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2章 如故
儘管晝夜兼程 ,儘管求得名醫,九嶷的右手還是廢了,別說揮刀舞劍,就是舉箸提筆都諸多困難。
令漁舟稍稍感到安慰 的是如蘇瓊所說,鍾若瑜受的只是皮肉傷,將養了十天半個月便漸漸有了起色。
漁舟一向憊 懶,疲於應對人情往來。鍾若瑜對她知之甚深,並未直接帶到闕氏本家,而是安頓在城中的一處幽靜的別院。
與闕氏非親非故,又近年關,漁舟的確不願意去別人府上叨擾。鍾若瑜如此安排,也正合她心意。
九嶷傷重,又逢大雪紛紛。商榷之後,大家一致決定在清河過年,等來年開春再去燕京。
漁舟連日來緊繃的心鬆了下來,卻是染上了風寒,在病榻纏 綿數日,瘦了整整一圈。
這一日,大雪初停,漁舟病勢稍緩。九嶷怕她煩悶,盛情邀她遊園。兩人重逢,別後的光景都未曾細述,漁舟也正有此心,自然是應允了。
雖說是別院,但與大戶人家的宅院並無不同,亭台樓閣,雕欄畫棟,碧瓦飛甍,山環水繞,茂林修竹,優雅別緻。
徐徐而行,且漫步且吟賞。
「漕幫如何了?」漁舟輕聲問道,「你這樣跟著我,真的無礙麽?」
除卻九嶷的胳膊,這是她最為擔心的事情。畢竟中途分別不過月余,漁舟怕他後患再起。
「姐姐就放心吧,日後再也沒人敢興風作浪了。」九嶷溫聲道。
「你把他們怎樣了?」漁舟訝色,「該不會是都抹脖子了吧?」
據漁舟所知,那些人,有的是九嶷的長輩,有的是他的手足,若是殺了,終究是有些不妥,倒不是心軟,而是怕九嶷小小年紀就讓人誤以為他心狠手辣。
「抹脖子?哪有那麼容易?再說了,九嶷是那種六親不認的人麽?」九嶷應道。
「是。」漁舟抽了抽嘴角,毫不留情地說道。
「哪能便宜他們,不過是一報還一報,全部掛到關外的胡楊樹上了。」九嶷的眼底染上抑制不住的笑意,「一個個赤條條的,掛成了一排排,就像人家院子里腌制的鹹魚,可好看了。我怕他們寂寞,每人腰間還掛了一串鈴鐺,風吹的時候叮叮噹噹地響個不停,煞是悅耳。可惜咱們走得匆忙,不然可以帶姐姐去觀賞觀賞的。」
意猶未盡的神色中透出幾分遺憾,好似跟真的一樣。
漁舟啞然失笑,拍著他的腦袋道:「別,我怕長針眼。」
「說的也是,別污了姐姐的眼睛。」
「將來你有什麼打算麽?」漁舟止住笑意,正色問道。
「姐姐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唄。」九嶷百無聊賴地踢著腳下的小石子。
「幫中百廢待興,你這樣不負責任真的好麽?」漁舟笑問。
「我自小活得憋屈,現在好不容易滅了那些魑魅魍魎,總得讓我過幾年自在的日子。葛長老說我還年少,我也這麼覺得,少年人就該吃喝玩樂,管那麼多瑣事作甚。」九嶷一本正經地道,「姐姐別想把我趕走,然後一個人去吃香的喝辣的!」
「只要你願意,只要有我吃的,就不會缺了你一口。」漁舟許諾道,「我與茯苓先生是故交,等上燕京了,讓他給你看看胳膊。」
「好,都聽姐姐的。」九嶷說道,「姐姐不要心懷愧疚,我的命都是姐姐救的,一條胳膊算什麼。而且,我左手比右手還好使,殺人放火什麼的一樣應心得手。」
「我可是良家女子,幫主別帶壞了姐姐。」漁舟忍住翻白眼的衝動。
「用不著幫主出手,小姐身邊有我呢。」黃芪木著臉插嘴,那犀利的眼神,兇狠的神色,似乎一言不合隨時準備動刀子。
「得,我不出手。」九嶷縮縮脖子討饒,「那我給姐姐出謀劃策,討個狗頭軍師噹噹?」
