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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噩耗

  朔風凜冽,凄寒難 耐,打馬而過,零星的枯葉打著旋兒飄落,徒留光禿禿的枝杈指向彤雲密布的空際。燕京的第一場雪來得比往年更早,也更迅猛,碎雪伴隨著狂風,風嘶夾雜著雪嘯,風推著雪,雪裹著風,肆虐著世間萬物,冷入骨髓,遍體身寒。


  漁舟剛 入府,跺著腳解下身上的披風,還沒等抖落雪花,宮裡的宣讀聖旨的太監就進門了。為首的依然是安公公,後面跟隨著二三十位太監,手中捧著盒子,錦布遮得很嚴實,浩浩蕩蕩而來,從未有過的陣仗。


  擺案設香,闔 府主僕跪迎,漁舟站在太傅夫婦身後,嘴角微抿,眼眸深處帶著幾分憂慮。


  這回安公公沒有多餘的寒暄,往正堂中央一站,展開明黃的聖旨,滿臉肅容地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錦官城參軍東陵泛舟義膽忠肝,身先士卒,屢立奇功,令南蠻聞風喪膽。奈何,天不佑我朝,東陵參軍深入敵軍腹地,寡不敵眾,為國捐軀。痛失愛將,朕悲痛非常,特下詔封太傅大人為鎮國公,賞金萬兩;追封東陵參軍為昭勇將軍,賜棺盛殮,欽此!」


  太傅夫人當即暈了過去,太傅大人也被突如其來的晴天霹靂驚得呆若木雞,鬢角醒目的白髮在寒風中顫抖。


  漁舟眨了眨眸子,又眨了眨眸子,五指收成拳頭,掐著掌心,慢慢地壓制住眼底洶湧的酸澀,顫抖著接過聖旨,顫聲道:「我哥哥呢?」


  那個前不久才寄了家書回來的哥哥,那個不屈不撓的哥哥,那個文武雙全的哥哥,怎麼可能就這樣一聲不響地沒了!


  「太傅大人、千帆先生,請節哀順變!」安公公滿含悲憫地說道,揮手讓排在最後面的一個小太監走到跟前來。


  小太監躬身行了一禮,哆嗦著揭開錦帕,赫然見盤子里裝著一副染血的鎧甲和半塊玉佩。


  「前方傳來戰報說,少將軍以身誘敵,誤中敵人的奸計,戰後沒能……沒能尋回少將軍的軀體……」安公公拭著眼角的淚水說道,「橫槊是雜家看著長大的孩子,雜家也不信他就這麼走了,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禍兮旦福。白髮人送黑髮人,帝師心中悲痛難言,孩子你一定要挺住!」


  漁舟使勁地眨了眨眼睛,逼退眼中的淚意,雙手揉了揉臉,深深吐出一口氣,啞聲道:「聖上呢?我要見聖上!」


  安公公深深嘆了口氣,躬身做了個請的姿勢。


  漁舟拍了拍太傅大人的胳膊,輕聲道:「爹,您照顧好母親,我去去就來。」


  說罷,她大步往外走去,攜風帶雪,沒有拿披風,也沒有打傘,任寒風刮在臉上,任雪花落滿肩頭。


  府門外的梅樹下立著一道高大的身影,一身玄服,背著雙手緩緩轉過身,垂眸道:「朕一直將橫槊當成子侄看待,沒曾想天妒英才。痛失英才,對朕來說,亦是椎心泣血之痛。先生若有所求,但說無妨。」


  「草民請求去錦城交戰處看一看。」漁舟遙遙一禮道。


  「為什麼?」聖上微微驚訝,「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麽?」


  「草民深知,只要有戰爭,那麼就一定會有流血和犧牲,也會有馬革裹屍、白髮人送黑髮人。」漁舟沉痛地說道,「但是,東陵氏沒有葬衣冠冢的先例,將來也不會有。但凡一日沒有尋到哥哥的身體,那麼草民就會尋一日。」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的。」漁舟斬釘截鐵地應道,纖弱的身軀挺得筆直,散發出凌厲的氣勢。


  「倘若……倘若令兄真的不在了呢?」


  「如果真是那樣,那麼南蠻十六國就一起隨著家兄入土為安吧。」漁舟傲然地說道,伸手掐斷了身邊的一棵梅枝,抖落簌簌雪花。


  「先生曾說遊學是天下的遊學……」


  「大燕也可以變成天下的大燕。」漁舟冷笑道,「草民首先是東陵氏的漁舟,然後是大燕的子民,再然後才是千帆!」


  「准卿所奏!賜千里馬一匹!」聖上肅然起敬。


  漁舟作了一揖,轉身回府,府中四處掛起了白幡,她皺著眉頭,揮手讓下人全部撤了下去,後院傳來隱約的哭聲,顯然是太傅夫人醒了過來。


  空蕩蕩的走廊狂風呼嘯而過,盡頭立著太傅大人略帶著佝僂的身影,手中捧著一隻茶杯,持杯的手抖得厲害,杯蓋不斷地磕碰著杯沿,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父親。」漁舟行了一禮,舔了舔乾澀的唇角,沒有說任何安慰的話,「女兒稍後啟程前往錦官城,府中和知微草堂就交給您了,請您一定要保重身體!」


