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2章 恩師
宣竹心中惦記 著還是早日接漁舟上京,於是立刻又派了人回宣陽城,這次去的是最為年長、也是最為穩重的白芷。明明已功成名就,可宣竹不知為何心中總有幾分不安,似乎將要發生什麼難以承受之事。
官職已有著落,宣竹 不願學別人四處鑽營,因而拜帖只投了太傅府。沒曾想到,太傅府居然接了拜帖。既然如此,宣竹不敢託大,不得不上門拜訪。
這太傅府可 謂是真正的清貴世家,門第顯赫,世代相延,門生眾多,卻從不結黨營私。若說天下科舉被錄取的進士都是天子門生,那麼天子則是東陵太傅的門生。朝堂之下,聖上見了也得恭恭敬敬地稱一聲恩師。
據說這位帝師年紀並不大,甚至比聖上還要年輕幾歲,早年也是個風 流人物,府中嬌妻美妾,享盡齊人之福。只不過後來變故橫生,因家宅不寧之故,嫡女下落不明,青梅竹馬的髮妻自請下堂,嫡子四處漂泊。東陵太傅懊悔萬分,痛定思痛,遣散美妾,過上了清靜的日子。
其夫人本是將門之後,後來幾經波折,太傅終究還是將她從娘家請回了府中,但自那以後,其夫人閉門謝客,久居佛堂,茹衣素食,不問世事。沒過幾年,又因思女心切,患上了癔症,日夜不離湯藥。
太傅府嫡長子東陵泛舟是個文武雙全的少年,昔年與太尉府的鐘離懷瑾、丞相府的褚進並稱「燕京三傑」,上馬可挽彎弓射大雕,下馬可提筆作錦繡文章,可這樣文武雙全的俊才卻遲遲不肯入仕,多年來執著地做兩件事情:一者,為母親尋醫問葯;二者,四處尋下落不明的妹妹。
太傅府坐落在繁華的城東,門前蹲著兩隻威武的石獅,與那斑駁的圍牆一樣,皆沉澱了歲月的痕迹。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抬手扣門,再扣,終於有人應和。
進門后又是另一番光景,覆簣土為台,聚拳石為山,環斗水為池,或是重巒疊嶂,或是山環水繞,亭台樓閣,鱗次櫛比。或是雕欄畫棟,或是小橋流水,一步一景,絕不雷同。見得最多的是花牆和廊子,有牆壁隔著,有廊子界著,層次多了,景緻就見得深了。可是牆壁上有磚砌的各式鏤空圖案,廊子大多是兩邊無所依傍的,實際是隔而不隔,界而未界,因而更增加了景緻的深度。
階砌旁邊栽幾著叢樹帶草,牆上蔓延著爬山虎或者薔薇木香。若推窗而望,入目皆是清新雅緻的景緻,近處是幾竿修長的翠竹或幾棵翠綠的芭蕉,遠處是一一風荷舉,使人不由地想起「雨驚詩夢來蕉葉」與「風載書聲出藕花」。
宣竹尚未走遠,有一白馬少年飛奔而至,十七八歲年紀,身材偉岸,古銅膚色,飛眉入鬢,五官輪廓分明而深邃,幽暗深邃的冰眸子,顯得狂野不拘,邪魅狂狷。
他剛下馬,官家打扮的僕從立刻奔了過去,笑容滿面地道:「公子回來了!」
他點了點了頭,沖照面的宣竹也點了點頭,訝色在眸中一閃而過。
東陵泛舟尋思道:「自母親病重后,父親深居簡出,已經許久不曾見外客了。這位丰神俊朗的少年不知是誰家公子,竟然從未見過。」
宣竹知曉他身份后,立刻行了一禮,隨著引路的僕從走遠了。
轉亭台,繞樓閣,約一刻鐘后,宣竹在客廳見到了考場有過一面之緣的太傅大人,和前些日子相比,似乎又清減了幾分,兩鬢的白髮也多了幾許。
他笑著招呼道:「新科狀元來了,坐吧。」
不同於東陵公子的傲岸不羈,他臉上時常掛著和藹可親的笑容,一身尋常的常服,非但沒有絲毫達官顯貴的架勢,反而帶著令人舒服的平淡沖和。
「恩師。」宣竹行了一禮在下首入座。
「聽說你是宣陽城人,到燕京后可還習慣?」他微笑著問候道。
「比起宣陽城,燕京自是繁華了許多。」宣竹淡淡地應道,「不過,二月天飛絮迷人眼,頗有幾分不自在。」
他中肯地說燕京飛絮多,卻絲毫未露出對燕京繁華的艷羨之情,與時下大部分「亂花迷眼」的少年顯得頗有幾分不同。
燕京有許多人對這位橫空出世的新科病狀元十分感興趣,拋出的橄欖枝也不少,卻不見他有任何攀附的舉動,引得東陵太傅對他也有幾分好奇。
