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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6章 天災

  鷓鴣山之行,宣竹傳出詩畫數篇,時人盛讚,且使讀書人紛紛效仿先賢「有教無類」。漁舟也贏得了幾許薄名,不過是牙尖嘴利,令人啼笑皆非。


  永樂坊賺得盆滿缽滿的銀子,漁舟並沒有著急去取,因為她忙著種菜。一年之計在於春,荒廢不得。


  褚進不知出於何種心態,倒真來聽宣竹的授課了,漁舟猜他或許是太閑了,或許是為了送銀子。儘管兩人見面的次數漸多,儘管褚進與宣竹相交漸深,儘管他真是宣陽城的太守,漁舟對這個時不時來蹭飯的傢伙並沒有什麼好臉色。漁舟很光棍地認為,他當他的官,她做她的斗升小民,之所以沒有好感,應該是道不同吧,不像竹先生,一看將來就是要做官的。在漁舟眼裡,他們二人之間有同病相憐,還有臭味相投。


  褚進的出身,漁舟沒去打聽,倒是鍾若瑜怕他們針尖對麥芒,特意給漁舟寫信含糊地說是燕京大戶人家的公子,與他交好,對宣竹的仕途不無裨益。


  日頭漸高,漁舟拭了拭兩頰的汗水,尋了一棵大樹,橫放鋤頭坐下,拿著斗篷散熱,低聲嘀咕:「這鬼天氣,跟抽風似的,真是吃不消。先是天寒地凍,接著是暴雨如注,現在又是悶熱,熱得想讓人吐舌頭喘氣,這哪是春天啊,盛夏也不過如此吧。」


  正念叨著,遠處有身如玉樹的少年撐著油紙傘翩躚而至。


  「這個時辰,你不該在學堂麽?」漁舟問道。


  自從褚進時不時來蹭課後,漁舟便不再去學堂了。二人角色也換了,變成竹先生時常提起一些學堂中的趣事來給漁舟解悶。自鷓鴣山之行后,竹先生對漁舟很是敬重。


  少年將水囊遞給漁舟,肅肅瀟瀟地立在她身旁,輕聲道:「退之在跟孩子們講課呢。」


  「好為人師。」漁舟嗤笑道,拔開塞子往喉嚨里灌了半壺水,終於覺得舒服了很多。


  「退之學識過人,你休得胡言亂語。」少年言語上是毫不留情的斥責,卻又不由自主地抬起袖子去擦拭她嘴角的水跡,舉手投足間皆是寵溺。


  「我與他相看兩厭,大概是八字不合吧。」漁舟笑笑,無辜地攤了攤手,「我說他壞話,你又不樂意聽,你還是回家歇著或者去學堂吧。」


  「背後議人是非,非君子所為。」竹先生眉頭微蹙。


  「我是女子,不是君子。」漁舟理直氣壯地道,「孔子不是說過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麽?」


  竹先生倒也不生氣,只是無奈地揉了揉她的頭。


  「小舟,小舟!」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漁舟看清來者,微笑道:「今天是刮什麼風了,居然讓你們一個個都跑菜園子里來?」


  鍾若瑜大步流星而至,手中拎著一個精巧的食盒,大笑道:「昨日把賬目對完,聽說知味坊出了新的糕點便帶來給你嘗嘗鮮,順便把銀子也給你捎來。」


  他步子大,步伐又快,可憐的小寒舉著傘狂追而至,氣喘吁吁,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漁舟把水囊塞給宣竹,立刻接過食盒打開蓋子,眯著眸子贊道:「嗯,好香,也很精緻。」


  宣竹握著水囊的手微微收緊,心中頗不是滋味,同樣是為她而來,水與糕點一比較,就相形見絀了。


  「你喜歡便好。」鍾若瑜亦笑,神采飛揚,「你嘗嘗。」


  漁舟一向對美食毫無抵抗力,鍾若瑜又投其所好,她自然是笑得見眉不見眼,立刻便開始大快朵頤了,毫無半分斯文。


  宣竹又是心酸,又是生氣,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對他心悅的女孩獻殷勤,酸泡咕嚕嚕地冒個不停,可是他沒有讓心儀的女孩過上好日子是不爭的事實,所以他不能生氣,只能佔有慾十足地攬住她的腰,柔聲道:「若瑜兄遠道而來,我們夫婦不能失了禮數,先請他們主僕到家中喝點水吧。」


  竹先生這種含著咬牙切齒的溫柔,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不高興了。鍾若瑜比他年長,又是過來人,自然知道他的不悅因何而起,倒也不點破,還看得興味盎然。


