只有彼此。他默默地轉過了身子,挺著背脊,昂著頭,一步一步離開,視線卻渙散虛無。
玄鳥載著他,飛向高空,今夜月淡星明,一顆顆星星,猶如一盞盞燈光,他仰望著滿天星光,忽而縱聲狂笑,笑得前仰後合,幾乎要跌下去。
高辛河流上的萬盞燈光安全了,可是他所擁有的最後一盞燈光卻徹底熄滅了!
七日後,按照風俗,要給昌仆行祭禮。
昌仆刺殺彤魚氏罪不可恕,可她已經一命抵一命。在阿珩的遊說下,軒轅王下令釋放了被拘押的若水族戰士,允許他們去祭奠昌仆,不過不許返回若水,以後就作為瑲玹的貼身侍衛永遠留在軒轅山。
軒轅王也親自去祭奠昌仆,儀式由小宗伯帶著瑲玹完成,可瑲玹遲遲不肯開始,說是要等姑姑。
小宗伯催了他幾次,瑲玹只是緊抿著嘴角,不說話。他來之前,姑姑對他說:「你先去看你爹和娘,姑姑要去拿點東西送給你娘,讓你娘安心地隨你爹離開。」
軒轅王冷眼旁觀。
瑲玹全身縞素,站在最前面,小臉綳得緊緊的。許是剛經離喪,他的眼睛里有著不合年齡的老成,看人時帶著冰冷的警惕和刺探,因為年紀還小,不懂得掩飾,那種咄咄逼人的銳利越發令人心驚。
小宗伯看了看時辰,不敢再拖,下令儀式開始,可小小的瑲玹竟然上前幾步,對所有人斬釘截鐵地說:「我說什麼時候開始才能開始!」
「可是時辰不對……」
瑲玹抬眼盯著小宗伯,「這裡面躺著的是我爹娘,我來做主!」
小宗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不知所措地看向軒轅王,軒轅王不吭聲,只是看著瑲玹。
軒轅王記得第一次見瑲玹時,瑲玹還在襁褓中,他把瑲玹抱到懷裡,發現他對琴聲很敏感,宮廷樂師彈錯了一個音節,連話都不會說的瑲玹卻會蹙眉。軒轅王以為瑲玹的性子隨了仲意,貪戀琴棋書畫這些沒用的東西,從此就對瑲玹再沒留意。可這一次,軒轅王開始對瑲玹另眼相看。
這一天也是彤魚氏的祭禮,可因為纈祖是王后,青陽是眾人心中未來的軒轅王,軒轅王又對外宣稱昌仆是戰場上受了重傷,傷重不愈而亡,所以祭禮自然要比「病亡」的彤魚氏隆重很多。
彤魚氏的墓前冷冷清清,只有夷澎一個跪著。
阿珩走了過去,夷澎呵斥:「滾遠點。」
阿珩沒理會他,依舊走到了墓邊,夷澎勃然大怒,揮掌打阿珩,招招都是斃命的殺招,「你是來炫耀嗎?」
阿珩邊閃避邊說:「我該炫耀什麼?炫耀我的三個親哥哥都被你們害死了嗎?炫耀我的母親被你的母親逼得已經沒有多少日子可活了嗎?」
夷澎驚疑不定地問:「你在胡說什麼?青陽不是活得好端端?」
「他已經死了,當你設計讓父王誤會他真要毒殺父王時,他喝下的毒藥正好在和赤宸對決時發作,死在了赤宸掌下。」
「那歸墟水底閉關療傷的青陽是假的?」夷澎哈哈大笑起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娘,你聽到了嗎?害死哥哥的兇手原來早就死了!那個老毒婦也要死了!」
阿珩冷眼而看,夷澎笑夠了,才看著阿珩,說道:「以你的性子,這應該是你送給我的祭禮。小妹,你打算怎麼殺了我呢?」
阿珩說:「我已經動手了。」
夷澎笑說:「我相信你的話,可我不明白。」
「在幾千年前,我母親和神農王曾是結拜兄妹,神農王病危時,把他凝結了一生心血的《百草經注》給了我。」
夷澎恍然大悟,「難怪你能混淆你那個小野種的懷孕日子,可縱使有《百草經注》也不可能輕易讓我中毒。」
「我知道,可你忘了嗎?我們是同一個師父教導,我非常熟悉你的靈氣運行。毒是分兩步下,第一步,就在這裡。」阿珩看向彤魚氏的墓,「你這幾日常常在這裡一跪就跪一個晚上,傷心時,護體的靈力會虛弱很多,邪氣很容易入侵。」
「這是靈力加持過的墓穴,如果有毒肯定會有變化。」
「是啊,所以我用的葯不能算是毒,反倒是對提升靈力大有裨益的葯,能讓你的靈力在短時間內急速提高。我剛才告訴你青陽已經死了,你情緒激動,狂笑時吸入了很多不該吸入的東西,這些也不是毒藥,不過和你體內的葯碰到一起后,再結合你特殊的靈力運行,會引導你的所有靈力匯聚向心臟,你的心臟最後會因為承受不住自己的強大靈力,爆炸而亡。」
夷澎愣住,阿珩說:「我是神農氏的徒弟,不是百黎毒王的徒弟,不是非要毒才能要人命。」
生既無歡,死又何懼?夷澎笑了笑,凝聚起所有靈力,想一掌打死阿珩,「那也好,咱們一起上路!」
阿珩靜站未動。夷澎掌力送到一半,栽倒在了墓前。
他剛才凝聚的靈力全都向他的心臟涌去,胸口的血管似乎要炸裂,痛得他全身痙攣抽搐。
夷澎努力地剋制著亂流的靈氣,臉色從白轉青,又從青轉紅,無數靈氣就好似無數條毒蛇鑽噬著他的心臟,臉皮都痛得在顫抖。
阿珩蹲在他身前,眼中情緒非常複雜,她恨他,所以才設計這個痛苦的死亡方式給他,可如今看到他的痛苦,她同樣覺得痛苦。
「夷澎,如果我不殺你,你是不是會對瑲玹下殺手?」
夷澎痛得面容扭曲,卻仍舊狂笑著,猙獰地說:「是!他娘殺了我娘,我怎麼可能放過他?你們都要死……啊!」他痛得說不出話來,雙手撕抓胸口。衣服被他撕碎,露出了左肩上的傷痕,五個暗紫的圓,好似一個爪子的形狀。
阿珩面色驟變,雙目中全是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