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誓將碧血報國恨(2)
安晉譏嘲道:「你保證他們的安全?你一介婦人上過戰場沒有?你知道戰場長什麼樣嗎?你拿什麼去保證高辛士兵的安全?」
季厘嘆氣搖頭,「你連這個殿堂上最忠心於陛下的將軍都說服不了,何況各族的族長和大臣呢?」
其他兩位將軍也都搖頭否決,紛紛對少昊說決不能派兵去送死。
安晉得到眾人贊成,更是大聲反對,對阿珩咄咄相逼。
阿珩想到四哥生死繫於一線,悲憤焦急下霍然站起,拔出安晉腰間的佩刀,揮刀砍下,安晉急忙閃避,只見一股鮮血濺起,飛上了安晉的臉頰,阿珩左手的小手指已經不見,鮮血汩汩而流,她問安晉:「我可以保證了嗎?」
安晉未料到一直看似柔弱的王妃竟然如此烈性決絕,呆看著阿珩。安容想說什麼,可被阿珩的眼神所懾,竟然沒說出口。季厘和另外兩位將軍也被阿珩的舉動所震驚,訥訥不能成言。
少昊急忙去抓阿珩的手,想要替她止血。阿珩推開他的手,跪倒在他腳下,哀聲乞求:「求你借我一支兵。」
少昊只覺心在抽痛,臉色發白,「你何必如此?先把血止了。」
他何嘗不想答應阿珩,可他是一國之君,今日他的一個應諾,對他沒有任何損傷,將來卻要幾十萬高辛的無辜百姓用性命去償還。
阿珩看他遲遲不肯答應,心中焦急,厲聲質問:「是誰說過『從今往後,我就是青陽』?我大哥寧願自己死,也絕不會讓人傷害到我們。」
青陽……少昊身子一顫,胸肺間一陣冷,一陣熱,好似又回到了青陽死時的痛苦絕望。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能答應阿珩,他甚至不敢張口,他怕只要一張口就會同意阿珩的要求。他的手緊緊地握成拳頭,剋制著自己的衝動。他今日不救軒轅,將無顏再去見水晶棺中的青陽,自己都憎厭自己的忘恩負義;可如果救了軒轅的軍隊,他沒有辜負自己,卻辜負了不惜以身犯險、深入敵營的諾奈,辜負了一腔熱血追隨著他的安容、安晉,辜負了他的臣民,將來會有無數高辛百姓流離失所,生不如死。
阿珩看少昊唇角緊抿,一聲不吭,不禁淚如雨下,不停地磕著頭,磕得咚咚響,「你答應過我大哥什麼?那是我的四哥仲意啊!你看著他出生長大,他自小叫你『少昊哥哥』,把你看作自己的親哥哥,他小時候,你抱著他玩,他學的第一招劍法是你所教。」
少昊一動不動,面無表情。看似平靜,可袖中的手因為靈力激蕩,已經從指甲中滲出鮮血,滴滴落下,恰落在阿珩的血跡中,一時竟無人注意。
阿珩磕得額頭都破了,少昊依舊只是冰冷沉默地站著,阿珩終於死心,站了起來,凄聲說道:「少昊,我大哥絕不會原諒你!從今而後,千年情分盡絕!」
她轉身向外奔去,口中發出清嘯,躍上阿獙的背,衝天而起,剎那間就消失不見。
高辛以白色為尊,大殿的地磚全是白色玉石,紅色的鮮血落在白色的玉石上分外扎眼。
少昊獃獃地看著那點點滴滴的鮮紅。
「陛下。」季厘剛想說話。
「都出去!」少昊揮了揮手,聲音冰冷低沉,沒有任何感情。
當他們恭敬地退出了大殿,隔著長長的甬道,看到寬敞明亮的大殿內,少昊依舊一動不動地站著。
少昊怔怔地看著阿珩滴落的鮮血。
本以為,天長地久,水滴石穿,總有一天,他會等到她回頭,看到有個人一直守在她身邊,也許到那時,她會願意做他真正的妻,可是,又一次,他親手把她遠遠地推了出去。
白玉之上,她的鮮血,點點緋紅,好似盛開的桃花。
少昊心中忽地一動,這天下還有一個人縱情任性,無拘無束,不管不顧!
