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誓將碧血報國恨(3)
仲意將竹簫湊在唇畔吹奏起來,簫音空靈婉轉,美妙動聽,猶如陣陣春風,吹拂過大地,阿珩覺得心中一定,對四哥生了敬意,心音不能作假,四哥是真正的心氣平和,無憂無懼,人說危難時才能看到一個人的心胸,四哥這份氣度無人能比。
炎灷身為王族,肯定學習過禮樂,肯定也明白簫乃心音,自然會聞音辨識吹簫人的心,疑心盡去。
仲意端坐於青石上專心吹簫,昌仆凝視著夫君,抱膝靜聽,眼中有著綿綿情意。
阿珩靠坐在樹下,望著頭頂鬱鬱蔥蔥的枝葉,精神恍惚,眼前一會兒是赤宸,一會兒是小夭。
一曲完畢,山林又陷入了沉寂,所有人都在等,也許因為等待的是死亡,在生命的沉重面前,連山峰都變得肅穆,山谷死一般的寂靜,一聲鳥鳴都沒有。
當眾人都等得不耐煩時,仲意便又吹奏一曲,他的簫音就好似綿綿細雨,讓焦躁的心慢慢安定。
日頭越來越西,軒轅的救兵仍然沒有到。
昌仆禁不住問阿珩:「烈陽可靠嗎?」
阿珩也是心下驚慌,算時間,無論如何軒轅的救兵都應該到了,昌仆不等阿珩回答,又急匆匆地說:「難道父王不肯發兵?你有沒有向父王說清楚事態的緊迫?」
「昌仆!」仲意握住昌仆的手,溫和地凝視著她,昌仆只覺心中一定,驚怕畏懼都消失了,對阿珩說:「對不起,小妹。」
「仲意小兒,我居然被你給騙了!」炎灷終於意識到軒轅王絕不可能出現了,憤怒的咆哮震徹山林,「你以為拖延時間就可以破掉我的陣法嗎?告訴你,沒有用!你們全都要死!所有的山峰都會變作火山,你們一個都逃不掉!」
戰士們驚恐慌亂,整齊的軍隊立即沒了隊形。
仲意看了昌仆一眼,昌仆神色堅毅地點點頭,仲意重重握了一下她的手,放開她。仲意拔出長劍,走到軍隊前,看著所有人,在他的安靜沉穩面前,士兵們一個個都安靜了下來。一個神族將士高聲問道:「王子,真的會火山爆發嗎?我們都要死嗎?」
所有戰士沉默地望著仲意,眼中有對生的渴求。仲意說:「我不能給你們任何希望的承諾,我唯一能承諾的是,我一定會站在你們所有人的前面。」
士兵們沉默,在沉默中,他們紛紛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本能的懼怕漸漸被理智的勇敢壓制了下去。這就是人之所以為人,人之所以為萬物之靈。
炎灷站在山頂,居高臨下地看著,在他腳邊是幾個剛被他砍下的人頭。
因為怕消息走漏,炎灷只告訴士兵是詐降。剛才,當他說出火山會爆發時,軒轅族的士兵固然驚恐,神農族的士兵也同樣驚恐。
一些士兵受不了,想要逃跑,炎灷乾脆利落地割下了他們的頭,踩著他們的頭問剩下的士兵:「你們是想光榮地戰死,還是做逃兵被我殺死?」
所有人都瞪著他,這算什麼選擇?怎麼選都是死!
炎灷大吼:「不要恨我,不是我不給你們活下去的機會,而是他們!」他的火刀一指軒轅族的軍隊,「是他們殺死了我們的親人,毀滅了我們的家園,令我們沒有活路!難道你們已經忘記了嗎?」
「啊——」在恐懼的逼迫下,走投無路的神農族士兵好似變成了嗜血怪獸,發出痛苦的嚎叫。
國已經破,家已經毀,如今只剩下一條命!不管是敵人的鮮血,還是自己的鮮血,唯有噴洒的鮮血才能令胸中激蕩的憤怒平息。
炎灷看著他們,腳踏人頭,仰頭哈哈大笑。
一道紅影閃電般從天邊劃過,轉瞬就到了眼前。
赤宸腳踩大鵬,立於半空。
阿珩不能置信地望著天空,幾乎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炎灷驅策畢方鳥飛了過來,「我不需要你幫忙,從哪裡來滾回哪裡去!」
赤宸笑說:「別著急,我不是來幫你。」
炎灷臉色一寒,尖聲怒問:「難道你想幫軒轅?」
赤宸抱了抱拳,「正是。」
神農、軒轅皆驚。
「你、你……」炎灷氣得身子都在抖,「我早就知道你是個禽獸!卻沒料到你禽獸不如,和那些投降的叛徒一樣膽小!」
赤宸說:「你應該知道我的親隨是一幫和我一樣的瘋子,他們只認我,不認神農國,我若是叛徒,就會帶著他們一起來。有了他們的協助,憑藉我對山勢地氣的了解,你覺得自己還能有幾分機會發動你的陣法?」
炎灷啞然,赤宸天生對地氣感覺敏銳,有他在,只怕陣法根本無法發動,「那你究竟想做什麼?」
