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有禮
李曄復又落入河面,腳尖剛踩上一截斷木,還未來得及起身,只聽一聲大吼,頭頂已有一柄閃耀金芒的巨斧,轟然落下,彷彿有開山之勢。
手持巨斧的,是一名肌肉噴張,身材魁梧的修士,整個人如小山一樣強壯,李曄抬頭間,已然察覺到,這名修士的修為,只怕不下練氣五層。
這一斧落下之際,陡然達到兩丈大小,在它面前,李曄就如螞蟻一樣渺小,威力絕對不容小覷!
李曄舉起盧具劍,劍氣瞬間暴漲,轟的一聲,斧影落下,擊在劍氣上,聲聲氣爆聲中,圈圈氣浪驟然盪開。
巨斧來勢未消,直至砍在盧具劍上,霎時間,李曄身周的河面,如同投下了無數驚雷,團團水瀑轟然爆開,水花遮天蔽日,而李曄自身,竟然也陡然下沉,河水瞬間過膝。
一擊之後,手持巨斧的修士,身體承受反擊之力,向半空反彈躍起,李曄瞬間浮上河面,此時那截斷木,仍是被他踩在腳下,竟然像沉入水中彈起的皮球,拖著李曄彈起一尺。
李曄從河面躍起,一劍直取修士面門,那修士大喝一聲,雙手輪轉巨斧,在頭頂畫了一個大圓,再度向李曄劈下,威力更甚先前一擊,李曄目光一凜:「劍氣生蓮!」
噗嗤,血光潑灑,修士手中巨斧還未落下,李曄的盧具劍,就已經掠過他的脖頸,劃破了動脈,頓時鮮血如水泉般飛濺出來,修士瞪大了雙眼,滿臉不可置信,似是無法接受,李曄的速度竟然會這麼快。
襲擊修士有十多人,都是高手,半數被上官傾城、王離等人擋住,仍有半數圍向李曄,他們接連出手,漫天術法不停轟擊,光華萬千,渭水河上,水瀑不時衝天而起。
李曄眼帘微沉,再無保留自身實力的意思,修為之力調用到極致,一面閃避術法,在河面飛掠,一面揮出劍氣,與敵人周旋,瞅准目標得驟然突進,每回突進則必有斬獲。
這群襲擊者中,修為最高的達到練氣五層,論單打獨鬥,並不能對李曄造成致命威脅,唯獨相互配合出手的時候,讓李曄也不敢小覷,這個時候,他卓越的戰技得到淋漓盡致的體現。
面對敵人的遠攻近戰,他身形極為靈活,在落下的術法與暴起的水柱中縱橫騰挪,就像是逆著魚群穿梭的電鰻,速度快到了極致,雖然數度身臨險境,也被術法傷到,但並未受到實質性創傷。
當李曄解決完身前最後一名對手,衝出包圍圈的時候,他的面前已無襲擊者,剩餘的人都在跟王離等人鏖戰,而李曄的目中,則映現出小船上陳江河的身影。
他斜提盧具劍,腳踩河面,一步步沖向陳江河,腳後生漣漪。
立在船頭的陳江河,神色詫異,他之前也沒有料到,李曄竟然如此能打,能這麼快就殺出重圍,這個時候他終於意識到,整個長安城都小覷了這個年輕的安王,他自己對李曄,也完全收起了輕視之心。
眼看李曄向他衝來,陳江河暗罵一聲手下飯桶,冷哼一聲:「真想不到,你的戰力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假以時日,讓你成長起來,那豈不是翻了天?只可惜,今日碰到老夫,你沒有成長起來的機會了!」
陳江河不再輕視李曄,但也不會認為李曄能對他產生威脅,他雙手向前一推,大喝一聲:「起!」
在他身前,河水如地毯一般不停捲起,形成一道厚達數尺,寬過三丈的水幕,向李曄襲去,與此同時,陳江河手中掐訣,向水幕一指:「萬千箭陣!」
霎時間,水瀑中飛出無數道水箭,密密麻麻蝗蟲一般,向李曄射去,將李曄罩在其中!