他匆匆忙忙地翻找出一方舊絲帕,用指頭蘸著阿珩的鮮血,模仿著阿珩的字跡,匆匆寫了一封求救的信。
信成后,他卻猶豫了,真的要送出這封信嗎?這一送,也許就是徹徹底底地斬斷了阿珩和他的牽絆,這一送,也許就是讓阿珩和赤宸再續前緣。
他眼神沉寂,猶如死灰,可短短一瞬后,他叫來了玄鳥,沉重卻清晰地下令:「把信立即送到澤州,交給赤宸。」
第二日清晨,阿珩趕到了洵山,正在山裡潛行,有羽箭破風而來。
她隨手一揮,羽箭反向而回,一個人急速地攻到她身前,晨曦的微光照到匕首上,濺出熟悉的寒芒。
阿珩忙叫:「嫂子,是我。」
昌仆身形立止,「你怎麼在這裡?」待看到阿珩衣衫殘破,身上斑斑血跡,驚訝地問,「發生什麼事情了?」
阿珩說:「先別管我,我有話單獨和你說。」
昌仆命跟隨她巡邏的士兵先退到一邊去,阿珩問:「炎灷約定了什麼時候投降嗎?」
「就是今日,仲意已經去受降了。炎灷要父王給他一個比珞迦更大的官職,日後的封地也一定要比珞迦更多,父王全答應了。他還要求父王來這裡親自接受他的投降,這條父王拒絕了,不過答應等他到軒轅城,一定舉行最隆重的儀式歡迎他。」
阿珩臉色發白,昌仆問:「究竟怎麼了?」
「炎灷不是真心投降,他是用投降來誘殺你們。」
昌仆笑道:「這個我有準備,所以我才特意沒有和仲意一起去,方便一旦發生變故,隨時接應。」
阿珩神色哀傷,「炎灷設置陣法調動了地下的地火,他會引火山爆發,所有人同歸於盡。」
昌仆的嘴驚駭地張大,一瞬后,她轉身就跑,阿珩立即拉住她,「千萬別亂,一旦被炎灷知道我們已經知道了,他會立即發動陣法。」
昌仆身子在輕輕地顫抖,「即使要死,我也要和仲意死在一起。」
阿珩拍著她,「我明白。你去找四哥,讓四哥告訴炎灷,父王突然改變了主意,決定親自來接受炎灷投降,今日傍晚就到。」
「炎灷會信嗎?」
「慾令智昏!父王讓神農國分崩離析,炎灷想殺父王的意願太強烈,這會讓他失去理智的判斷,你要盡量拖延,拖延一時是一時。我昨日已經給父王送了信,以烈陽的速度,父王半夜就能收到,父王肯定會星夜派兵,只要能拖延到傍晚,軒轅的救兵就會趕到。」
昌仆不愧是聞名大荒的巾幗英雄,一會兒的工夫就已經鎮定下來,恢復了一族之長的氣度,「我和仲意原本的商議是,他率領一百神族士兵和五千若水戰士去接受炎灷投降,剩下的神族將士和若水戰士跟隨我駐守這裡,萬一有變,我隨時帶兵接應。現在的情形下,仲意帶走的人不能輕動,否則炎灷會立即發動陣勢,只能盡量先保全這裡駐紮的戰士,我去和仲意盡量拖住炎灷,等待父王救援,你帶這裡駐紮的士兵立即撤退。」
昌仆說完把兵符交給阿珩,就要離開,阿珩拖著昌仆,猶豫了一下說:「其實還有個方法,就是你和四哥現在就坐四哥的坐騎重明鳥悄悄離開,派一個靈力高強的神族士兵扮作四哥的樣子設法糊弄住炎灷,雖然瞞不了多久,可也應該足夠你們遠離。」
昌仆平靜地說:「可五千若水男兒卻走不了,我在老祖宗神樹若木前敬酒磕頭后帶著他們走出了若水,如果他們不能回去,我也無顏回去。你四哥也不會拋下一百名軒轅族士兵獨自逃生。」昌仆重重地握了握阿珩的手,「這裡的士兵就拜託你了。」說完,立即轉身而去。
阿珩拍了拍阿獙的頭,喃喃說:「我就知道四哥四嫂肯定不會接受第二種方法。我若讓你走,你肯定不會答應,我是不是不應該再啰唆了?」
