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責任心
「小夥子也不用太擔心。之後記得來醫院檢查幾次就好了。」醫生突然促狹道，然後一瞬間又變回正經，先前的戲謔恍如幻覺，但若仔細看便會發現，醫生的眼裡滿含笑意。
是戲謔鄒曦對梁玉的擔心吧？但這何嘗不是肯定鄒曦對梁玉的滿腔愛意呢？在這物慾橫流的世道里，真情越來越像是吉光片羽，知曉其珍稀程度，也知曉世界上肯定會有其存在，只是苦於無跡可尋。
像是桃花源里悠然自得的隱居人，為世人所艷羨，為世人所尋找，卻似乎從未有人真切地感受其存在。或者，感受到桃花源存在的人已經樂於成為隱居人的一部分？
話歸正題，鄒曦聽了醫生的話，頓時鬆了一口氣一般，然後深呼吸。鄒曦轉身剛想對梁玉說話，一瞥眼，發現梁玉也小小地吁了一口氣，頓時覺得心底輕快起來。
原來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在擔驚受怕。原來你還是你，梁玉。到病房收拾了東西，看到梁玉站在醫院外面的人行道上，陽光灑在她身上，平白鋪上一層柔和的色彩時，鄒曦心裡如此想道。
等車，開車門，坐上，關車門。然後，一如既往地靜默。
梁玉坐在車後座上，看著車外面快速掠過的景物，看著人行道上的樹以某種方式被拉扯成密集的絲線的模樣，像是被時光機拉扯的記憶般斷續，抽象。心底一寸一寸地柔軟，像是將棉花糖放在燒烤爐上烤，糖外與糖內儼然兩種狀態，糖外一層一層被燒烤爐烤得越發脆皮，糖內越發柔軟，水淌般的柔軟。
梁玉眼神迷離地望著車窗外，思緒又開始飄遠，像是在回憶，又像是正處於當時境地。
陽光透過人行道上樹與樹之間的罅隙斑駁在車窗上，投進梁玉的眼眸里，她微眯著眼，享受這片刻的安詳。不，是這段時間以來，所嗅探到擁有陽光味道的片刻安詳。
有多久沒有感受到如此純凈的陽光的味道了呢？有多久沒有以平和的心態想起父親與王小雅了呢？
梁玉沐浴在陽光中，陽光讓她十分舒服，她覺得似乎一切煩惱都隨著顛簸的路程，隨著偶爾間斷的陽光的味道從而煙消雲散。然而另一邊，她的父親和王小雅的生活卻不似她如此平靜。
篤……篤篤……啪啪……砰砰砰……
剛開始是試探性的敲門聲，當聽到門內似乎又東西挪動時就變成了拍門聲，失去耐心之後便是大力拍打木門，像是不把門拍散誓不罷休的狠厲勁道，繼而是男子粗獷的聲音大聲地喊叫：「開門！把房租交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裡面。再不開門信不信我把門拆了！」
一陣靜默。
「好啊！不開門是吧？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你們等著！看我不找混混弄死你們！不交房租躲在我的房子里當縮頭烏龜！」
過了不知道多久，當門外的聲音逐漸遠去，木門才慢慢地，輕輕地，嘎吱一聲開了一條小縫，一聽到狗吠聲，又刷得一下快速合上，速度太快連嘎吱聲也只響了一半。
「呼……別怕。有我呢，別怕小雅。」門內似乎傳來一陣女人的抽泣聲，然後是男人低微的安慰聲，以及不知過了多久，一聲悠長的嘆息聲。
這是這個月的第三次了。房東催房租的方式也越來越粗暴，也許是這天太熱，熱氣蒸發令人越發失去耐心，也許是覺得他二人足夠狼狽足以成為他人嘻笑的來源，當然，更有可能是他二人的退讓不覺間讓人以為他們是沒錢的軟柿子，可任意揉捏。
想他梁輝從前有多風光，如今就有多狼狽。要不怎麼說這世道，人在做天在看呢。也罷，他現在最大的願望便是護懷裡的愛人一生安康，是的，即便他如今再落魄，他也不能夠虧待懷裡的這女人。
來吧，混混又如何，大不了，這條命，送他們便是了。只是可憐了小雅，年紀輕輕地跟著我，享不了幾天美好生活便要隨著我過著這落魄而狼狽的生活。可惜了。
小雅。小雅。我的愛人。
梁輝不由自主將臂膀收緊，將小雅圈在懷裡，下巴抵著小雅的發頂情不自禁地摩挲，嘴唇微動，卻無聲音傳出。
梁輝每天專門等房東不在的時間出門找工作，偶爾遇見房東也躲躲閃閃，等房東走過之後才敢從躲藏的角落走出，就這樣提心弔膽地過了幾天，房東狠厲的警告聲還記憶猶新，但不知道為何，房東這幾天安靜得詭異，不再時時緊盯著他們的房門，房租也不催了，甚至有一次梁輝的身影明明距離房東只有幾步路，房東也視若無睹，彷彿沒看見他一般。
