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章 瑣碎
新屋大致已建 成,但是需要處理的地方還有很多,大到砌圍牆、挖池塘,小到種植草木、雕刻欄杆。院子里暫時只住著漁舟二人和四個孩子,空曠得很,漁舟尋思空著也是浪費,索性讓王大牛夫婦和村民們一同在外院住下了。
大家都知道竹先生出 自大戶人家,極重規矩,平日無事不會往內院跑。即便有事情須找漁舟,也會讓王鐵牛夫婦或者四個孩子幫忙遞話。
給漁舟幹活 ,不僅伙食好,住的地方雅緻,工錢還不比別人家少,村民們自然是一萬個樂意,干起活來也格外認真。
漁舟依然不願意與竹先生說話,不過竹先生見她忙進忙出,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安排得十分妥帖,除了心疼,再也沒有了別的情緒。
他也沒閑著,書房如何布置,各個屋子添什麼擺件,牆上掛什麼畫,走廊的欄杆雕什麼花樣,這些他比漁舟在行,也沒藏著掖著。
雖然又忙又累,但心中卻覺得十分歡喜,終於有一個像樣的家了,有一個屬於自己的院子了。四個孩子住在同一個院子,都有自己的房間,裡面是按他們自己的喜好布置的,高興得恨不得在地上打滾撒歡。由此,除了受傷的白芷不能四處走動,剩下的三個在內院和外院之間來回跑,一個個都把自己當成了跑腿的小廝,看得漁舟直搖頭。
等院子新屋裡裡外外布置妥當,已快到三月了。漁舟立刻給他們結了工錢,還大方地給了賞銀。人心都是肉長的,這樣好的僱主實在是難尋,立刻便有人說願意欠下賣身契,留下來給夫婦二人使喚,賞口飯吃就行。
漁舟反覆一斟酌,身邊也確實缺少辦事的人,便從其中挑了七八人簽了契約。她擬的契約自然不同於賣身契,只是要求他們隨傳隨到,工錢可以按事情的難易程度商量,無事時他們也可以去外面尋些活計,比時下的長工自由許多。
王大牛一家三口徹底留了下來,王大娘掌管廚房中的瑣事,王鐵牛管理前院、後院的一應雜事,王大牛則時常去宣陽城跑腿。
漁舟沒再繼續放養四個孩子,而是然他們跟著竹先生讀書習字。辰時起,戌時歇,不可中輟。
等宣竹去了寒山書院,身邊必然需要伺候的人,是書童,也是長隨,四個孩子知根知底,若能夠識文斷字,那是再好不過了。
漁舟雖未說明,竹先生卻有幾分明白她的心思,溫習功課之餘便一心撲在教導四個孩子身上。孩子們似乎也看出點什麼,學習上十分用功。
這時候漁舟成了最閑的人,看話本子、作畫之餘,侍弄花草度日。每日傍晚帶著那隻長得十分肥胖的魚鷹去消食,漁舟手上端兩個碟子,一盤是瓜子,一盤是魚食,一邊喂自己,一邊餵魚,閑庭散步,隨心所欲,走到哪兒喂到哪兒。院中村民見到她都會停下手中的活計,笑著攀談幾句。
有一回,她邊走邊嗑瓜子的模樣被鍾若瑜逮了個正著,簡直是被她氣笑。她那弔兒郎當的樣子,哪有半點兒院子主人的架勢,可若說她沒規矩吧,院子里上上下下也有十幾口人了,沒有一人不對她尊敬有加。
鍾若瑜苦口婆心地給她講了一通大戶人家應有的規矩,唾沫橫飛,口乾舌燥。
可當事人渾然不當一回事,最後笑眯眯地來了一句「無為而治」,把鍾公子氣得不輕。
褚進也從京城回來了,舟車勞頓,瘦了,也黑了,但精神頭卻更好了。到底是經過了風浪,孤傲的性子有所收斂,還特意從京城給宣竹夫婦捎了禮物,給宣竹的是孤本,給漁舟的是銀子,顯然是用過心的。
褚大人禮數周全,漁舟也沒再對他冷嘲熱諷,還留他住了一宿。
三月初,宣竹將褚進的舉薦信投入了寒山書院。至於另外一封到底是如何處置了,漁舟未問,他也未提起。有好幾次他倒是想提起,可惜漁舟不想聽,端著一碟子瓜子便徑直往前院走頭也不回,竹先生哪好意思跟她在眾人眼前拉 拉扯扯。夜裡她又睡得早,戌時之前便歇下了,竹先生縱使有一肚子的話也無從說起。如今廚房有了王大娘,她將諸多注意之處告知后,吃食也不做了。即便偶爾心血來潮,也是給孩子們做些糕點。
竹先生開始有些想念在桃花村的日子了,那時候雖然房屋簡陋,食不果腹,但至少能夠與她朝夕相對,相濡以沫,不像現在說一句話都難。
這麼長的時間,漁舟的氣真的還沒消麽?當然不是。她在努力地適應一個人的日子,她清楚地知道這個陪伴著他快一年的少年即將離她而去,這也是漁舟建這院子十分用心的真正原因,因為她知道興許在以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只有她一人住在這裡,靜對花開花落,雲捲雲舒。
