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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章 敘舊

  農曆二月,正是陽曆四月,人間最美不過四月天,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


  換上輕便的春裝,沐著朝陽,迎著春風,登高遠眺,洗去一身的憊懶,正是踏青出遊的最佳時節,攜妻帶子,呼朋引伴,美酒佳肴佐之,不亦快哉!


  二月初二,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這一日的鷓鴣山想必是熱鬧非凡,遊人如織,摩肩接踵,群賢畢至,少長咸集。崇山峻岭,茂林修竹之間,商販叫賣聲此起彼伏。


  今年鷓鴣山的杜鵑開得格外認真,一叢叢,一簇簇,枝枝墜錦,朵朵流霞,千姿百態,奼紫嫣紅,開滿了一山又一山,墜滿了一坡又一坡,漫山遍野的灼灼芳華,似綺麗的彩帶飄動在青山幽谷之中,又如爛漫的花海。山頂還有雪堆,奼紫嫣紅的杜鵑花襯著尚未消融的皚皚白雪,紅的似火,粉的如玉,宛若仙境。


  山頂是凌雲亭,八角掛滿了銅鈴,風一吹便叮叮噹噹地響個不停,如奏著一隻歡快的樂曲。凌雲亭往下是悠長的鳳鳴徑,望之蔚然而深秀,左側層巒疊嶂,怪石嶙峋,右側五步一亭,十步一閣,清流激湍蜿蜒盤旋,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


  天色未曉,凌雲亭已被兩位錦衣玉帶的年輕公子帶著僕從佔據了。一襲冰藍,左手戴個漢玉戒指。一襲玄黑,右手持摺扇,俱是面目俊美,瀟洒閑雅。姑且不去說二人價值不菲的玉佩發簪,也不去說他們的恢弘氣度,僅僅是石桌上的小几、香盒、酒槲、茗碗乃至痰盒都精巧無比。


  「大膽賊子,擄走朝廷官員該當何罪?」持扇的公子打著呵欠低聲怒問,雙眉斜飛,頗有高傲冷峭之態。


  「觀賞日出呀,日出而林霏開,放眼望及,都是綻放的花朵,簌簌杜鵑,灼灼盛開。花開灼灼映紅顏,顏紅灼灼映花開,多美!」藍衫公子笑道。


  「凈說瞎話,滿眼的晨霧你能看到什麼鬼!若瑜,滾回你的燕京,別來煩老子!」持扇的公子不耐煩地道。


  「嘖嘖,退之,你這欲 求不滿的神態有辱斯文,真該讓宣陽城百姓來看看他們褚太守的真性情。」鍾若瑜笑著調侃道。


  「老子有起床氣,你今天才知道的麽?」褚進理直氣壯地應道。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死後自當長眠,生前何必久睡?」鍾若瑜嬉皮笑臉地應道。


  「話說,人人都知鍾離公子無利不起早,這宣陽城你未免來得太勤了吧?」褚進狐疑道。


  「這不是來看望你這個故人麽?」


  「若瑜,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再說一遍。」褚進冷笑道。


  「這麼不留情面,真傷我心。」鍾若瑜故作西子捧心狀。


  「說人話。」褚進毫不留情面。


  「好吧,上回是來尋人的,這回是護送人。」鍾若瑜正色道。


  「尋人?尋到了?就是那個茯苓先生?」褚進道,「嘖,什麼人嫌銀子燙手了敢勞你大駕護送至宣陽?」


  「是西門先生,他家宅不寧在燕京也不是什麼秘聞了。老人家突然興起了遠遊的念頭,從燕京到宣陽城千里迢迢的,對他的身體不放心,對那些宵小也不放心。」鍾若瑜嘆道。


  「老先生一代鴻儒,卻晚景凄涼,令人扼腕嘆息。這些年,倒真是多虧了你的拂照。」褚進亦嘆道。


  「即便有我銀錢上的接濟,子孫不肖,老先生又豈能真正開心?再說了,作為老先生的記名弟子,做這些也是我應當的。」鍾若瑜苦笑道。


  「老先生還是不肯收徒麽?」褚進問道。


  「年紀越大,性子越固執,他若肯鬆口,又何至於落魄到避走南境的地步!燕京人才薈萃,俊采星馳,他硬是沒看上眼的。但願這次南行能了卻他的夙願,否則遊學一門後繼乏人……」鍾若瑜沒再繼續說下去,嘆惋之情溢於言表。


  「遊學一門始創於孔聖人,座下七十二賢人,身通六藝。遠的不說也罷,先帝時期的逍遙王掛三國相印,舉世聞名,國士無雙。老先生年輕時也『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獨絕,世無其二』,只可惜天妒英才……」