  漁舟看著竹先生這極為反常的言行舉止,很為難地看看他,又看看糕點,最後依依不捨地從食盒中拿出一大塊糕點塞入他嘴裡。


  竹先生氣結,引得鍾若瑜哈哈大笑。


  突然,一大群深綠色翅膀的蜻蜓飛來,棲在竹籬笆上,密匝匝的一片,一動不動。小寒畢竟是個半大的孩子,拿著傘前去驅趕,可是蜻蜓並未飛走,他覺得十分有趣,捉了幾隻玩耍。


  三人看了皆嘖嘖稱奇。


  漁舟若有所思,抬頭望向天空,但見碧空清凈,灰雲如縷,婉如長蛇,橫卧天際,風過不散,且雲與雲之間裂縫明顯,深如溝 壑。


  漁舟怛然失色,一邊艱難地吞咽著嘴裡的糕點,一邊指著西邊灰雲的源頭含糊不清地問道:「那個方向是什麼地方?大概離桃花村多遠?地勢如何?」


  「約莫一千里。」鍾若瑜見她面色有異,慎重地應道,「有何不妥?」


  「那裡大概是雲夢澤,河道縱橫交錯,湖泊星羅棋布」。宣竹一邊將水喂入她嘴裡,一邊輕輕拍著她的背,「慢點喝,別慌。」


  「我的天!」漁舟臉色微微發白,顫抖著雙手將糕點塞入宣竹懷中,趿拉著鞋向院中的水井跑去,手忙腳亂地搖著轆轤提水。


  她一向是從容的,悠閑的,甚至是漫不經心的,何曾有過這樣地驚慌失措。


  菜園中的三人意識到事態的嚴重,連忙追了出來,合力打水。


  水一打上來,渾濁不堪,還翻著花,冒著泡,手伸進去熱得猶如燙湯。


  漁舟又慌慌張張地打開院子的竹籬笆門,只見成群的老鼠倉惶奔躥,大老鼠帶著小老鼠跑,小老鼠們則相互咬著尾巴連成一串。貓兒上躥下跳,狗兒狂吠不休,雞鴨四處亂鑽。


  「不好,地動將至,快叫村民們往東邊逃命!」漁舟慘白著臉說完,來不及抹去豆大的汗珠便往學堂跑去了。


  學堂本就離漁舟家不遠,她一口氣沖了進去,一把推開講台上的正講得滔滔不絕的褚進,氣喘如牛地道:「方才……方才土地神託夢給我說地動將至,快……快往東邊的空曠處跑!」


  漁舟無法跟世人解釋地殼運動和地震來臨前的預兆,只好選擇了一個時人最有可能接受的說法。


  孩子們提起書袋撒開腳丫子往家跑,邊跑邊大聲呼叫著:「地動將至,快往東邊逃!」


  褚進見漁舟褲管一邊高一邊低地卷著,腿上還帶著泥土,指著她大罵「荒唐」。


  犬吠如泣,聲聲凄厲。漁舟聽得心驚肉跳,攥住褚進的胳膊便往外拖,與匆忙追過來的鐘若瑜撞了個滿懷。


  「把他拖走,再啰嗦,敲暈!」漁舟厲聲喝道,一把將褚進推給了鍾若瑜,又往家飛奔,腳步如飛。


  宣竹正拊著胸在門口喘氣,面白如紙,汗如雨下,見到漁舟去而復返,先是欣喜,繼而面色灰敗地喊道:「你還回來做甚!快跑!」


  漁舟來不及搭話,抓著他的手便跑。


  「你快走!」宣竹冷冷地甩開她,他自己的身子如何心中清楚得很,漁舟帶著他這個包袱,只會危及性命。


  「少啰嗦!」漁舟一手將他按倒在籬笆上,攔腰一抱甩上肩頭,使出吃奶的力氣往東跑。


  「放手!這樣成何體統!」宣竹又羞又急。


  「命都快沒了,還要體統作甚!」漁舟冷笑道。


  剛跑出村莊,隆隆之聲不絕於耳,霎時間,大地顫動,山河搖擺,房屋倒塌,雞飛狗跳。村民相顧失色,疾奔而出,作鳥獸散,兒啼女號,喧如鼎沸。俄而,山崩地裂,塵土飛揚,遮天蔽日。


  少頃,山洪咆哮而至,像一群受驚的野馬,從山谷里狂奔而來,浩浩蕩蕩,勢不可擋。


  濃濃的塵土中,聽不見呻 吟,聽不見呼喊,只有機械的腳步聲,沉重的喘息聲,來不及思索的匆匆對話,和路邊越堆越高、越堆越高的屍體山!頭顱被擠碎的,雙腳被砸爛的,身體被壓扁的……


  漁舟雙腿越走越重,喘息聲也越來越重,腦海中一片空白,麻木地往前狂奔,不敢停歇,更不敢回頭。響聲越來越近,如一個黑色的妖魔在這裡肆虐追趕,踏平了街巷,折斷了橋樑,掐滅了煙囪。


  漁舟捂著砰砰亂跳的心,喉嚨乾燥得似乎要裂開來,雙腳重得如鉛塊,鞋子早就飛得沒了蹤影,血淋漓的腳丫子竟然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她腳下一踉蹌,二人撲倒在地上,啃了滿滿一口泥土。


  路旁一棵大樹拔地而起,往二人的身上飛快地砸過來。


  漁舟使勁將宣竹從身上掀下來,費力地翻過身子撲倒在他身上,嘴角溢出一絲苦笑,緩緩地閉上眼等待那致命一擊。


  宣竹鳳目瞪大,瞳孔緊縮,那雙漂亮的眸子中盛滿了難以置信,雙手拚命地去推壓在他身上的漁舟,嘶啞著怒吼道:「你快走!」


  聲音中透著驚懼、憤怒與絕望,以及悲愴與痛苦。如果能活著,誰又願意英年早逝?可若有一嬌弱之軀為了你能夠活著,毫不猶豫地捨棄了自己,又怎麼能不動容?


  如果上天註定要在他們二人中帶走一人,那人應該是自己,宣竹始終這樣認為。倘若失去了漁舟,寒冷的、寂寞的漫漫餘生,生又何歡,他從來沒有這樣清楚地看清自己的內心。


  大樹呼嘯而至,千鈞一髮,生死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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