既然能夠引得聖上青眼相加,那就有相見的必要。而且,因為東陵太傅是會試的主考官,暗自向他打聽宣竹的人並不少。
「柳絮飛花,卻是惱人得很。」太傅應道,「你殿試的策論,老夫也看過,立意新穎,文采斐然,能否與老夫說說你的新奇的思路?」
「不怕恩師笑話,學生也是曾受他人點撥。」他微微勾了勾嘴角,帶了一分淺淡的笑意。
「哦?」太傅非常感興趣地揚了揚白眉。
他面色微紅,淺笑著將與漁舟關於「張良之死」的爭論回顧了一番,輕波斂盈,脈脈含情。
「小小年紀,已有賢內助,倒是可喜可賀。」太傅嘆息道,語氣中隱約帶了幾分遺憾。
宣竹的身世和坎坷經歷並不是什麼秘密,他的妻室從未聽人提起,也沒有人想到他如此年輕已有妻室。不過,宣陽城荒野之地,他的妻應當也不過是小門小戶的女兒家。
金榜題名,狀元巡遊,岩岩若孤松之獨立,肅肅如松下風,宣竹這朵高嶺之花不知吸引了多少少女的心思,樂儀公主便被他的風姿傾倒。
因此,太傅此番見宣竹,未嘗沒有聖上的授意。
太傅是何許人也,一眼便知人家伉儷情深,後面的談話也隻字未提樂儀公主。雖說心若不動,風又奈何,但是太傅仍希望這位年輕的狀元郎能夠與他的糟糠之妻白頭到老。
閱盡千帆后,回首看自己的往昔,錯過的太多,留下的遺憾也太多,如今只希望年輕的後生有情人終成眷屬,看著他人幸福似乎也成了一種慰藉。
末了,太傅語重心長地道:「庭芳,京官不好當。犬子與你年紀相當,若是得閑,多來府中坐坐吧。」
太傅此言,一者表示了庇護之意,算是徹底認下了宣竹這個門生。二者也存有自己的私心,自鍾離懷瑾和褚進先後離京,東陵泛舟再也沒有好友。再多的苦只願意自己扛,與他這個父親始終保持著冷淡的客套。
眼前這個身世坎坷的病弱少年,和燕京許多躊躇滿志、意氣風發的少年有著太多的不同,興許能夠與泛舟結為好友,但願吧。
自拜訪太傅府之後,宣竹的日子清靜了許多,雪花般的拜帖終於少了許多,當然耳根也清靜了許多,沈夢溪沒有成日念叨了。
雖說吏部的正式任命還未下達,但是出任刑部主事前需準備的宴會全都有條不紊地悄悄籌備了起來。
紫蘇心思最玲瓏,刑部上上下下有哪些官員,他們各自負責什麼,有哪些喜好,家中姻親關係,妻妾子女等等消息打探了個遍,根本不用宣竹吩咐,全都一聲不響地呈到了宣竹的書案上。
忍冬雖然年紀小,志向卻不小,一手買辦府中宴會所需物什,一手獨自挑起了天下樓中大大小小的事情。
身邊這四個孩子,宣竹越用越順手。當時收容他們,僅僅是因為漁舟善良,又怎麼會想到他們後來竟然成為了宣竹的左臂右膀。
宣竹體弱多病,幾乎人盡皆知。借住在姑姑府上的澹臺小姐,借著探病之名,時常登門拜訪,或是送名貴的藥材,或是送糕點瓜果。她若是邀沈夢溪同來,宣竹會陪他們在客廳小坐一會兒。若是獨自登門,宣竹從來都是避而不見。他一直謹記著:君子防未然,不處嫌疑間,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
回宣陽城的當歸和白芷,始終沒有音訊。其實他們啟程並沒有多久,可宣竹心中急切,頓時覺得度日如年。他常在夜裡枯坐,挑亮燈火,看著她的畫捲髮呆,一點一點地撫過她的眉眼,一點一滴地想起那些生動的往事。有時回過神,頓覺得有幾分心悸,自己竟然靠回憶度日。
有時想想,卻又滿是歉意,她與自己結成連理后,並沒有過上幾日好日子,為了養家糊口,那雙手始終帶著厚厚的老繭,粗糙得可以撓癢。
那段艱難的日子總算是熬過去了,待自己陞官之後,就為她請封誥命,到那時她就是真正的誥命夫人了。儘管她出身低了點兒,性子又桀驁不馴,但若有誥命在身,別的夫人應該不敢太過為難她。
同時,宣竹心中又有幾分隱憂,她在宣陽城自由自在慣了,將來新建了府邸,仆奴成群,也不知她會不會覺得煩悶,大抵是會的吧,如果真那樣,自己就多陪陪她吧。若是公務繁忙,實在無暇陪她,那麼與她生幾個孩子也是極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