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 新屋
一葉落知天下 秋,澹臺府意欲與宣竹交好一事,讓漁舟知道褚進應該真正有驚無險了,也讓她徹底放了心。
果然,未過幾日便聽 聞宣陽太守褚進自縛進京請罪了,此事傳得沸沸揚揚,引得人們私下議論不休。與褚進交好者,四下奔走,不日便為百姓代筆寫了一份感人至深的萬言書,快馬加鞭遞往京師。
當時正值仲 春與暮春之交,窗外落英繽紛,殘紅漸退。
漁舟、宣竹正帶著孩子們畫新屋草圖,聽到這則消息二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漁舟懶散,一時半會也不知該將新屋建成怎樣,便索性喚了孩子們一同來商量。初時,幾個孩子都很拘謹,幸福來得太突然,似乎極為不敢相信新屋居然可以按自己的喜好來建。在漁舟的頻頻鼓勵下,孩子們漸漸放開了膽子,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開了,各抒己見,滔滔不絕。
圍牆建多高,院子里種些什麼花木,池塘挖在哪兒,池塘里養什麼魚,種什麼花,正院、偏院、跨院等東西房舍、前堂後院該建成如何模樣,孩子們爭論不休,漁舟在他們之間調停,宣竹專門低頭做草圖,熱鬧得很。
一連花了三日,草圖總算是做好了,孩子們很是高興,連最為穩重的白芷臉上都現出了笑容。
漁舟十分理解他們的心情,這也是她的苦心所在,有家會有歸屬感,才會對未來充滿希望,才能慢慢忘卻災難帶來的痛苦。
動土前,二人回了一趟桃花村,村中房屋東倒西歪,一片狼藉。在看不出模樣的舊屋中,宣竹挑了幾本字跡毀壞稍少的書卷,漁舟則挖出了藏在床腳底下的幾兩銀子。對了,還有那隻大難不死的魚鷹,它一見到漁舟便飛了過來,停在她肩頭,爪子抓得牢牢的,似乎怕再次被拋棄。
晌午村中飄起零星的炊煙,二人沿著稻田慢慢地走著,各自與青山綠水道別。
倖存的十幾位村民見二人回來,紛紛前來感謝當日的救命之恩。沒想到竟然見到王大牛一家三口,見三人都好好的,漁舟總算感到些許慰藉。
敵不過王大娘的盛情邀請,二人便答應前去他們家用午膳。村民們各自回自家拿了米糧、青菜和肉自發地到了王大娘家,逝者已矣,活著的人唯有靠在一起取暖才能感受到自己還活著。
幾十戶人家,如今只剩下十幾人,大都是年輕有幾把力氣的青年人。那些年老的,體弱的,鮮活的生命如今只能長眠在地下,有些人甚至連一塊墓碑都沒有。
眾人皆知竹先生今昔非比,自發相聚,是感激夫婦二人,也是帶著送別的意思。
漁舟立在院子外頭的梧桐樹下,雙手負背,迎風而立,抬著頭望著蔚藍的天空,嘴角沒有了一貫的微笑弧度。她什麼都沒有說,就那樣筆直地站著,宣竹卻從她那過於平靜的眼角眉梢看到了無限的悲傷。
宣竹將一隻手搭上她的肩頭,輕輕地攬住她,抬眸與她一同看天空,輕聲道:「我曾騎馬去過絕雁嶺,那裡四通八達,地勢平坦開闊,住十幾戶人家正合適。」
「謝謝你。」她的眼底和嘴角有了笑意,令人如沐春風的暖意。
「你曾說教一個孩子是教,教一群孩子也是教。如今,我不過是學以致用。」宣竹揉了揉她的發頂,輕聲道,「能猜中你的心思,我很高興。」
「自己都寄人籬下,我這樣,你不會覺得是婦人之仁麽?」漁舟笑問。
「傻丫頭,我知道你曾經受過村民的恩惠,如今想要回報他們。知恩圖報,有何不對?」宣竹揉亂了她的頭髮,又一點一點兒地試著用手指梳理好,似極為享受那順滑的手感。
漁舟拍開他作怪的手,睥睨道:「竹先生,您這是打算在奴家頭頂養鳥兒麽?」
「哪敢。」宣竹訕笑道。
「原來是不敢,看來還是很想的。」漁舟冷笑道。
「等得閑了,我給你雕一支髮釵。」竹先生討好道。
漁舟見王大娘正在門口招呼著二人進屋用膳,狠狠地瞪了某人一眼,冷哼道:「今日暫且饒過你!」
漁舟本就不是個精貴的人,宣竹也習慣了粗茶淡飯,雖是山餚野蔌,但賓主盡歡。
膳後上了茶水,漁舟斂容起身,團團施禮道:「我娘在世時經常說起當年我們母女二人逃難至此,多虧了大家的收留與照顧。後來,我娘故去,漁舟全靠大家的救濟才得以長大成人。大恩不言謝,感激的話我就不多說了。如今,因機緣巧合,我夫婦二人在絕雁嶺拿了一片地,比較寬闊,可住十餘戶人家,上山打獵,進城謀生,或者做點買賣都很方便,諸位若是不嫌棄那就同我們夫婦一起去那安家吧。當然,若有自己的打算也絕不勉強。明日動土,大家若是願意幫忙,一定少不了工錢。」
