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哀哉志才
「大兄、子茂為何不勸阻主公?」一出議事廳,鄭渾就朝著鄭泰、閻圃質問道,「為人臣下者,須直言勸阻或尋機補救啊!」
鄭泰不由得苦笑道:「文公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主公了,應當知曉主公的脾氣秉性。志才乃第一個投奔主公之人,自追隨主公便任勞任怨,屢建功勛,在主公心中的地位非我等可以想象……況且剛才的安排也表明主公甚是清楚知道此舉的後果……」
鄭泰停頓了一下,又說道:「此時主公悲恨至極,又如何勸得?」
「此舉兇險非常,一遭不慎,梁州大好局勢旦夕傾覆!」秦宓也擔憂說道。
閻圃沉吟一陣,建議道:「或許兩位夫人可以一勸?」
郭嘉卻道:「大夫人(指小荻)與志才、趙二情同兄妹,今一死一傷,怎會勸阻主公暫緩復仇?」又苦笑一聲,道:「縱使大夫人出言勸諫,主公已然號令三軍出師復仇,豈可朝令夕改,令將士心寒,讓天下恥笑?」
「如此,就沒有辦法補救了嗎?」
「難啊……」幾個謀士都眉頭緊鎖,止不住的搖頭。
「有一人可以!」賈詡卻是淡然說道。
「文和快講!」閻圃趕緊拉住賈詡雙手,著急說道。
「詡昨日查訪了志才出征前後情境,發現個中細節頗不尋常。」賈詡緩緩說道,「討董之前,志才便獨領『促成十八路諸侯討董』之事,不許眾人插手其中。又再三告誡主公『成大事者,必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又當守愚、守靜、守時、守信!勿忘彼時承諾,使天下寒門亦能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業者有其產,學者有其教。』,頗似遺言之味。再者,襲取益州恰是我梁州壯大既定之策,只是苦於出師無名故而延緩至今,現在志才之死正有借口興師問罪……」
「志才是故意……」其餘幾人盡皆醒悟過來。
「文和此舉不過是事後推測……即便如此,主公若得知事情真相,怕是更難理智……」鄭泰還是首次見到賈詡,對賈詡的才能還不熟悉,因此遲疑不信。
閻圃卻是見過賈詡的「毒辣」,深知他對人心,對局勢的洞悉判斷能力更在自己之上,已然深信不疑,趕緊詢問道:「未知是何人?」
「志才之妻,戲夫人!」
「走,速去戲府,拜見戲夫人!」
鄭泰說了一句,便朝著戲志才的府邸疾步行去,眾人也趕緊快步跟上。
州牧府臨街的戲府大門口用松枝白花紮起了一座牌樓,以往那四個寫著「戲府」的大紅燈籠,已經換成白絹製成的素燈,連那兩隻石獅頸脖上也套了白布條。門前旗杆上,掛著長長的抬魂幡,被風吹著,一會兒慢慢飄上,一會兒輕輕落下。
門前空地正中,搭起了一座高大的碑亭,碑亭里供奉著一塊朱紅銷金大宇牌,上書「梁州主簿、兵曹從事、中書侍郎戲公諱忠之靈位」。碑亭四周,燃起四座金銀山,一團團濃煙夾著火光,將黃白錫紙的灰燼送到空中,然後再飄落在四處。
正對面戲志才素日奈見外客的主廳,現在已經改成了靈堂。屋檐下掛著一排白紙糊的燈籠,抬眼一望,就可以看到一個巨大的黑色「奠」字。
靈堂肅穆,正面是一塊連天接地的白色幔帳,黑漆棺材擺在幔帳的後邊,只露出一個頭面。正中間奠字下方是一張條形黑漆木桌,上面擺著香爐、供果。
靈堂里香煙裊裊,銅爐里昂貴的檀香木燒地劈啪作響。濃郁的香煙裊裊升起,讓靈堂內變的霧蒙蒙地。十八個誦經的高僧已徑退到廊下喝茶休息去了,靈堂上,右側孤伶伶的跪著戲志才過門不到兩年的妻子許氏。
戲志才尚未有子嗣,是而小荻、樂薇一身縞素,紅腫著雙眼幫忙答對著前來拜祭的客人,指揮著丫環婢女們躡手躡腳的換香火、剪燭頭,焚金銀紙錁。僕人們端茶遞水,人流不斷卻悄無聲息。
許氏一身白衣,外邊又套了件黃麻坎肩兒,腰系麻繩。跪在靈前,叫她拜便拜,叫她停便停。兩眼空空洞洞,痴痴獃呆就象丟了魂兒一般。
好日子才過了不到兩年,夫君雖然公務繁忙,但是她知道夫君心中有她,一直深愛著她。夫君位居梁州主簿,深得州牧信任重要,已是顯赫到無以復加,可是對她這個姿色尋常、身份卑微的農家女兒卻一直又敬又愛。
夫君雖然在外奔波,但是她心裡有他在,就踏實、甜蜜,然後現在老天爺在賜給她最大地幸福僅僅一年多過後,就殘忍地收回去了。她的心都被掏空了。
