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8章 救美
九月八,百花殺, 重陽之後,除卻滿城盡帶黃金甲,哪兒還有什麼花兒可賞。已是十月多了,秋意正濃,莫說百花,樹葉都凋零得所剩無幾了。這時候的百花宴,明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乎未曾婚配的大家閨秀和青年才俊也。
這種孔 雀開屏式的宴會,實在是索然無味,可那請帖上金光閃閃的「東陵漁舟」四個大字又由不得她不去。太傅府上沒有其他正處豆蔻年華的嫡女,這也由不得她推脫。
對於漁舟來說 ,宮中也無非那樣,不過是圍牆高了些,建築恢弘了些,人多了些。可太傅夫婦豈敢掉以輕心,前前後後殷切地囑咐了一番也沒能放心,直到裴府的轎子到了府外,漁舟才得以脫身。
看到長吁一口氣的漁舟,裴南歌笑道:「我當年進宮更是可憐,教養嬤嬤給我講了七天的規矩,整個人整整瘦了一大圈,後來還是父親看不下去了。」
漁舟立刻瞪圓了眸子,露出驚恐的神情:「如此說來,幸好我不是在燕京長大。」
裴南歌牽著漁舟的手上了軟轎,促狹地說道:「有生之年能看到山長大人也有害怕的事情,真是三生有幸。對了,我還沒正式恭喜你出任知微草堂的山長呢,你可是我們大燕朝首位女山長,總算是為我們女子揚眉吐氣了一回,姐姐這次可別再拿什麼趕鴨子上架來忽悠我了。」
漁舟出任知微草堂山長的任命下達后,太傅府沒有大擺宴席,但是前來送禮的人不少,其中自然少不了裴府。不過,裴南歌知道漁舟定然是忙得不可開交,無暇待客,因而只派人送了重禮,沒有親至。
「你就別取笑我了,這次還真是趕鴨子上架。」漁舟無奈地扶額。
裴南歌挽緊了漁舟的胳膊,湊過腦袋,低聲道:「知微草堂還缺先生麽?姐姐,你看我這樣的行不行?」
漁舟迎著小妮子期待的眼神,沉吟道:「裴大才女若肯屈就,那定是知微草堂之幸,不過……」
「姐姐,你就不能將話一口氣說完了,急死人了。」裴南歌嗔道。
「依你的才氣和兩府長輩的交情,本該請你去當先生的。但是,我後來又尋思,知微草堂的先生成日拋頭露面的,你也快及笄了,唯恐婚配不易。倘若你能說服裴大人和伯母,那我自然無話可說。」漁舟正色道。
「哎,你說年紀大了就非得嫁人呢?」裴南歌嘆道,眉頭微微一皺,立刻又舒展開了,「姐姐,你等著吧,我一定會說服爹娘的。」
「行,我等著,等著祭酒大人來收拾我。」漁舟笑道。
「父親才不是那樣的人呢。」裴南歌作勢要張牙舞爪地撲過去。
「別,我可不是你心上人,你別往我身上撲,否則待會兒下轎的時候你還得自己正衣冠、戴首飾,反正我是不會的。」漁舟連連擺手。
「姐姐就會胡說八道,哪有什麼心上人。」裴南歌伸手在漁舟腰上撓了一把。
「騙人的吧,燕京的大家閨秀每年宴會不少於十幾二十場,什麼上元節、燈會、詩會、賞花會,什麼端午賽龍舟、重陽登高、秋後狩獵,一來二去,眉來眼去,再加上青梅竹馬、表兄表弟,怎麼著心中都會有幾個如意郎君啊?」漁舟戲謔道。
聽她說得抑揚頓挫,極為有趣,南歌趴在她膝頭笑得直哆嗦。
「哪是姐姐說得這般自在,哪一次出府不是十幾個嬤嬤、丫鬟寸步不離地跟著,在外頭做了什麼,又說了什麼也是事無巨細地傳回府中。」她拿著錦帕拭著眼角笑出的淚跡,柔聲嘆道,「再說那些青年才俊,看著倒是一個個都衣冠楚楚、風度翩翩,私下裡還不知如何任性妄為、敗絮其中呢。」
「你這傻丫頭,小小年紀就看得如此通透,倒真不知是好還是壞。」漁舟道。
「這麼老氣橫秋的口吻,姐姐也沒比我年長几歲啊。」南歌取笑道。
二人說說笑笑,不久就到了皇宮。或是下轎,或是下馬,男女分類,在公公和宮女的引導下魚貫而入,秩序井然,悄無聲息,肅容穿過宏偉壯麗的午門,七拐八拐地繞過集福門、泰和門、承光門,最後進了一個以重檐錄頂、上安鎦金寶瓶的欽安殿為主體建築的院落,空間舒廣,舉目望去,可見亭、軒、閣、齋錯落有致,園內遍植古柏老槐,奇石羅布,佳木蔥蘢,一步一景,應接不暇。路面採石鋪就,古樸別緻,有人物、花卉、景物、戲劇、典故等等,沿路觀賞,妙趣無窮。
這就是傳說中的御花園了,古柏老槐與奇花異草,以及星羅棋布的亭台殿閣和縱橫交錯的花石子路,使得整個花園既古雅幽靜,又不失宮廷大氣。