小山上。
古銅色皮膚的壯年男子,和道人一同走出院門,他連衣服都沒有換,依舊是下身一條寬大短褲,上身只圍了一件黑皮圍裙,那是他打鐵時,為防火星迸射到身上穿戴的。
道人卻沒有就此發表任何異議,看來對這位肌肉發達師兄的不重儀錶、不修邊幅,他已經習以為常。
「劉……劉大正,你.……你是修士?!」
聽到身後男孩的震驚大喊,劉大正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皮膚比他還要黑的男孩,沒有遲疑,點了點頭。
約莫是因為驚訝,男孩張大了嘴,愣在哪裡,一時說不出話來。
劉大正看著他道:「在家等我,我去去便回。」
男孩回過神來,再度艱難的咽了口唾沫:「你……你要去幹什麼?」
這個並不難回答的問題,卻讓劉大正沉默下來,隨著他的沉默,臉色也嚴肅了幾分。
「那邊已經開戰了,咱們現在過去,說不定還能渾水摸魚,撿個便宜,你愣在那作甚?」道人早已聽見渭水上的交戰動靜,忍不住催促,「這回到黃梨鄉來的,可是有不少高手,不止一方勢力,咱們一個個對付過去,可就太麻煩了。」
對道人的催促,劉大正恍若未聞,他又沉默了許久,在道人幾乎要炸毛的時候,才對男孩道:「你不是想吃魚嗎?我去給你抓幾條來。」
男孩怔了怔,明顯不相信他的話。在男孩眼中,那個突然出現的道人,太怪異了,而且他和劉大正的對話,也讓他無法理解。男孩的本能告訴他,劉大正這趟出門,絕對不是為了抓魚的……若說順手抓幾條魚,男孩倒是相信。
「那……那你早點回來,這山上陰森森的,你不在,我不自在。」男孩機靈的沒有多問,只是向四周看了一眼,弱弱的說道。
壯年男子笑了,笑意溫醇:「男子漢大丈夫,竟然還怕這些……算了,知道你膽小,我就算在屋中打鐵,你單獨去後面上茅房的時候,都要不時跟我大聲說幾句話……放心吧,我馬上回來。」
男孩被劉大正一席話,給羞得無地自容,尤其是在外人面前,大感顏面受損,當即紅著臉嚷嚷道:「你才膽小,我怕什麼!隨你什麼時候回來,我睡覺去!」
說著,就氣呼呼的回屋了,步子一下比一下重,把門摔得震天響。
本已急躁不堪的道人,看到這一幕,恍然失神,他看了身旁的師兄一眼,眼神莫名,竟然沒有再催促對方。
「走吧。」劉大正道。
道人點點頭。
背劍的道人,和提著一柄菜刀的打鐵客,就這樣出了院門。
只是他們剛跨出院門,就齊齊收住腳步,站在原地不動,並且神色驚異,彷彿看到了什麼了不得的怪事,就跟.……見鬼一樣!
此時,在院門外,出現了一個人。他負手而立,背對著他們。
那是一個身著青袍的男子。
尋常人的衣袍,即便是顏色單一,也會有些紋飾,最不濟,總要鑲個邊。
但這個男子的青袍,不僅沒有一丁點兒紋飾,而且也沒有鑲邊,青得很純粹。
他腦後的長發,半黑半白,夾雜分佈,大抵是正在變白的路上,所以乍一看,會讓人覺得這人滿頭灰發。
他只是站在那裡,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說,他的背影不寬大,也不消瘦,但在夜空下的荒山中,這個靜立背影,卻讓人覺得無比蕭索。
就像秋風卷落葉。
就像日暮時分,佝僂著背,步履蹣跚,獨自走向空房的老者。蒲公英在他身後紛飛。
無論是道人,還是劉大正,此刻都心神駭然。
他們太過駭然,以至於一時沒有動作,也沒有說話。
以他們的修為,竟然沒有發現這個男子,是什麼時候出現的,直到走到人家身後數步之的地方,這才看見。
而且,無論是道人,還是劉大正,都清晰感受到了,男子背影的落寞蕭索。
那不是男子的背影,真的有多麼蕭索落寞,而是,他們極有可能,踏入了男子的領域,這才被對方影響了心神。
領域……
想到這兩個字,無論是終南山現在最出類拔萃的弟子,還是以前最出類拔萃的弟子,都感到不可思議。
在這兩個最出類拔萃的弟子中,劉大正的修為更高一些,雖然不是高得沒邊,但那個邊,真的很高很高。高到天下人,都鮮有可以觸摸的。
那個邊,叫作築基。
在那個邊上面,就有一門神通,叫作領域。
青袍男子,一直沒有說話。
兩人面面相覷。
好半響,劉大正拱手行禮,不無恭敬的問道:「閣下是誰?深夜到此,所為何事?」
讓劉大正暗暗鬆了口氣的是,面前這個高深莫測的男子,並沒有繼續沉默下去,而是肯開口跟他們說話。
他只說了兩個字。
「等人。」
劉大正一怔,這小山上,除了他,平素哪還有什麼人?
於是劉大正問道:「等誰?」
「等他到了,你們自然就知道。」青袍男子說道。
他的聲音平淡無奇,就像這黑夜一樣。
道人皺了皺眉,忍不住拱手道:「閣下要等人,我等不敢打擾。但我等還有要事在身,就不奉陪了。」
「你們要陪。」青袍男子道。
他的聲音依舊很輕,但他的話說出來,沒有人敢質疑,更沒有人敢忤逆。
除非,你有比他更高的修為。
道人和劉大正再度面面相覷。
青袍男子的要求很無禮。
雖然無禮,卻並不一定無理。
但這個理,是他的理。
道人決心問問這個理:「為何?」
「沒有為何。」青袍男子道。
這就是真的無禮且無理了。
面對這樣一個無禮的人,和這樣一個無理的要求,道人和劉大正,卻什麼也不能做。
因為他們知道,江湖中,實力就是最大的道理。
實力強,還能跟你平等對話,那已經是有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