阿獙點點頭。
「也好,反正烈陽不在這裡,如果我們……至少烈陽還可以撫養小夭長大,就是不知道這傢伙教出來的小夭得變成什麼樣子。」
阿獙的頭輕輕地蹭著阿珩的手,眼中有笑意。阿珩也笑了,頭挨著阿獙的頭,眼淚滾了下來,低聲說:「謝謝你。」生死相依、不離不棄說說容易,可真能做到的又有幾個?青陽和少昊的千年情誼也終究是抵不過少昊的江山社稷。
阿珩拿著兵符去了營地,並沒有告訴他們實情,只召集了兩個若水族領兵的將軍,命他們立即帶兵悄悄撤退,全速行軍,中途不許休息,違背軍令者立斬。
阿珩又召集了一百名軒轅族的神將,命他們四處生火造飯,做儘可能多的木頭人,給他們穿上衣服,用靈力控制他們四處走動,營造出全營帳的人都心情愉快,等待著晚上歡慶戰役結束。
一個多時辰之後,看太陽已快要到中天,阿珩把一百名神族將領秘密聚攏,本不想告訴他們實情,怕他們驚慌失措,可實在不知道該如何下令,看到他們一個個朝氣蓬勃的容顏,想到他們也有父母家人,她突然不想隱瞞了。
「如今我們站立的地底深處全是地火,只要炎灷發動陣法,火山會立即爆發,千里山脈都會噴出大火,灼熱岩漿能把石頭融化,你們的坐騎再快也逃不掉。」
一百個神族士兵的臉色全變了,眼中滿是驚駭畏懼。
「我清晨告訴了昌仆,說她可以提前離開,她告訴我即使她活下來也無顏去見若水男兒的父母家人,她選擇了留下,和我四哥一起拖延炎灷。我雖然拿著兵符,可我不覺得我有權力讓你們去送死,如果你們想走,請現在就走。」
眾人默不作聲,面色卻漸漸堅定。
一個眉目英朗的少年說道:「王姬,你難道忘記了軒轅族是以勇猛彪悍聞名大荒嗎?我們可是軒轅王親自挑選的精銳!我們還有五千一百個兄弟留在這裡,如果我們獨自逃了回去,別說軒轅王不會饒我們,就是我們的家族也會以我們為恥。您發布號令吧!」
阿珩凝視著這些男兒,第一次真正體會到了自己和他們身上流動著一樣的軒轅血脈,因為同一血脈而休戚相關、生死與共。她壓下澎湃的心潮,說道:「這麼大的陣法,炎灷無法靠自己一個人的靈力,一定有其他人在幫他,你們的任務就是找到他們,殺了他們!陣法已成,這樣做並不能破解陣法,可是能減少陣法發動時的威力,那些正在撤退的士兵也許就能多活一個。」
她問剛才朗聲說話的士兵:「你叫什麼名字?」
「末將岳淵。」
「岳淵,我沒有學過行兵打仗,你來決定如何有效執行。」
「因為不知道藏匿地點,只能盡量擴大搜索麵積,兩人一組,各自行動。」
「好,就這樣!」
一百士兵跪下,岳淵從戰袍上撕下一塊,匆匆用血寫了幾行字,交給阿珩,「如果我再走不出洵山,麻煩王姬設法把這個交給我的父親。」其他人見狀,也紛紛效仿。沒有一個人說話,只有一種沉默的大義凜然、視死如歸。
阿珩含著眼淚,脫下外衣,把所有的血書仔細裹在外衣里,綁在了阿獙身上,「這是我的母后摻雜著冰蠶絲織成的衣袍,火燒不毀,我現在要趕去見我四哥,陪他一起拖延炎灷,等待父王的救兵。我不知道自己能否逃生,但我保證這些信一定會到你們家人的手裡。」
士兵們兩個一組,向著四面八方散去,消失在樹林里,阿珩面朝著他們消失的地方,跪倒,默默磕了三個頭。
這些鐵骨男兒就是軒轅的子民!她從沒有像今天一樣為自己是軒轅的王姬而驕傲!
