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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0章 茶道

  見他諱莫如深 ,沈夢溪也不惱,還自說自話:「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方才澹臺小姐邀你撫琴,不答應也就罷了,怎麼還轉身就走了呢?如此不解風情,你讓人家千金小姐顏面何存?」


  「沈兄若是感興趣, 大可毛遂自薦。」宣竹冷冷地道。


  「哎喲,小 弟可不敢,那可是你……」


  宣竹冰冷的眼風掃了過來,沈夢溪頓時覺得渾身如處冰天雪地中,立刻乖乖閉上了嘴。


  「日後,別再讓我聽到這樣的胡言亂語。否則,休怪我不念舊情。」宣竹緩緩地言道,平靜而認真。


  沈夢溪訕笑道:「聽說……聽說你已娶妻了,不知嫂夫人出身何家?」


  其實書院中對宣竹妻子好奇的也不止沈夢溪一人,因為在同齡人中倒是不乏有婚約在身者,也不乏美婢紅 袖添香者,唯獨軒然霞舉,卓爾不群的竹先生坦言自己已有家室,卻又從不提起嬌妻樣貌、秉性如何。好奇心害死貓,沈夢溪就是那隻不怕死的貓。


  「夢溪,你逾越了。」宣竹眉峰微蹙,欲舉步離去。


  「就算你不說,將來也會見到呀。我只是很好奇到底是怎樣的女子拴住了你的心,並無冒犯之意。」沈夢溪出手極快,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她是怎樣的女子,將來你見了自會知曉。」宣竹面色稍霽。


  其實漁舟是怎樣的女子,宣竹自己也說不出,咋一看像再平凡不過的村姑,相處久了卻又覺得她洞明世事,深不可測,興許就像先生所說的「有才必藏韜,如渾金璞玉,暗然而日彰也」吧。


  「得,你這說了跟沒說有何不同?」沈夢溪不滿地嘀咕。


  「先生布置的課業可都完成了?」宣竹裝作沒聽到他的抱怨。


  「這不是來找你請教的麽?」一談起課業,沈夢溪立刻如霜打的茄子——蔫了。


  「那你還有這個閑心。」宣竹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沈夢溪性情洒脫,撓了撓腦袋立刻將此事拋到了九霄雲外,又神神秘秘地道:「庭芳,從京城來的大儒西門監院,你見過沒?」


  「你見過?」宣竹挑眉反問。


  「先生都對你青眼有加,我還以為你見過呢。」沈夢溪不無失望地道,「遊學的掌門人,聽著就覺得很厲害的樣子。不過,人家一到書院就坐上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監院位置,的確了不得。聽說還在咱們書院招了一個弟子,叫什麼千帆的。可是這大半個月都過去了,不說沒見過西門先生,連他那弟子長什麼模樣也無人知道。庭芳,你說這會不會是以訛傳訛啊?」


  「據聞,遊學,天下之公學也,擇天下之英才,讀盡天下之書。寒山書院設書學、算學、律學、醫學、畫學、武學、玄學七齋,分科造士。因此,嚴格說來,遊學弟子並屬於寒山書院的學生,見不到也是情理之中。」宣竹淡淡地道。


  「我就是想看看高人一等的遊學弟子到底有何不同,是文采出眾,還是學識過人,或者是身份顯赫。」沈夢溪嘟囔道。


  「物以稀為貴,人也是如此。如今對遊學的諸多讚譽都是他人加諸在他們身上,你也不必羨慕和嫉妒。」宣竹中肯地道。


  自從漁舟問過《茶經》后,鍾若瑜總是在喝茶的時候旁敲側擊,連西門先生也露出很感興趣的樣子,很顯然,當初鍾若瑜得出天下無《茶經》一書的結論,西門先生也出了大力氣,據漁舟推測那會兒老先生正好在寒山書院。


  時值清明之後,穀雨之前,正是採制春茶的最合適季節,因為此時的茶樹正處於一葉一芽的狀態,俗稱一旗一槍。這時採摘出來的茶葉製作成的茶茶香是最為香醇。正所謂,玉髓晨烹穀雨前,春茶此品最新鮮,色澤嫩綠,口感鮮爽。


  漁舟被他們纏得無可奈何,索性拋開書卷,帶著西門先生、鍾若瑜、白芷和忍冬一同鑽入了絕雁嶺深處尋茶。


  綠野隱仙蹤,深山藏古茶。功夫不負有心人,五人第三日在雲霧籠罩的山頂發現了十餘棵古茶,其中最高的一棵約有五丈高,葉大、粗壯、葉脈鼓出,葉緣鋸齒深,極其稀有。一芽兩葉,色澤翠綠,茸毛多,節間長,鮮嫩度好。


  漁舟掐了一芽兩葉,其餘人也依葫蘆畫瓢,低處由漁舟和西門先生採摘,略高一點兒由白芷和忍冬,樹梢則由鍾若瑜,五人密切配合,花了一下午的時間將所有的嫩芽一掃而光,采了約二三十斤鮮茶。