  「戰場瞬息萬變,刀劍無情,囡囡,爹怎能讓再你去那般兇險的地方!」太傅大人老淚縱橫地說道。


  「哥哥尋了我八年都沒有放棄,我怎能放棄他呢?這一次,就換我來尋哥哥吧。」漁舟扶著太傅大人的胳膊輕聲道,「爹,哥哥不是那般有勇無謀的武夫,所以您要相信哥哥;小舟不是那般手無縛雞之力的閨秀,所以您也要相信女兒!」


  太傅大人握緊了茶杯,抿緊了唇角沒有說話。


  「爹,我帶著鍾離表哥、九嶷 、黃芪、張儉、周乙一同去,他們能文能武,這樣就萬無一失了,您就放心吧。」漁舟懇求道,「況且,聖上都應允了。」


  「還有學生!」


  「還有我們!」


  府外突然湧進一群人異口同聲地說道,為首的錦衣男子手中提著一對大雁,臉上還掛著淺淡的淤青,明明風塵僕僕,卻絲毫無損他的非凡俊逸。


  天寒地凍,大雁早已南歸,竟不知他費了多少周折才捕捉到。


  他身後是鍾若瑜、九嶷、公孫鴻宇和白芷、紫蘇等十幾個孩子,公孫鴻宇背著藥箱,其餘人穿著清一色的勁裝,背著箭匣,牽著馬。


  患難見真情,看著他和他們,漁舟悄悄紅了眼眶。


  「對不起,學生來晚了。」宣竹沖著太傅大人躬身行了一禮。


  「好,好,好,都是好孩子!」太傅大人使勁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夫就將愛女和犬子都交給你們了!」


  太傅府一改哀切悲傷的氛圍,立刻動了起來,收拾衣裳的收拾衣裳,做乾糧的做乾糧,喂馬的喂馬。宣竹要了筆墨紙硯,刷刷地寫下兩封信,一封送往刑部安排政務,另一封送往御書房上書告假。


  「順郡王的案子還沒了結,你這樣撂攤子真的可以麽?」漁舟看著他不無憂慮的說道。


  「什麼事情能比你還重要?」宣竹輕輕撫了撫她的髮髻,反問道,「大理寺、都察院和刑部尚書又不是酒囊飯袋,你擔心這些作甚?」


  「宣竹,謝謝你。」漁舟靠著他的胳膊說道。


  「女婿,半子也,貴府的事就是我的事,客氣什麼?」宣竹擁著她說道,「令兄,我見過很多次,身手敏捷,見多識廣,又在風裡來雨里去這麼多年,不會輕易出事的。」


  漁舟吸了吸鼻子,重重地點了點頭。人就是這樣,一旦有了依靠,就會展現出自己軟弱的一面,會忍不住想落淚。


  「前些日子還收到令兄的親筆信,把為夫罵了個狗血淋頭,還嫌鍾離……鍾離表哥下手輕了。等他回來,一定會好好再收拾為夫一頓。為夫只要想一想,覺得骨頭疼,瑟瑟發抖。」他一點點地吻去漁舟眼角的淚跡,低首誘哄道,「等到正月大婚,還不知道他會如何為難為夫呢,真是頭疼。」


  聽著他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漁舟心中輕鬆了不少,挽著他的手書房,在走廊上見到下人又立刻縮回了自己的手。


  天還沒黑,晚膳已備好,強壯的快馬也已牽到了庭院中。


  眾人分賓主坐定,埋首大快朵頤,誰都沒有多說一句閑話。此去究竟會如何,誰也不知道,但是誰也沒有半點退縮之意。


  在這樣落雪的日子,本該是蟄居暖閣內,紅泥小爐,溫酒一杯,或三兩好友,對飲而酌。漁舟一行二十人卻翻身上馬,在暮雪中奔向千里之外的錦官城,在府門前留下一串串深深的馬蹄印。


  太傅大人倚在門前目送著他們離去,久久不能回神。


  梅樹下的玄衣男子還未離去,梅花、雪花落滿肩頭、發梢,他徐徐轉身,慢慢踱步到太傅大人跟前,扶著太傅大人的胳膊,語重心長地說道:「有這般兒女,東陵氏何愁不興盛;有這般青年,大燕又何愁不富強。」


  「微臣已經老了,再也見不得生離死別。」太傅大人嘆息道。


  「猶記十三年前,也是這樣的雪天,朕在庭前聽訓,忽見垂花門中走出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姑娘,手裡捧著一壇梨花釀,叉著腰、抬著下巴盛氣凌人地喚朕去拿鏟子幫她刨土埋梨花釀。那時朕年輕氣盛,告訴她說本宮是東宮太子。她眨著一雙迷濛的水翦,反問道:東宮太子是什麼,能吃麽?誰能想到,當年那個刁蠻的小姑娘居然綻放出了如此耀眼的光芒。今日見她鋒芒畢露的樣子,一往無前而又無所畏懼,真是感佩不已。」玄衣男子接過安公公遞來的黑傘,慢慢地在二人頭頂撐開,輕聲道,「恩師,府上殘酒還有麽?能飲一杯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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