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錯過
鄂城城破,守 將蕭雨連夜逃走,卻活捉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物——蘇瓊,北俄蘇大將軍的嫡孫。
這個俘虜很囂張,嚴 刑拷打渾然不怕,還指名道姓要見遊學掌門。翟將軍沒轍,只能命人將漁舟請了過去。
「你來了。 」他咧著嘴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與喜,毫不在意地搖晃手銬腳鐐,「想再見你一面,還真不容易。」
漁舟看著他染血的戰袍和乾淨的眼眸,微微垂下臉瞼,半天說不出話來。讓她說什麼好呢,難道要雲淡風輕地說好久不見,還是自作多情地說我知道你是來尋我的?兩軍交戰,說什麼都不合適。
「月前得到消息說你要離開北俄,所以我想到鄂城送送你。」他自顧自地說道,神色中透出幾分懊惱,「沒想到,我來晚了,蕭雨一見到鍾離若瑜就發了瘋。」
漁舟無言以對,拿出手帕打濕后,幫他擦凈了臉上的塵土與血跡。
蘇瓊安靜地將腦袋擱在她掌心,乖巧得像個孩子,眼眸低垂,遮掩不住細碎的溫柔。
三年來,夢回午夜,一會兒是她在金色沙漠中似笑非笑問是否以身相許的俏皮模樣,一會兒是她長發飄飄從肅王府從容走出的模樣,分花拂柳,溫柔了整個夏天。
明知飛鳥不與魚同路,可情愫不聽話,還是悄悄滋生了,在她看不到的角落。
本以為這一切可以交給時光,時光會給他最終的答案,可突然聽到她要離開的消息,立刻不管不顧地追了過來,只為了與她再見一面,企盼著能與這個驚艷了時光的女子緣分再深一點兒,日後山長水闊還有回憶可以溫暖。
「戰爭非同兒戲,蘇小將軍太胡鬧了。」漁舟淡淡地說道。
十五六歲,情竇初開的年紀,少年情懷儘是詩,少年情懷總有夢,偶爾的心血來潮與瘋狂,她都懂,卻無法支持。
因為她明白,年少的情愫就像天邊飄來的雲,風一吹就散了。
「我沒胡鬧,你不是想救鍾離若瑜麽?你可以拿我去換呀,這樣我們就恩怨兩清了,來日若是在戰場相逢,生死由命。」蘇瓊認真地說道,狹長的睫毛忽閃忽閃。
「好。」漁舟抑制住揉他腦袋的衝動,轉首對翟將軍問道,「妥否?」
「既然是先生的故人,那先生做主就好。」翟將軍摸了摸鼻子,笑呵呵地走了。
活到他這把年紀,若還不知道這是純粹的兒女情長,那就真是白活了。鍾離若瑜自然是必須救的,太尉府唯一的後人在蕭關出了事,無法向皇上交代,也無法向大燕的軍士交代。如今有人自願送上門來做籌碼,那是再好不過。蘇瓊之於北俄正相當鍾離若瑜之於大燕,身份相當,不吃虧。
「此次一別,不知何日再相逢,相逢也不知是何種光景。千帆,你能抱抱我麽?」銀髮少年垂眸低聲懇求道。
千里奔赴解燃眉之急,這份情不能不承。
漁舟輕嘆了一聲,伸手輕輕抱了抱他,輕聲道:「我有夫婿,他的名字叫宣竹。」
羅敷有夫,這是漁舟所能想到最直接、最徹底的拒絕方式,儘管那個名字似乎已經成了過去。
蘇瓊眼中的神采一點點地褪去,嘴角微揚,努力地扯出一抹勉強的微笑,幽幽地道:「能冠上你夫婿之名,他何其有幸。」
幸或者不幸,誰也不知道。
漁舟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漂亮的銀髮,意味深長地柔聲道:「驚鴻,你還年輕。」
兩國互換戰俘那天,漁舟並未親至,她只在夜裡接到了身受重傷的鐘若瑜。軍中寒素,藥石和大夫稀缺,鍾若瑜和九嶷皆有傷在身,再也耽擱不得。因此,一行人連夜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蕭關,直奔清河闕氏——鍾若瑜的岳家。
闕氏是當地的名門望族,有鍾若瑜乘龍快婿這層身份,去那養傷是不二選擇。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宣竹奉旨北行,尚未出關中便接到新的旨意,原來鄂城已破,他的使命也由督軍轉為了犒軍。犒軍所需金帛羊酒之禮皆需沿途官署征辦,宣竹縱然心急如焚也莫可奈何,反倒因思慮過重在途中不大不小地病上了一場。
等宣竹一行到達蕭關已是十一月末,千里冰封,萬里雪飄。
正三品京官身份貴不可言,蕭關守將翟將軍豈敢怠慢,親自出城迎接。可當日翟將軍並未見到宣竹本人,一人在馬車中,一人在馬車外,隔著厚重的簾幕寒暄,並且答話的大都是紫蘇,難免顯得有幾分倨傲,直到後面馬車中傳出斷斷續續地咳嗽聲,翟將軍才有幾分瞭然。