漁舟做出思索的樣子,過了一會兒,慢悠悠地道:「幫主如此執著,姐姐也不好抹了你的顏面。只不過姐姐囊中羞澀,這軍師可是沒有酬勞的。」
「姐姐,我現在反悔還來得及麽 ?」九嶷怪叫。
「晚了。」
漕幫幫主還會缺銀子麽,兩人都心知肚明,不過是玩笑話罷了。
三人邊走邊說,眼前出現了一個月牙形的湖泊,湖面結滿了冰,明晃晃,亮晶晶。
九嶷拾起一顆小石子運勁向湖面砸去,湖面紋絲不動,石子跳著「跑」遠了。
漁舟雙手環胸,倚靠著一樹寒梅,突發奇想:「你們說這湖裡會不會有魚?」
「鑿開看看就知道了。」九嶷捲起袖子,撿了一塊巴掌大的石頭蹲下 身子開始鑿了起來。
黃芪更是有趣,直接抽出了那柄削鐵如泥的寶劍,慢慢地戳著冰面。
二人對視了一眼,還暗中較上了勁。
漁舟暗樂,挑眉問道:「我們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不會,我們只是想看看有沒有魚,並不是想吃烤魚了。」九嶷笑道。
自從漁舟在野外烤了一回魚后,九嶷和黃芪嘴上不說,心中卻惦記上了。如今有此機會,豈能白白錯過?
三人正玩鬧著,步蘅與式薇前來稟告說外面有一位夫人想進來討口水喝。
這二人本是鍾若瑜的侍女,但去北俄后,漁舟的衣食全都交給了她們打理。這回到了清河,鍾若瑜乾脆將她們送給了漁舟。剛開始漁舟不受,鍾若瑜發了好大一通脾氣說要把她們賣了。九嶷和黃芪也在一旁做說客,漁舟問過兩個丫頭的意思之後只好應了。
漁舟神色有幾分古怪,還是立刻吩咐讓人進來。
三人並未多加理會,埋頭一塊歡樂地鑿冰。
闕舒看到的就是漁舟滿頭大汗鑿冰的樣子,衣袖高挽,露出大半截細嫩的玉藕,手中握著一顆尖尖的石子,手腕與指尖沾染上了石子的青苔,巴掌大的臉被狐裘遮得只剩下小巧的五官。
若不是早知道院子里住著什麼人,沒有人會認為她是主子,至少她身邊的那位少年就比她貴氣許多,同樣是鑿冰塊,人家一舉一動如行雲流水,她一鑿一放,齜牙咧嘴。
「姑娘,這是在做什麼?」闕舒好奇地問道。
漁舟抬頭打量這位「討水喝」的夫人,二八年華,鳳眼桃腮,身姿窈窕,錦緞棉裙,銀絲滾邊,玉簪盤發,銀鐲纏腕,懷中還抱著一個約莫一歲的雪糰子,柳眉鳳目,唇紅齒白,臉上驚訝的神色與母親如出一轍,煞是可愛。
漁舟放下石子,拍拍手,輕笑道:「古有卧冰求鯉,今有寒江垂釣,在下就一凡夫俗子,只能東施效顰,鑿冰求鯉。」
步蘅搬來藤椅,請夫人就座。式薇端來溫水,請漁舟凈手。二人又立刻添了瓜果茶點,杯盤酒盞。
闕舒柔聲道:「入冬后,市面上的魚的確漲價了,倒也不至於如此……」
漁舟擦乾手上的水珠,傾身給闕舒添了熱茶,自己捧著杯子喝了一小口,舒服得眯起了眸子:「外面買的總覺得味道差了點兒,大概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吧。」
而另一邊,勝負已分,九嶷下手更狠,最先鑿出了一個海碗大小的口子。不過,稍稍落後的黃芪也不差,長劍往下飛快地一刺,提出來上面已經掛了一尾巴掌大的鯉魚。
闕舒眼中也有了笑意,勾唇道:「姑娘這說法倒是有意思,我還是頭次聽。」
漁舟往黃芪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微笑道:「您別心疼就好。」
闕舒眸中的訝色一閃而過,嘴角的上揚的弧度漸深:「怎麼會?待姑娘烤好了,能否分在下一口?」
