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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9章 和好

  香氣濃郁的花 ,或清或濃,不能兩兼。然而桂花除外,清芬襲人,濃香遠逸。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漁舟獨愛桂花,愛她的不以艷麗色彩取勝,不以妖嬈風姿迷人。院中挺立著一棵高大的桂花樹,枝繁葉茂,常年蔥綠,宛如一柄撐開的碧綠寶傘,和煦的春風輕輕地吹著,樹葉在沙沙細語。


  月快圓了,桂花開了 。樹下立著一個高瘦的身影,白衣墨發,形單影隻,煢煢孑立,手中拿著一截木頭慢慢地削著,地上落下了一圈打著捲兒的木屑。已有半個時辰了,他還在專註地削著,起落的手勢都沒緩一下,似乎是在做一件十分神聖的事情。


  他削了多久 ,漁舟便看了多久,本以為不理會,他站一會兒便會離開,可看他這倔強的架勢似乎能削到天亮。


  桌上的茶,是他進入小院時燒的,如今已經涼卻了。


  漁舟推開窗,似笑非笑地道:「那木頭跟你有仇麽?就算有仇也不用如此碎屍萬段呀,燒了便是。」


  他探進腦袋,輕輕地笑了,眼眸深處泛起柔柔的漣漪融化了唇角的冰冷。他什麼話都不說,只是抿嘴歡愉地笑,最後把手中的木頭遞給了漁舟。


  漁舟狐疑地伸手接過,木質堅實厚重,手感細膩,湊近燈下一看,光潔度好,紋理細密,心材呈血赭色,有光澤美麗的回紋和條紋,年輪紋路成攪絲狀,棕眼極密,拿到鼻間一聞,還微有芳香。


  她不覺呀然一驚,痛心疾首地低呼:「這應該是檀木吧?竹先生,你削的不是木頭,落在地上的也不是木屑,而是白花花的銀子!你哪弄來的?」


  他指了指門,期期艾艾地道:「小舟,能……能不能讓我進去說話?」


  漁舟果斷地搖了搖頭,做勢欲合窗。


  他急了,手伸了進來,緊緊攥住窗欞,眼底帶著懇求與哀傷:「那我們去小書房?」


  漁舟看著他眼底的烏青,下巴上的短刺,還有手指上細碎的傷痕,將檀木還給他點了點頭。


  可最終兩人並沒有去小書房,漁舟搬了兩把藤木椅放到桂花樹下,然後又端了一碟切成三角狀的沙梨插了竹籤,邊吃邊閑話。


  這三日漁舟並沒有那個閑功夫跟竹先生置氣,閉門吃了就睡,睡醒了又吃,非她四體不勤,實在是一個月的舟車勞頓睏乏得很。


  縱然有幾分惱意,如今吃飽了,睡夠了,也就煙消雲散了。


  宣竹與她並排坐在桂花樹下,忽而想到「花前月下」四個字,歡喜更甚,眉眼柔和得如同籠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天然風韻,全在眉梢;萬種情思,悉堆眼角。


  「書院日子枯燥,讀書之餘,我也會給掌書和書辦抄寫陳年舊籍,因此賺了點銀子。書院腳下有一條街,專售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上回去桃花村時說過要給你雕一支發簪,一直惦念在心,回家的前一日恰好看到了它,恰好賣主不識貨,也算是緣分了。」他徐徐道來,忽而又顯示出幾分局促,「只是,從未雕過這類精巧的東西,技法拙劣,待雕好了,你莫要嫌棄。將來會給你更好的,如今只能委屈你了。」


  漁舟微微一怔,倒是沒想到他還記得這事。男人的承諾,在她眼中一向過耳不過心,笑笑就好,不必當真。因為,認真你便輸了。沒想到,眼前這人倒是言出必行。


  她輕柔地笑笑,故作雲淡風輕地道:「你的心意,我領了。簪子就別再雕了,檀木雖貴,卻也比不上竹先生題詩作畫的手呀。」


  他搖頭笑笑,低首不語。


  秋闈過後是春闈,春闈在燕京,掐指算來,二月自然還早。可是路途千里迢迢,恐怕秋闈過後就得趕路了。家中拮据,興許無法帶著漁舟一起上京,而且依她的性子定然也不會願意跟隨的,到那時會有近半年的時間無法見到她。家中一切有賴漁舟操持,他也想為她做點什麼。這許多,宣竹沒提起,也不願過早地提起。隔一兩個月見她一面,已經覺得難以忍受,更何況半年呢?