阿珩隨便撿了一套士兵的盔甲穿上,對阿獙說:「我們現在去會會炎灷。」
阿獙振翅而起,載著阿珩飛向了炎灷約定的受降地點。
三側皆是高聳的山峰,中間是一處平整的峽谷,有河水蜿蜒流過,如果火山爆發,岩漿很快就會傾瀉到這裡。
阿珩對阿獙說:「現在我要拜託你做一件事情,遠離這裡,把這些信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阿獙眼中噙淚,阿珩摸著他的頭說:「我知道你不願意,可是你必須替我做到,我答應了他們。」
阿獙舔了一下阿珩的手,快速飛向了西方。阿珩望著他的身影,微微而笑,傻阿獙,如果只留下烈陽一個,他會多麼孤單,你還是好好陪著他吧!
仲意和昌仆坐在青石上下棋,神態悠然,阿珩走了過去,「四哥,四嫂。」
昌仆吃驚地瞪著她,仲意怒問:「昌仆不是讓你領軍撤退嗎?」
「他們都是訓練有素的戰士,一旦接受了命令就會堅決執行,並不需要我指手畫腳。」
仲意說:「你現在立即離開。」
阿珩蹲在仲意身邊,右手放在哥哥的膝頭,「四哥,易地而處,你會走嗎?不要強人所難!你可以趕我走,但我還會回來,大不了躲起來不讓你看到。」
仲意凝視著阿珩,半晌后,摸了下阿珩的頭,沒有再說話。
阿珩起身望向對面的山峰。樹林掩映中,一面顏色鮮明的五色火焰旗迎風飄舞,旗下站著整齊的方隊,鎧甲鋥亮,刀戈刺眼,令人不能直視。
仲意說:「我今日看到他們就覺得不對,投降之軍怎麼可能有這樣的氣勢?但我也只以為他們是詐降,想著我和昌仆早有準備,沒想到如今卻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突然,山谷中響起巨大的迴音,炎灷在山頭問話:「軒轅王究竟會不會來?」
仲意道:「大將軍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炎灷冷冰冰地說:「沒什麼意思,軒轅王向來詭計多端,我只是想問得清楚一點。」
仲意說:「你若不願意等,那我們也可以提前受降,父王到時,我向他請罪就是。」
沉默。
好一會兒后,炎灷說:「再等一會兒!」
昌仆和阿珩提到嗓子眼的心總算又略微放下了些,昌仆對阿珩說:「炎灷多疑,每隔一小會兒就要和仲意對話,確定仲意仍在,而且刻意用足了靈力說話,逼得仲意也要用足靈力回話,如果換個人假冒,他立即能察覺。」
阿珩說:「他這次不僅僅是試探,好似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只怕他心中也在掙扎,一面並不相信我們的話,懷疑我們發現了他的詭計,故意在拖延,一面又暗暗期望父王真的會來,連著父王一起殺死,好讓他一雪國恨。」
仲意看了看四周,對阿珩說:「可惜玉簫放在了營地,沒有帶出來,你去幫我砍一截竹子。」
阿珩忙去林間尋了一根竹子,昌仆把隨身攜帶的匕首遞給仲意,仲意很快就削了一管竹簫,笑著說:「雖然不敢和宴龍的馭音之術比,可簫乃心音,希望可以安撫一下炎灷的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