這實在太詭異了。但如今這狀況的確對於梁輝是一種好事。於是大約過了一周之後，梁輝也不再躲閃房東，而房東看見他態度也似乎變了很多，至少之前房東看見他恨不得咬死他的兇狠表情已經不會出現。
這真是一件喜人的事情。梁輝站在家門口，靜心享受陽光的照耀以及感受微風拂面的柔和。
還有一件喜人的事，那就是兒子小童去了那先前廉價的診所，先前冷若冰霜以及臉上滿是不屑與鄙視的醫生態度突然好了不少，至少面色柔和不少以及詢問小童病情的時候語氣及動作溫柔了不少，醫生的盡心從而令小童的病情好轉不少。
可是任憑梁輝和王小雅想破腦袋，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生活的善待嗎？還是老天爺的憐憫？
但不管怎麼說，這對於現在的他們都是一件雪中送炭的行為。
只是靠天靠人出去靠自己。當兒子小童再一次因為家裡的飯菜實在過於簡單且難吃而鬧脾氣時，當他回家哭訴同學取笑他的衣服難看且老舊從而被排擠時，當他以懵懂卻尖銳的目光質問父母為什麼他不能像其他孩子一般快樂時，梁輝和王小雅心疼，卻又無奈，只能以愛為名安撫卻絲毫不起作用。於是他倆決定出門找工作。
每天早上出門，頂著太陽熾熱的光輝，頂著城市空氣中特有的尾氣奔波在一間又一間店面，每天重複「你好請問你們這兒招員工嗎」直到被詢問者露出不耐煩的神色而被掃地出門。
無奈，狼狽，無能為力。但生活還在繼續，奔波永不停止。
最終王小雅找到了一份保姆的工作，而梁輝，也許是因為年齡的問題而屢屢被拒門外，只能像無頭蒼蠅般，奔波在城市的角落，為了謀生。
又是新開始的一天，梁輝靠著牆看著王小雅匆忙擺弄好家裡的早餐后匆匆離去的身影，頓時心間苦澀不已。倘若不是他，以王小雅的能力以及未來的發展，怎麼也不該是只能做保姆的工作啊。
如果不是因為他。如果不是因為他。梁輝在心裡默念。
「爸爸，爸爸你怎麼了？」兒子小童的聲音在耳邊若隱若現，梁輝仍然沉浸在對王小雅的愧疚中。
「爸爸……爸爸……嗚哇……爸爸你別不理小童。」兒子小童見到自己搖晃爸爸的手臂仍不見回應，於是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也正是這哭聲，將沉浸在思緒中神情恍惚的梁輝給喚回神。梁輝蹲下身子，即便滿面愧疚的神色也直視著兒子的眼睛，伸出手輕輕撫摸兒子的頭頂，語氣一下子就輕柔了起來，只是難掩疲憊以及無可奈何：「小童乖，爸爸沒有不理你。」
小童仰起頭，時不時地抽泣著，臉上還有著眼淚劃過臉頰時殘留的淚痕，他一臉稚嫩的神情對著梁輝說：「那、那爸爸愛我嗎？」
「愛的，爸爸最愛小童了。」
「那爸爸不愛媽媽嗎？」
「爸爸也愛媽媽。只是啊……可惜了，你媽媽跟了我。」梁輝說完，又是一臉愧疚的神情。
「爸爸別難過。」小童稚嫩的小手爬上樑輝的臉頰，輕輕撫摸著，然後努力假裝大人說話的模樣一本正經地說：「不可惜。媽媽愛你。」
「哈哈，我的乖兒子喲，那小童怎麼知道媽媽愛我呢？」梁輝被小童的模樣惹笑了，於是摸摸小童的頭，順著小童的話講。
「媽媽愛你，很愛很愛的。每次我睡覺的時候，媽媽都會說媽媽愛小童，媽媽愛爸爸。媽媽還說爸爸以前很好很好，但是現在比以前更好，因為爸爸比以前更愛媽媽了。她以為我沒有聽到，其實我全部都聽到了。」小童說完眨了眨眼睛，一臉得意的樣子。
「是嗎？媽媽很愛很愛爸爸，爸爸也很愛很愛媽媽。」梁輝眨眨眼，努力不讓眼眶裡的眼淚落下。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人們又哪裡知道，下一句是「只是未到動情時」。
王小雅，我梁輝此生定不負你。
正當梁輝抱著小童回憶王小雅深切的愛意時，兜里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梁輝溫柔地放開小童，輕輕拍了拍小童的頭，示意他自己去玩，然後從兜里拿出手機，一看顯示屏，是不認識的號碼。他一時愣在那裡，思索會是誰的電話以及要不要接通。
電話響了一會就停了。梁輝莫名鬆了一口氣，正想把手機放回兜里時，突然手機又響了起來，是同一個號碼。梁輝思索片刻，手指微動，接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