隨著時光的打磨和她有心的磨礪,身邊的這個少年逐漸退去青澀,綻放出耀眼的光芒。她抱著得過且過的心態醉生夢死,未來太過遙遠,不敢去揣測。興許,揣測也只能是徒勞,縱然他現在對自己用情至深,可多年後呢?興許那時再想起,不過是一句年少無知。就像一個人在沒有看過大江大河前,小溪也是極美的,只有看遍了外面的風景,才會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小溪還是大海。
往事不可追,未來不可期。所以漁舟從未給他許下任何承諾,從不回應他的糾纏,不開始就不會有結束,如此殘忍,卻也如此乾淨利落。
走南闖北的路人見絕雁嶺腳下多了一座古樸雅緻的院子,初時或許是因為有人好奇,或許是因為累了想歇歇腳,敲開了院門討水喝。往來的人多了,敲門的人也多了。漁舟知道后便讓王大娘煮了消暑的綠豆湯放在涼亭和空置的吊腳樓里,無人販賣,卻往往能在桌上收到不少銅錢,倒是意外之喜。
有時漁舟也會去吊腳樓小坐,往來的人形形色色,有商人,有書生,有劍客,還有官員,三教九流,魚龍混雜,十分有意思。
宣竹也會去吊腳樓,一開始只是想單純地看看她在做什麼,後來遇到書生和遊子便會攀談一番,長了不少見識,也結識了不少文人墨客。
他也學著漁舟的樣子,裝成過往的路人,從不說自己便是那後面院子的主人。
剛開始只有漁舟和宣竹,後來鍾若瑜和褚進也成了常客,褚進還美其名曰「體察民情」。
這一天又是四人齊聚,兩兩分開,鍾若瑜和漁舟談著生意經,褚進和宣竹談著詩詞字畫。
褚進將竹先生拉到一邊,低聲問道:「庭芳,自我從京城回來,便見你眉間藏著郁色,這幾日好似更濃了,可是遇到有何為難之事?」
竹先生往漁舟的身上掃了一眼,揉著眉間嘆道:「此事一言難盡。」
「有何為難的,且說來聽聽。愚兄痴長你幾歲,興許能給你出點主意。」褚大人熱心地道。
竹先生又漁舟的方向看了一眼,含糊地道:「這事實在是無從說起。」
褚進又不傻,從他那欲掩彌彰的舉止中哪還能不明白,不無驚訝地道:「你惹她生氣了?」
竹大少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
「這事……這事的確是有些棘手。」褚大人搓著手掌正色道,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目光不要往鍾若瑜那邊瞧去,「那……那有多久了?」
「二十五天。」竹先生沮喪地應道。
具體到多少天,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可見這日子的確是度日如年。
褚大人拍了拍竹先生的肩膀以示安慰,低聲商量:「要不愚兄去問問若瑜?他最懂女孩子的心思,問他准不會錯。」
竹先生趕忙拉住褚進,連連擺手。
讓鍾若瑜知道那還了得,就算不煽風點火、落井下石,也會被他笑掉大牙,竹先生丟不起這個臉。
褚大人昧著良心說道:「據愚兄觀察,小舟也不是個不講理的人。你若真做錯了什麼,好好給她賠禮道歉,應該就無大礙了。」
「已經賠過禮了,她還是沒消氣。」竹先生生無可戀地道。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你這家不齊,何談治國、平天下?再過些日子,你便要去書院了,這樣也不是個辦法。」褚大人覺得嗓子有點干,忍不住咳了咳,「按說,夫妻之間那有隔夜仇,你好生安撫安撫,有時候伏低做小,也……也未嘗不可,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是麽?」
褚大人說這番話喝了兩次水,覺得比往日升堂斷案更難得多,而且老是覺得背後涼颼颼的,他現在對漁舟有一種莫名的畏懼。
別說伏低做小,爺都伺候她穿衣吃飯了都沒有用,竹先生沒好意思把心中所想說出來。
「對了,若瑜常說女人多哄哄就好了,你試試吧。」褚大人最後給竹先生丟了個自求多福的眼神,他自己都是孑然一身,實在是不知該說什麼了。
清明前夕,竹先生終於等來了寒山書院的報到函,也在那一日,他耐心用盡,打翻了漁舟的瓜子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