哪有主人像客人討東西吃的,漁舟這回是真樂了,笑吟吟地道:「只要夫人不嫌棄,必定奉上。」
看黃芪用劍刺得歡,九嶷也不甘落後,讓步蘅取來釣竿,一釣一個準,不一會兒便裝了半盆。
漁舟一招手,二人一齊收了手,黃芪熟練地給魚剝鱗去腮,開膛破肚,九嶷去搬來干樹枝,取來香料。
闕舒懷中的糯米糰子東看看,西瞧瞧,最後朝著漁舟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臉,還瞪著腿,伸出胳膊求抱。
漁舟看著糯米糰子十分可愛,從盤中拿了一塊自製的酸棗糕喂入自己嘴裡,然後又挑了一小塊,徵詢道:「我可以喂雪糰子吃這個麽?」
闕舒見女兒鬧騰得歡,一雙胳膊一直伸著,自己試著吃了一塊,眼睛立刻亮了:「唔,美似琥珀,酸甜可口,姑娘這吃食是哪兒買的?」
說著胳膊往前送了送,默許了漁舟投喂小糰子。漁舟將酸棗糕掰成一小小塊,伸手給糯米糰子餵了一點兒。
小糰子一臉陶醉地呷吧著嘴,咀嚼得津津有味,一雙手揮舞得更厲害了。
「姐姐要去烤魚了,不能抱你,乖哈。」漁舟握了握她的小手,轉首輕笑道,「自己瞎琢磨著做的呢,秋天的時候在山中見到許多酸棗,向當地的農戶討了些甘薯,放了些白糖。」
「姑娘真是心靈手巧,能不能將方子賣給我?」闕舒紅著臉不好意思地說道,「實在是囡囡喜歡吃些酸酸甜甜的東西,姑娘若是不願意也沒關係的。」
「沒關係,我也是做著好玩,回頭將方子送到貴府上。」漁舟笑笑。
九嶷已經將火燒旺,黃芪也已經將魚串好了。
漁舟放下茶杯,接過黃芪手中的魚,一條條抹上油搭在烤架上,時不時地翻滾,時不時地撒上一抹香料,不一會兒便傳出了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即便是闕舒這樣吃慣山珍海味的人都忍不住悄悄咽了幾次口水。
漁舟將烤魚分成了三分,九嶷和黃芪端著盤子大快朵頤,那狼吞虎咽的模樣似乎恨不得把舌頭都吞下。
漁舟拿一串香噴噴、黃澄澄的烤魚遞給闕舒,挑眉笑道:「夫人也試試?」
闕舒接過咬了一口,果然醇和味美、妙不可言。
漁舟也吃得津津有味,順帶將水煮魚、酸菜魚、紅燒魚、清蒸魚說了個遍,一一道來,眉飛色舞,如數家珍。
夜裡,闕舒給鍾若瑜更衣時,心懷忐忑地道:「妾身今日自作主張地去見漁舟姑娘了。」
「如何?」鍾若瑜不動聲色地問道。
「聰慧機敏,平易近人,活得那般自在,令人好生羨慕,夫君該早些讓我們相識的。」闕舒笑嘆。
「我聽說你們相談甚歡,一見如故,這麼快就被她的吃食征服了,不再吃醋了麽?」鍾若瑜捏著她的手指笑著揶揄道。
「夫君在新婚之夜去尋她,後來又與她一同去北俄,妾身難免會心有芥蒂。今日一見,才發現自己真是狹隘了。」闕舒搖頭失笑。
「如何說?」
「妾身剛到院中,就被她識破了身份。她非但不計較妾身的失禮,還給了酸棗糕的方子。妾身就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也相信囡囡,你何時見到過她第一次見面就伸胳膊要別人抱了?而且,願意給囡囡挑魚刺的女孩又豈會是壞人?」闕舒柔聲道。
「說來也奇怪,我第一次見她就覺得親切,好似在哪兒見過一般。」鍾若瑜揉著眉頭說道。
「要不妾身將他們接到府中來過年?」闕舒提議。
「別,你別擾了她的清靜,否者她不開心,折騰的可是你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