刑部侍郎宣大人體弱多病這是朝臣眾所周知的,適時的矜貴也就顯得情有可原了。
入住將軍府後,並未使喚將軍府的人,近身伺候的一直是白芷等四人,和傳聞中傲岸不群倒是有幾分相符。
次日,烹羊宰牛,載歌載舞,設宴犒軍。
翟將軍所料不差,宣大人姍姍來遲。
昨日雪大,且近黃昏,四個侍衛又護得緊,翟將軍只見到一抹頎長的瘦影。今日燈火通明,又隔得極近,一番打量下來,翟將軍不得不承認宣大人確實是龍章鳳姿,眸光湛湛,容貌姣姣,舉手投足間貴氣渾然天成,氣勢含而不露已是遠勝京中錦衣玉食的膏粱子弟,令人難以相信竟然是出自名聲不顯的草野,而不是鐘鳴鼎食之家。
比起以往欽差的長篇大論,宣竹言辭淡淡,三言兩語傳遞了聖上對邊關將士的挂念之情,感激之意,連激勵之詞都顯得有幾分寡淡無味。神色淡漠,嗓音清冽。
翟將軍見他白皙如玉的手腕上所剩無幾的佛珠接過了話茬,寥寥數語調起了將士們的激情,宴飲氛圍轉為濃烈,將士們放開手腳,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格格不入的宣大人高坐上座,頻頻舉杯,翟將軍卻發現他從始至終滴酒未沾,垂眉斂目,恬靜寡慾,宛若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佛。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別人已是酒酣耳熱,他依然不悲不喜,彷彿快樂與狂歡是別人的,他什麼都沒有。
暗中觀察他的翟將軍暗暗稱奇,及冠之年已經能夠如此喜怒不形於色,難怪能夠平步青雲、貴不可言,真是後生可畏。
反之,他的四名侍從則是與將士們打得一片火 熱,或是彬彬有禮,或是聰慧狡黠,或是憨厚淳樸,或是古靈精怪。
翟將軍心中微微一驚,暗自思量自己該沒什麼錯處吧。因為據他所知,位高權重的宣大人離京鮮少帶齊這四人,往常無論如何都會留下一二人在京中,如此傾巢而出的陣仗,實在是十分古怪。
翟將軍心中忐忑,使眼色讓出身不低、年紀相仿的南風去探口風。
南風心中打鼓,端著酒杯晃到宣大人跟前去敬酒。
他還未開口,對方似乎已經知曉來意,揉著額頭,薄唇微啟:「本官不勝酒力,南風將軍若是有意,能否陪本官出去醒醒酒?」
翟將軍頻頻向他使眼色,南風微微一笑放下了酒杯。
宣竹沖翟將軍微微一致意,接過白芷遞過來的披風,漸漸將喧囂甩到了身後。
寒風獵獵,朔氣凜凜。
白衣墨發,步履翩然,他踏著咯吱作響的雪花,眼眸望向遠處鄂城的方向,過了許久,徐徐地說道:「與本官說說鄂城是如何破的。」
他的聲音依然冷冽,然而好似吹了寒風,帶上了莫名的情緒。
南風清了清嗓子,從秋收講到寒冬,從守城講到反攻。
宣大人一直望著遠方,中途未插一言,最後問道:「她呢?」
「誰?」南風疑惑。
「那位不求名利獻圖的奇人異士。」宣大人不悅地說道。
「額,走了。」
「去哪兒了?」宣大人鍥而不捨。
南風抿嘴,不欲細說。
「南風,你可知何為欺君之罪?」他淡淡地、緩緩地說道,手指撫上城牆的白雪,竟然沒有半分血色,「遊學掌門千帆,聖上多次下旨徵召。」
「您是為她而來?」南風愕然。
「是,也不是。」宣竹意味不明地說道。
「他們連夜離開了,末將確實不知去往何處。」
「她何時到達蕭關,隨行有何人,獻圖之外她還做了何事,你一一道來。」宣竹急切地、懇切地說道。
南風隱隱覺得,宣大人似乎與千帆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挑眉看去,他卻依然是風輕雲淡的模樣,彷彿方才他那曇花一現的迫切是幻覺。
南風斟酌著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可在宣大人的刨根問底下,最後只瞞下了她的女兒身。
「請轉告翟將軍,本官三日後便啟程回京,請儘快清點傷亡,造冊登記。本官定當將邊關的苦寒、將士們的英勇,一一如實稟告陛下。」得到了他想要的,宣竹也毫不吝嗇的滿足了對方的好奇心。
南風抱拳為禮,深表感激。
後面兩日,宣大人深居簡出,成了歷年來最好伺候的欽差。
南風未曾見到過他,只是聽說離去的前一晚宣大人在城頭坐了一宿,恰好選在千帆那日喝酒的那座涼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