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代課
翌日一大早, 太傅父子就來到了蒹葭苑,還不讓丫鬟喚漁舟起床。父子二人在院中打了一套拳,然後就開始乾等。
漁舟睡到自然醒,起 來已是日上三竿,看著杵在院子里的父兄很是無奈。
睡到這個時 辰,漁舟倒是沒有半分不好意思,反正太傅大人昨日便說過她往日如何,今後在府中也如何,她微笑著招呼:「父親今日不用上朝麽?哥哥也無事麽?」
她說完微微一怔,驚訝於自己脫口而出的稱呼,竟然是如此自然,心中沒有半分勉強。
父子二人聽了她的稱呼,全身上下十分都熨帖,覺得即便是等一整日也值得。
「今日休沐,你哥哥一直賦閑在家。」太傅笑著道,聲音十分沙啞。
「父親這是怎麼了?」漁舟訝然。
「昨夜約了朋友去喝酒,半夜才回府,染上了風寒,也算是樂極生悲了。」東陵泛舟撇撇嘴說道。
自漁舟回來,父子二人心中沒了芥蒂,可東陵泛舟總是看太傅不怎麼自在,時不時地想刺上一兩句。
「為父一時高興,失了分寸,往日不是這樣的。」太傅大人解釋道,生怕給閨女留下不好的印象。
為何高興,為何失了分寸,三人皆心知肚明。
漁舟笑笑:「哥哥就少說幾句吧。這個時節乍暖還寒,十分容易染上風寒。父親也多注意些,待會兒讓式薇給您燉點冰糖雪梨。」
「還是閨女貼心。」太傅笑眯眯地點頭。
「您倒是高興了,下午國子監那邊如何交代?」東陵泛舟見不得父親得意的樣子。
「國子監怎麼了?」漁舟興趣十足地問道。
「早些時日,祭酒大人約了父親今日去給學子們授課,父親應允了,授課題目也在今日早上送了過來,可如今……」東陵泛舟聳聳肩沒有再說下去。
「父親常去給國子監的學生授課麽?」漁舟道。
「那倒沒有,一年也就一兩回。」東陵泛舟道。
他未多說,漁舟也能想到,作為大燕朝屈指可數的大儒之一,十分難請,偶爾去一兩次,那還是看在國子監祭酒的情面上。如此一來,臨時告假就不太合適了。
「要不請別人替代一下?」漁舟提議。
「若是往日自然是可以的,但是這次恐怕沒有人願意。」太傅苦笑道。
「此話怎講?」漁舟問道。
「前些日子北俄發起了戰爭,這個你是知道的。國子監不知受了何人煽動,不少學生罷課,說什麼要投筆從戎。祭酒大人這才請父親去授課,想讓父親勸勸這些二愣子。」東陵泛舟說出了事情的原委。
「這樣啊,我本來還以為能去國子監看看呢。」漁舟嘀咕道。
「能去,能去,今日能去。」太傅大人笑道,轉首問東陵泛舟,「橫槊,你看千帆如何?」
東陵泛舟一怔,他自然是知道自己妹妹辯才無礙,或許真可以一試,可又覺得讓自己妹妹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極為不妥當,而且那些學生其中也不乏能言善辯者,遲疑道:「父親,這……這不妥當吧?」
太傅大人語重心長地道:「橫槊,為父自然知道你愛護妹妹的一片赤誠之心。可是,你別忘了,她除了是你妹妹漁舟,還是遊學掌門千帆。因而,她的路註定是與大部分大家閨秀不同的。」
東陵泛舟抿了抿唇,沒有說話,因為他知道父親說得很對。
漁舟聽了心中一陣感動,卻還是忍不住吃驚地道:「父親,該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對,爹帶你去國子監玩去!」太傅大人笑眯眯地道。
「我能不去麽?」漁舟縮了縮肩膀。
「丫頭,你忍心讓爹失信於人麽?」太傅大人可憐兮兮地道。
「忍心。」漁舟笑嘻嘻地道,「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好像是寧死道友不死貧道。」
午膳過後,漁舟到底還是被太傅父子「拐」去國子監了。太傅大人怕夫人擔心,還面不改色地美其名曰「帶閨女出去轉轉,看看燕京的風光」。
漁舟依然是一身青衣,不過是換了料子,綉了花紋,玉扇輕搖,文人雅士的氣質暴露無遺,還平添了幾分卓爾不群的貴氣,果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
上了前往國子監的馬車,漁舟才知道今日的講課題目是《非戰》。她暗自在想,這題目是祭酒大人出的還是聖上出的呢,任何事情發生在形同皇家學院的國子監,都不得不令人深思。