  接下來是制茶,手工制茶,靠的是一雙手,一口鍋,手貼著鍋炒茶,來回反覆翻炒,炒青出鍋后立刻取來簸箕適度揉  捻,最後是烘乾。仔細算來,採茶、制茶前後共花了七八日。


  既然花費了這許多功夫和精力,漁舟自然不希望他們牛嚼牡丹,白白糟蹋了好東西,於是選了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邀四人品茶,先簡單地講解了綠茶、紅茶、花茶、青茶、黃茶、白茶、黑茶之分,什麼茶用多高溫度的水,沏、沖、泡、煮,以及泡茶所用的茶壺、茶海、茶盤、茶托、茶荷、茶針、茶匙、茶撥、茶夾、茶漏等器具。


  時人從不知泡茶竟然有如此多的講究,連見多識廣的西門先生也讚嘆不已,四人拉長了耳朵,眼不錯珠地盯著漁舟。


  有了這番鋪墊后,漁舟搬來器皿,點了檀香,凈了手,開始沏茶,燙壺、置茶、溫杯、高沖、低泡、分茶、敬茶有條不紊,每做一個步驟講解一番,神色肅穆,動作優雅,如行雲流水,令人賞心悅目。


  條索細瘦,身骨較輕的芽葉在隨著沖泡的茶水上下沉浮,猶如旗槍林立,最後朵朵盛開,在茶水中亭亭玉立,猶如婀娜多姿的少女。茶湯此時也徐徐展色,逐漸由淺入深。清風過處,茶香撲鼻,香遠益清,令人心曠神怡。


  漁舟搖著手中的清茗,最後講到品茶:「品茶說起來倒也不是很難,就是十二個字:觀其形,聞其香,賞其舞,品其味。做起來卻又不是那麼簡單,所謂觀其形,觀的是茶葉的乾濕、茶葉入水后是否完整,葉面是否伸展等;所謂聞其香,聞的是干茶葉的香氣、沖泡時的香氣、入口后的香氣;所謂賞其舞,賞的是沏茶整個過程中一氣呵成的動作、茶器的把玩;所謂品其味,品的是茶湯入口后的味道,湯味有甘苦、輕重、厚薄之分,有老嫩、軟硬之別,有滑利艱澀之辨。入口輕、觸舌軟、過喉嫩、口角滑、留舌厚、后味甘,輕、甘、滑、軟、嫩、厚稱為茶湯六味,六味俱足者為上品。我倒是覺得,茶無定味,適者為珍。」


  「我們今日杯中所盛為高山茶,諸位試試吧。」她輕笑道


  忍冬年幼,也最沒耐心,早就聽得口乾舌燥了,端起杯子一飲而盡,呷了呷嘴,尤覺不解渴,索性換了大碗,將一整壺都倒了進去,咕咚咕咚地灌入了腹中,最後抹了抹嘴,吐出兩個字:「好喝!」


  漁舟看得直搖頭,笑罵道:「一杯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俗物,三杯便是飲牛飲驢了,你吃這一壺便成什麼了?」


  忍冬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你們感覺如何?」漁舟轉而看向另外三人。


  「香氣清爽,好似略帶點兒腥味,滿口潤甜,幾乎苦澀味。」忍冬拘謹地應道,神情有些忐忑。


  「小小年紀能品出這些,已經極不容易了。」漁舟讚許道。


  「口感清香,順口回甘,極其綿長持久,別有一股渾厚的韻味,喉韻無窮,回味無窮!」鍾若瑜笑嘆,「原來,那麼多年的茶師兄都白飲了,也難怪當初在鷓鴣山你會露出那般嫌棄的神色。」


  漁舟笑而不語,抬首望向西門先生,懷著幾分期待,幾分好奇。


  品茶如品酒,人生際遇不同,心境不同,品出來的味道也不盡相同。


  西門先生低呷了一口,微微垂目,少頃緩緩言道:「香氣清幽深長,氣韻流動鮮活,二者俱蘊藏於茶湯中,不動聲色,不露圭角,如賢聖處世,淡然自足,寵辱皆忘。」


  漁舟狡黠地笑道:「如此,我這番辛苦總算是沒有白費了。」


  「初次見你,感覺你像只狡猾的小狐狸;後來相識相知,又覺得你早慧;如今再看,只覺得你深藏不露,頓時明悟為何先生要你不要我了。」鍾若瑜調侃道。


  「臭小子,你還太年輕。不隨波逐流,不媚世俗,順其自然,率性而為,是為大俗大雅。」西門先生樂呵呵地應道。


  「一盞茶而已,哪值得你們說這麼多的道理。」漁舟微笑道,「師兄有這個閒情逸緻磨嘴皮子,還不若想想怎樣讓這杯中之物變成白花花的銀子呢。」


  鍾若瑜怦然心動,兩眼發光,遲疑地道:「師妹,這樣……這樣不太好吧?」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有何不可?」漁舟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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