  漁舟摸不准他的心思,索性也不猜了,輕聲問道:「你這是不用去書院了?」


  「先生讓過了童試的學生都回家溫書,在秋闈放榜前不用回書院上課。若是中了舉人,以後也不用去了。」他抬頭微笑道。


  漁舟瞭然地點了點頭,忽而又語出驚人:「若你一舉中了舉人,在書院半年都不到就收了那麼多束脩,是不是有點吃虧?」


  說完還故意擰著眉毛,一臉苦惱狀。


  宣竹不禁啞然失笑,他人想的應該是如何高中,她卻想著是如何連本帶利的討回來,真不知她那小腦瓜里裝的是什麼,凈想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對了,楊嬤嬤的事情後來怎樣了?」


  「還能怎樣,你不早就想好了麽?」宣竹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似笑非笑道,「澹臺府總不至於跟一隻畜生計較。」


  她當日先聲奪人,初時有幾分信,後來仔細一尋思,立刻猜到了那魚鷹是被拿出來頂罪了。


  不知何時,自己竟然也學會了她護短的性子,大概這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明知道這樣是不對的,可又暗自高興與她終於有幾分相似了,這種矛盾心理的滋味只有竹先生自己能夠明白了。


  「那件事情,的確我也有幾分不對,可主要還是她咎由自取。她要抓著我纏足,你必然也是認為算不得什麼的,說不定還會學著那些酸秀才吟上幾句什麼『塗香莫惜蓮承步,長愁羅襪凌波去;只見舞迴風,都無行處蹤。偷立宮樣穩,並立雙跌困;纖妙說應難,須從掌上看』。」漁舟娓娓道來,幽幽地看著他,「你們看到的都是三寸金蓮的美,可知道這美是如何變成的麽?」


  「我……我連其他女子的腳都不曾看過一眼,又何曾會知道這些?」他目光低垂,悄悄紅了耳根。


  漁舟笑嘆:「簡而言之,裹足分三個步驟:裹尖、裹瘦和裹彎。裹尖的時候將外側四個腳趾蜷握,並將腳掌上的外側縱弓部分拗屈。裹瘦的時候腳橫弓向下拗屈,並進一步對外側縱弓拗屈。裹彎的時候才將腳的內側縱弓拗屈,並進一步將外側縱弓拗得更徹底。僅是裹瘦的過程已痛苦萬分,走一步痛一下,坐下時是一陣陣抽痛,睡覺時也會又漲又痛,痛得輕時睡了覺,兩腳還痛得抽痙,或一夜頻頻痛醒,飲食無味。解開裹布,往往潰爛的部位和裹布緊緊粘著,勉強撕下來,便是一片血肉模糊,差不多得用六個月的時間,強忍痛苦挨到腳趾頭都抄到腳內側邊,由腳內緣能摸到腳趾頭,這樣才算是瘦到家。」


  「我方才說的還是一般女孩的纏法,像我這樣的年紀那又不同了。得裹入碎瓷,就是用破舊的杯瓶碗盤等瓷器敲碎成尖銳顆粒,纏腳的時候墊在腳掌上。還得堅持走路,讓尖銳的瓷片刺進腳趾和腳掌里把腳割破,腳割破了以後血滲出來和裹布緊緊粘著,重裹時,裹腳布往往解不下來,需浸著洗腳水用力撕,常常血塊連著皮撕開,雖小心地把碎瓷片取出來,難免會再滲血,雙腳的傷口浸在熱水裡,幾次以後馬上發炎腫爛,裹腳布粘得更緊,撕開裹布時連著皮肉一起撕下來,膿血淋漓。」


  「纏足這個玩意兒,我看不到哪兒美,看到的都是血腥殘忍。竹先生,你忍心讓她那樣折磨我麽?我常在想,若我也自小纏了足,那麼那場地動,我們定然是在劫難逃了。」


  他抓住漁舟的手,輕輕握住,歉然道:「這事,是我不對。那日我歸家未見到你,憤怒之下做出了思慮不周的事情,請你原諒則個。將來……將來我們若是有了女兒,我定然是不會讓她受纏足的苦。」


  漁舟覺得孺子可教也,可還是忍不住刁難道:「時下以天足為恥,你就不怕別人嘲笑孩子麽?」


  「比起慘無人道的痛苦,無關痛癢的嘲笑算不得什麼。將來我們的孩子,豈能被區區幾句流言蜚語中傷!」他傲然地應道。


  過了一會兒,他又摩挲著她的手背沉聲道:「如此說來,當日磕碎了一顆門牙,真是太便宜她了。那時候,你怎麼就不找我好好說說呢?」


  「你那時氣還沒消,我若跟你說了,你會信麽?應該是不會的,只會認為我要故意與你做對不願意學規矩。而且,我本就不願學這些繁文縟節,也用不著學。如此種種,你讓我如何與你說?」漁舟淡淡地道。


  「我是你的夫婿,日後這樣的事情一定要告知我,我也不會再意氣用事了。」他語重心長地道,無奈地嘆了口氣,「你這樣無法無天的性子,真不知拿你怎麼辦才好。不學也好,省得惹你不高興,你一不高興,我便胡思亂想。」


  漁舟輕輕擰著他的耳朵冷哼道:「這事不賴我,要怪就怪你自己耳根子軟。別人說什麼,你便信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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