先到達的閨秀三三兩兩地聚集在一起,或是溫聲寒暄,或是竊竊私語。
漁舟踏入時,園中一片靜默,眾人紛紛將目光投了過來,好奇地四下打量,又各自若無其事地移開了目光交頭接耳去了。
漁舟尋了一處不起眼的涼亭落座,引路的宮女剛退下,立刻有別的宮女上了熱茶,茶葉外形扁平挺秀,色澤綠翠,內質清香味醇,還是上好的西湖龍井,連帶著與她同行的裴南歌也沾了光。
漁舟本著「浪費可恥」的原則,道謝后就端起了茶杯細細品茗,反正她現在無論走到哪兒,無論做什麼都是引人注目的,與其畏畏縮縮,不如大大方方。
茶還沒入肚,一位宮裝麗人在宮娥的簇擁下翩遷而至,一身絳紫色長裙,綉著富貴的牡丹,水綠色的絲綢在腰間盈盈一系,裊娜的身姿一覽無餘,精緻的玉顏上畫著清淡的梅花妝,顯得嫵媚而又雍容。
毫無疑問,來者是上次與漁舟不歡而散的樂儀公主。
都說仇敵相見,分外眼紅,這情敵相見,自然更加眼紅。還沒等漁舟出聲打招呼,桌上的茶盞已經被掃落到地上,摔得七零八落。
「公主若不喜喝茶,不喝便是,茶盞何錯之有?這可是上好的建盞,要經過選瓷礦、瓷礦粉碎、淘洗、配料、陳腐、練泥、揉泥、拉坯、修坯、素燒、上釉、裝窯、焙燒等十三道工序才能燒制而成,真是可惜了。」漁舟淡淡地道,「若是拿到早市上去換銀子,那可夠貧苦人家一年的開支了,真是太可惜了。」
「先生如此在意這些阿堵物,果然是草野出身。」樂儀公主嗤笑道。
「阿堵物哪兒不好了,沒有它寸步難行。」漁舟不咸不淡地應道。
「聽聞先生見識廣博,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連一個茶盞都說得頭頭是道。又聽聞,知微草堂開了一門雅學,專門傳授琴、棋、書、畫、詩、酒、花、茶,不知先生對茶道了解幾分?」樂儀公主刁難道。
看來,樂儀公主倒是對知微草堂沒少關注,知道漁舟只給學子傳授書畫之道,沒有講授茶道。
「不好意思,千帆對茶道一無所知。」漁舟淺笑道,「知微書院,除了雅學,國學、數算、律學、地理學、農學、史學、醫學,千帆就是一凡夫俗子,豈能事事皆知?」
「針黹女工不會就算了,三從四德不知也罷了,連時下盛行的茶道都不知,虧得父皇還對你以禮相待。」樂儀公主冷笑道,「若本宮是你,早就躲在府中自省了,豈敢如此理直氣壯地招搖過市。」
「公主請慎言。」裴南歌斂裾行了一禮,正色說道,「千帆先生是聖上御筆親封的山長,您的玩笑莫要開大了」。
「四姑娘,這事與你無關,還是莫要插手為好。她若是懂茶道,本宮自然收回前面的話。」樂儀公主傲然地笑道,「諒她也不懂,山野之民就是山野之民,飛山枝頭也變不成鳳凰。」
此話則有些重了,羞辱的不僅是漁舟本人,還有太傅府。
樂儀公主的不知進退,也讓漁舟染上了幾分薄怒,她望著轉角處的紫竹林玩味地說道:「殿下的識人之術果然非同一般,僅憑懂不懂茶道就可鐵口直斷是不是鳳凰。依公主之言,那這皇宮中得有多少只假鳳凰啊?」
「東陵漁舟,你不懂茶道就老實地承認吧,不必左言他顧,本宮不會嘲笑你的。」樂儀公主神色微變。
紫竹林背後突然傳出一道冷冽的聲音:「公主殿下如此咄咄逼人,意欲何為?你以為小舟真不懂茶道麽?她不過是為了顧及公主顏面而已。眾人皆知茶道源於宣陽城的天下樓、知味坊、長樂坊、怡紅院,眾人皆知如今的茶藝大師有當歸和念嬌等人,卻不知皆師從於小舟,他們皆曾在小舟面前受教。宣某今日便告訴公主殿下,之所以有如今的清茶,不過是小舟喝不慣茶餅沖泡的浮末而已。公主殿下,您現在還想與千帆先生論茶道麽?」
班門弄斧的樂儀公主羞得臉色變幻不定,紅一陣,白一陣,煞是好看,嘴裡囁喏著:「宣大人,本宮……本宮無意如此……」
「千帆先生,陛下傳旨召見,還請移步御書房。」竹林中的宣竹朗聲道,根本無心聽她的解釋。
隨即從林中走出一個唇紅齒白的半大少年,正是宣大人的隨侍之一——當歸。他疾步走到漁舟面前,行了一個弟子禮,恭敬地道:「先生請!」
漁舟與裴南歌簡單道別後,沖著羞憤交加的樂儀公主伸出食指和中指,意味深長地說道:「尊敬的公主殿下,這是第二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