王鐵牛一家立即便表示了願意搬過去,剩下村民雖然沒有跟著答應,但是紛紛表示願意去幫工。有些人沒有去過絕雁嶺,總得親自去看看才放心,這是人之常情。
說完這些,漁舟忽然覺得心中輕鬆了許多。
二人離開時,村民一直送到村口。
漁舟不斷回頭,回頭看村民,看破舊的房屋,看遠處的山巒,看過去的時光。
宣竹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堅定地往前走著,曾經一直是她帶著她躑躅前行,這一次換他來走前面。
旭日從東方冉冉升起,翻開了嶄新的一天。丁丁的伐木聲飄出幽谷,震落了清晨掛在樹梢上的露珠。
一向人跡罕至的絕雁嶺腳下突然地熱鬧了起來,身強體壯的青年進山伐木,女人們搭灶洗菜,孩子們在溪邊玩鬧。
砍樹、刨皮,切木板、打地基按著計劃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知味坊掌柜劉盛隆得知消息后,立刻派了三個孔武有力的夥計過來幫忙。鍾若瑜為褚進的奔走業已到尾聲,已盡人事,剩下的就只能看聖上的裁決了。知道漁舟正在建新屋,立刻馬不停蹄地到了絕雁嶺。
「公子的好意,我們心領了。」漁舟笑著從木堆中直起身子,踮著腳尖跳了出來,拍打著身上的木屑道,「說句您不愛聽的,你是真不該來。您看,確實是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招待不周,只能待新屋建好再賠禮了。」
二人往來漸多,彼此漸漸熟稔,說話也漸漸變得很隨意了。
「我就過來看看,也幫不上什麼忙。你忙你的,不用理會爺。」鍾若瑜笑呵呵地道。
也有許久未見到他了,哪能真不招呼他。
漁舟舀了一碗綠豆湯遞給他,倚在馬車旁問道:「事情進展可還順利?」
「還行,和你所料相差無幾。這幾日,我倒是見識了那些當官人見風使舵的本事。」鍾若瑜端起碗一飲而盡,舒服地笑開了眼,「尤其是那萊陽郡的郡守大人,翻臉比翻書還快,令人嘆為觀止。」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也沒什麼好奇怪的。」漁舟隨口應道。
「小小年紀,這老氣橫秋的口氣是跟誰學的?」鍾若瑜揶揄道。
「鍾公子若是不愛聽,那就請吧,請恕我不遠送咯。」漁舟故作無奈地聳了聳肩。
「臭丫頭,幾日不見脾氣見長,虧得退之進京前還念叨著你,再三囑咐說要讓我照看你。喏,這是給你的。」鍾若瑜從懷中掏出一封精緻的信函遞給她,並朝她努了努嘴。
信封尚未封口,漁舟帶著滿腹的疑惑抽出信箋,看到正中「致寒山書院院長」幾個大字立刻笑逐顏開:「真是雪中送炭,有勞褚大人掛心了,也多謝公子了!」
「哼,現在知道爺的好了吧。」鍾若瑜冷哼道,下巴高高抬起,似乎恨不得翹到天上去。
「鍾大爺,您跟我這樣一個小女子計較有意思麽?」漁舟將信函收好,小心地放入懷中,「說吧,午膳想吃什麼?」
漁舟的手藝那可是冷麵褚進都稱讚過的,鍾若瑜有幾分心動,他咽了咽口水,滿臉遺憾地道:「先欠著,下回一起算。爺歇一會兒就走,城中還有事情要去處理呢。」
得知鍾若瑜是特意來送消息的,漁舟心中又是感動,又是慚愧。
「銀子是賺不完的,急什麼。」她嘀咕道,「都快晌午了,也耽誤不了你多長時間。」
「哎呀,爺知道你捨不得我,奈何事情要緊。」鍾若瑜半真半假地笑嘆。
鍾若瑜的不正經漁舟早就習以為常了,絲毫沒當真。
她咬了咬唇,跺著腳道:「那你走吧。」
「對了,你上次提起過的那本《茶經》我讓朋友尋找過了,東瓊林,西澤輝,南寒山以及國子監、文淵閣全都沒有,大燕朝大概是沒有這樣一本書了。丫頭,能否告知我你尋它到底是為了做什麼?」鍾若瑜正色道。
漁舟聽了暗暗心驚,想不到四大書院竟然都有他的人,更有甚者宮裡的藏書閣他竟然都能查閱到,交際之廣或者背景之大令人心驚。
她不動聲色地笑道:「興許是我聽錯了吧,不好意思,讓您費心了。倒也無甚大用處,不過是一時好奇而已。」
鍾若瑜眸中閃過一絲深意,面上已不顯山露水,淺笑道:「如此,甚好。來之前,我去了一趟落霞山,不小心瞧見了澹臺小姐的轎子,丫頭你就不擔心麽?」
漁舟涼涼地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只是,鍾公子既然見過我們家先生了,為何不將舉薦信直接交與他?」
「因為爺看那小子不順眼,爺想讓他知道,別人能夠給的,丫頭也能夠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