而另一邊被人暫時遺忘的刑部侍郎宣大人喝了三日像苦膽一樣的葯過後,臉頰上的傷勢終於好了七八分,可以外出見人了。這幾日雖不能出門,雖然掛了一身的彩,但是自從見過漁舟,並且知道她會在京中停駐后,宣大人吃飯都香了很多。
唯一失策的是那日被整得不省人事,把漁舟的蹤跡弄丟了。不過他相信,只要人還在京中,那麼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很快會見面的。
回府後靜下心一想,自然就明白那日是自己關心則亂了,後來派人一查,果然那小女孩不是漁舟的,而是太尉府的嫡長孫女。只要一想到漁舟依然是隻身一人,宣大人便周身通泰,覺得未來可期。
這幾日京城中發生了兩件大事:其一,遊學掌門千帆來京城了,三言兩語破了雲翠別院的浮屍案;其二,當朝太傅大人尋回了失散多年的閨女。這兩件事情天下樓都給宣竹報了上來,不過和所有人一樣,他也沒有發現其中的聯繫,因為沒有人會相信遊學掌門是個女子,自然而然地沒有人會去想。
「公子,去刑部還是去太傅府?」忍冬問道。
忍冬之所以這麼問,一者是因為宣竹多日未上朝,刑部一定積壓了不少案子;二者是因為宣竹與太傅有師徒之名,太傅小姐歸來,作為學生的宣竹理應前去賀喜。
「不,先去國子監,明日再去太傅府。」宣竹道。
「國子監?」忍冬略感疑惑。
「有學生罷課鬧事,聖上口諭是捉幾隻出頭鳥到刑部喝喝茶。」宣竹淡淡地道。
很顯然,今日他心情不錯,應該是見過漁舟之後心情一直不錯,許多事情願意多解釋幾句,閉口禪自然也就沒修了。
若在往日,一定不會解釋,若是多問了幾句,被踹出馬車都是輕的。
與刑部侍郎宣大人喝茶,忍冬想想都覺得不寒而慄。但願那些學子能夠乖覺一些,別惹公子生氣,否則有他們哭爹喊娘的時候。
「據說今日太傅大人在國子監講學,公子去聽麽?」忍冬趕著馬車問道。
一身錦衣的宣竹端坐在馬車裡,手中端著一杯熱茶,滴水未灑,可見趕車人技藝之精湛,也可見刑部侍郎並不是真的如同傳說中的那般弱不禁風。
大儒講學,勢必座無虛席,鬧事者或許會知難而退,暫避鋒芒,也有可能會抓住機會,知難而上。
「講學的題目是什麼?」宣竹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非戰。」
「有點兒意思,古有非攻,今有非戰。去,必須去。」宣竹玩味地說道。
太傅大人雖說是他恩師,但是從未給他授過課。他逢年過節前去拜訪,不是下棋品酒,就是作畫填詞,說起來倒是極為風雅。但宣竹清楚地知道他們只是名義上的師徒關係,太傅並未將他當成自己的人,因為從不與他談論朝堂之事。
儘管如此,宣竹依然對太傅心懷感激,感激他最初的提攜。太傅大人在他心中到底還是不同的,因為在他一無所有的時候,未曾高高在上;在他功成名就的時候,也未曾和顏悅色。這樣的長者,值得去尊敬。
也正因為兩府不親不疏的關係,可以讓他們各自在朝堂之上大展手腳,大概這也是聖上願意看到的結果。倘若刑部侍郎與太尉府走得太近,或許宣竹就無法被如此重用了,因為聖上在使宣竹這把刀的時候,必然會多一些顧慮,需要考慮太傅大人的感受,以及太傅府背後所代表的清貴世家的感受。
宣竹從並未細想與太傅府的關係,如今靜下心來仔細一思量,只能暗嘆兩朝元老就是兩朝元老,果然姜還是老的辣。太傅大人如今半隱退的生活,恐怕也是他自己有意促成的吧。褚丞相一派如日中天,這時候韜光養晦的確是上策。刑部侍郎不懼,那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宣大人是孤臣,他背後是九五之尊,他的一舉一動往往透著聖意。
今日聽課的學生多得超乎想象,院落中根本無法容納,祭酒大人只能命學生們轉移到湖邊的草地上,學著古人席地而坐。春色正好,陽光微暖,倒是平添了幾分意趣。
宣竹到的時候,黑壓壓的一片,已有千人。最前面是簡單的一桌一椅一戒尺,前排的學生擺著案桌,中間的學生擺著椅子,後面的學生大都是席地而坐,兩旁還搭著棚子,其中有不少熟悉面孔是宣竹的同僚。
宣竹目光在四周逡巡,尋思著去哪位大人那兒「借」個棚子。
身後突然響起一道熟悉的、隱約帶笑的聲音:「庭芳,多日不見,這臉是怎麼了?」
宣竹眸光微斂,厲色一閃而過,轉過身卻抽了抽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