赤宸斂了笑意,對神農族的士兵說:「我和榆襄有過盟誓,只要榆襄不失信,我永不背叛他,自然也就永不會背叛他的子民。可是,我還是個男人,曾對這個軒轅族的女人承諾過,不管任何危難都會保護她。」他指向阿珩,山上山下的士兵都看向穿著鎧甲的阿珩,這才發現是個女子。
「我不會對她失信,所以我今天必須站在這裡,和她同生共死。你們都是神農族最勇敢的漢子,想想你們的女人,肯定能理解一個男人對心愛女人的承諾!」
赤宸的手掌放在了心口,對他們行禮。所有人都不說話,寂靜像山一般沉重,壓在所有人的心口。
炎灷冷哼:「我不知道你怎麼能既忠於神農,又忠於軒轅,一個人又不能一剖兩半!」
赤宸攤開手掌,掌中有九枚紫色的細長釘子,「你應該知道這是什麼。」
炎灷臉色變了變,「九星鎖靈釘。」這是三世神農王后召集天下名匠所鑄,因為神農王得了一種怪病,靈力亂行,身體痙攣,王后精通醫術,為了緩解神農王的痛苦,鑄造了九星鎖靈釘,將釘子釘入穴位就可以封鎖住靈力運行。可是長釘是用對神族靈力破壞極大的幾種藥物煉造,釘子入體之痛猶如被萬蟻所噬,非人所能忍受,據說三世神農王只承受了四枚就忍無可忍,寧可日日被靈氣折磨,都不願再讓釘子釘入身體。
赤宸將一枚長釘對準自己咽喉下的天突穴,用力拍下,長釘入體,他臉色驟然發白。
胸部正中的中庭穴,又是用力拍下,長釘進入身體。
神闕穴、環跳穴、膝陽關……
赤宸痛得冷汗涔涔,面容一會兒發青,一會兒發白,很多人都不忍心看,炎灷卻目不轉睛地盯著。
到後來,赤宸痛得已經站不起來,半跪在逍遙背上,強撐著把最後一枚長釘釘入了足底的金門穴,笑看著炎灷,「一半屬於神農,一半屬於我自己。」
炎灷說:「我不會手下留情,若相逢,我會專攻擊你半邊沒有靈力的身子。」
赤宸拱拱手,「我現在只是保護自己女人的男人,不是神農族的赤宸,也絕不會對你留情。」
「就憑一半靈力,一半的身子?瘋子!」炎灷不屑地哼了一聲,轉身而去。
仲意望著面容青白的赤宸,神情複雜,昌仆低聲說:「你現在應該明白為什麼小妹忘不掉他了。」
仲意留戀地看著昌仆,再沒有了以往的矜持溫雅,眼中是毫無保留的深情。昌仆對他一笑,柔聲說:「你去吧!」仲意也是一笑,毅然躍上了坐騎重明鳥,帶領一百神族精銳從空中向炎灷發起了進攻,昌仆率領若水士兵從山下進攻。
整個山谷殺聲震天。
赤宸落在了阿珩身邊,看阿珩一直低著頭,叫了幾聲都不肯理他,他笑說:「喂,我可是冒死而來,你好歹給個好臉色。」
阿珩不說話,只是往前沖。
赤宸緊跟著她,邊跑邊問:「你究竟想怎麼辦?我的腦子不能一分兩半,只能一切全聽你的吩咐。」
阿珩低著頭說:「去找炎灷。」
赤宸半抱半拽地把阿珩弄到了逍遙背上,這才看到阿珩臉上都是淚痕,他心中一盪,用力抱住了阿珩,在她臉頰邊輕輕吻了一下,「你這是為我而哭嗎?就算是死了,我也值得了。」
阿珩說不出話來,只是用力抓住了赤宸的手。就在剛才,看到赤宸不顧眾人鄙夷,坦然地當眾承認他這個神農族的將軍就是喜歡上了一個軒轅族的姑娘,又為了對她的許諾,把一枚枚釘子拍入體內,她突然就覺得,不管這個男人殺了多少她的族人,不管因為他承受了多少艱辛痛苦都沒什麼,就是這一刻死了,這一生也已經了無遺憾。
逍遙速度快,不過幾個瞬間已經到了洵山的主峰。
阿珩正在犯愁炎灷究竟躲去了哪裡,看到一串又一串鮮血化作的氣泡從山林中冒了出來。
「那邊!」
逍遙降下,地上躺著五具軒轅戰士的屍體。一個炎灷的近侍剛把一個軒轅族戰士的頭砍下,正詫異不解這個人的靈力怎麼如此弱,才發現他竟然是利用死亡,把自己的靈血變作了信號。
阿珩看了眼人頭,認出是岳淵,他用自己的死亡最後向阿珩指明了炎灷的方位,阿珩對赤宸說,「幫我拖住這些神農族士兵。」
她沿著岳淵指點的方向,去找炎灷。
身後是血肉搏鬥的聲音,阿珩不敢回頭去看。炎灷早在一開始,就給屬下指明了如何對付赤宸——專門攻擊赤宸半邊沒有靈力的身子。
只剩半個身子的赤宸如何敵得過這麼多神族高手,阿珩不知道,也不敢去深思,只能提著一口氣快速地跑著,早一刻找到炎灷,四哥他們就多一線生機。
終於,阿珩在一面朝陽的山坡上找到了炎灷,炎灷正對著神農山的方向跪拜,行的是最正式的神農王族的家禮。上一次見到這樣的禮節是在小月頂,神農王病重,榆襄在篝火畔向神農王行此禮節,阿珩心頭一酸,停住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