素燭慘淡,陰風凄凄,紙皤飄拂,白花搖曳。小荻和樂薇渾身縞素,珠淚斷線,哭地聲音嘶啞,花容慘淡,帶雨梨花一般,她們已經哭不出來了,也不敢再哭,因為許氏已經整整三天,就這麼一動不動地跪坐在這兒守靈,就象泥雕木塑一般,既不流淚,也不哭喊,一點聲音都沒有,沒有人敢再刺激她。
別人想勸,可是無論你說什麼,她都充耳不聞,昨日秦帆登門祭奠,但是她對秦帆好象也已全然不認識了,結果秦帆勸了半天,她一聲不吭,倒惹得秦帆號啕大哭起來。
整整三天跪著一動不動,既不進食也不飲水,那簡直不可想象,誰能辦得到?沒有人懷疑,七天後出殯地時候,恐怕這位夫人就要和丈夫一同上路了,她這是抱了殉節的念頭。
見鄭泰領著一眾謀士前來祭拜戲志才,小荻眼睛紅腫地先送走了幾位官員,憂心忡忡地對鄭泰說道:「鄭先生,許姐姐這般情形,這可怎生是好?你倒是想個辦法呀,再這樣下去,我怕姐姐她……她……」
「許姐姐外柔內剛,性子剛烈。」樂薇說到這兒,鼻子一酸,眼淚又下來了,「許姐姐還未為戲家誕下子嗣,如今戲家香火斷絕……許姐姐……她難受啊……」
許氏兩眼空空洞洞,瞧見一幫人走到了跟前,根本就看不出是什麼人,只道是又有人來弔唁了,便雙手扶地,端端正正地磕了個頭還禮,然後又直挺挺地跪坐在墊上。看得一眾男子也是淚花不止,只是誰都不知道如何相勸,如何開口詢問。
最後還得是郭嘉出面,畢竟兩人是潁川老鄉,脾氣愛好相同,郭嘉時常過府蹭吃蹭喝,與許氏更為相熟。
「真是痛殺愚弟也,兄長舉薦之恩未及來報,只得追隨於地下……」郭嘉邊哭嚎著便偷偷打量許氏的反應,「只可惜志才兄的才華衣缽無人繼承,遺願只得煙消雲散,可悲可嘆!可悲可嘆!」
許氏總算是徹底回了魂,聽請了郭嘉的話,慌忙搖頭道:「奉孝不可,你若隨夫君逝去,便再無人為寒門子弟張目直言,夫君於九泉之下更難瞑目!」
郭嘉見許氏聽自己的話有了反應,趕緊又道:「縱使嘉惜身保命又如何,主公急欲為志才復仇,不日將出兵討伐劉焉,或成天下公敵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不可……不可……」許氏一聽這話,趕緊起身,慌忙著對眾人說道:「若如此,志才即成罪人也!」她似乎猛然想到了什麼,又轉身對小荻說道:「還請妹妹約請主公一見,志才留有書信一封,務必呈報主公……」
「主公,戲忠叩首再拜!常言曰,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忠有數言,還望主公思之……忠少孤苦,幸遇主公,方一展才華……忠縱使萬死亦難報主公知遇之恩……只可惜天不假年,去歲時,便覺身體不適……梁州眾醫皆束手無策……是而願為主公謀最後一策!」
秦帆一字一句的讀著戲志才的「遺言」,不覺淚水止不住的掉落。
「荊州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國也。益州險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業。今主公已據梁州,復有關中、荊襄之地,更須得隴望蜀。若跨有梁、荊、益,保其岩阻,西和諸戎,南撫夷越,遠交近攻,內修政理;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將荊州之軍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眾出於秦川,則大業可興,盛世可期。」
「劉焉乃漢室宗親,朝廷敕封之益州牧,切不可無罪征伐,若然又成董卓故事,為天下諸侯齊聲討伐……今願借主公之威,假借劉焉之名攻襲西涼馬騰,又借馬騰降將攻取益州郡縣,一可使其無心會盟,二可使涼、益結仇,主公可趁勢坐收漁翁之利……恐忠之大限亦在彼時,已安排妥當,恰與梁州出師之名,然則主公仍須大造聲勢,更得朝廷首肯,方可起兵……」
「忠愧對許氏多矣,若她願改嫁,便從其心思,若不願,也望主公多多照拂,則戲忠來世再報主公大恩……叩首再拜!」
志才並非病故,而是遇襲身亡?!!
秦帆顧不得質問技能系統和隨行武將,先將「遺書」遞給郭嘉等眾人共覽,又滿懷愧疚的對許氏問道:「志才有言,『此生愧對,從卿所願』,未知不知嫂嫂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