  一時之間,兩人沉浸在西門先生的故事中,俱是無言。


  「這些,不說也罷。」鍾若瑜隔了半晌回過神,苦口婆心地道,「說說你吧,好好一個狀元郎,先是在災荒不斷,人煙稀少的滄州當了七年的縣令,好不容易熬出頭了,卻又自動請纓來到了這南 蠻之地,你這又是何苦?退之,你今年已二十有七了,向家中低頭有那麼難麽?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便打算一直這樣浮萍似的漂著麽?」


  面對好友的誠摯關心,褚進默了默,繼而嗤笑道:「宣陽城山高皇帝遠,自由自在,有何不好?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又有何不妥?自母親過世后,他們能夠拿捏的也就只剩下我的婚事了,由他們去吧。」


  「不就是個女人麽?你不喜歡,放在府中供著便是了。」鍾若瑜笑道。


  「你說得輕巧,西門先生的前車之鑒,退之豈敢小瞧女人?」


  「得了,說這麼多,你就是不想回燕京。只是可惜了你這一身的才華,你若順從了家中安排,進了翰林院,登閣拜相指日可待。」鍾若瑜道。


  「褚氏出了個貴妃,還有個丞相,盛極而衰也指日可待。」褚進冷笑道。


  「罷,罷,罷,褚大公子高興就好。」鍾若瑜搖頭失笑,「世事無常,造化弄人。想當年,我們『燕京三傑』柳陌花街,章台走馬,何等快活!如今,你偏安一隅,我愛財如命,表哥心力交瘁。」


  「橫槊還是不死心麽?」


  「姨母的病又重了,太醫說心病還須心藥醫。這些年,他又何嘗不自責呢?我與先生離京時,他正準備啟程去金陵。」鍾若瑜年輕臉上籠罩著濃重的悲傷,「他每一次都是滿懷希望地離京,每一次回來都是醉得不省人事,真令人痛心不已。」


  「已經五年了,何時是個盡頭?即便找到了,恐怕也已經面目全非,又能如何呢?」褚進輕輕地揉著緊蹙的眉峰。


  鍾若瑜自嘲道:「我遇到的都是些什麼人哪,全都是執著的榆木疙瘩,西門先生是,你是,表哥也是。」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褚進淡淡地笑道。


  旭日從山頭冉冉升起,綻放出萬丈光芒。風起群嵐,縈繞山間的晨霧漸漸消散,鳳鳴徑漸漸清晰,遊人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熱鬧與喧囂也由遠而近。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對年輕的主僕,十五六歲的少年撐著畫有紅 梅的油紙傘,手指節骨分明,白皙如玉。少年身形修長,略顯孤瘦,袍服雪白,一塵不染,綢緞似的墨發用竹簪高高盤起,顯得十分雅緻,腰間系著犀角帶,只綴著一枚白玉佩。面如傅粉,眉若墨畫,鬢如刀裁,眸似深潭,眼角的硃砂痣嬌艷欲滴,讓人呼吸一窒,好一張翩若驚鴻的臉!額角有薄汗沁出,可他似乎極為畏寒,身上緊緊地披著白色大麾,風帽上還織著雪白的狐狸毛。


  與他同行的書童倒是尋常,身量尚未長開,眉目清秀,一身尋常的青布衫,除卻那雙格外明亮的眼睛,無論是相貌還是打扮皆乏善可陳。他手中提著一個翠竹編織的花籃,倒是有幾分雅趣,籃子里放著筆墨紙硯、食盒以及幾枝杜鵑,花瓣上還流淌著圓 潤的露珠。


  主僕二人極有默契地在離凌雲亭不遠處止步,轉身進入白鶴亭,少年收了傘,從懷中取出書卷,正襟危坐,神情儼然,如玉樹瓊枝。書童放下籃子,一一取出文房四寶輕輕擺放在石桌上,眸光微轉,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呵欠,懶懶散散地倚在少年身邊坐下,右腳架在左腿膝蓋上,左腿微微地抖動著,眸光微眯,似乎十分愜意。


  少年眉間微蹙,寒星般的眸光往書童的腿部掃去,手中的書卷也毫不留情地拍了下去。


  書童吃痛地放下左腳,惱怒地瞪了少年一眼,負氣地轉過身子,老實了一會兒,右腳又跑到左腿上去了,身子還是柔弱無骨地倚在少年身上,頗有幾分紈絝氣息。


  看著這對有趣的主僕,褚進嘖嘖稱奇,鍾若瑜笑意盎然。


  腳步聲又起,陸續有人進了白鶴亭,三五成群。不過一盞茶時間,亭中便坐滿了,後來者便只能依次往下進入翼然亭、松濤亭、聽泉亭、青楓亭、疊翠亭、曲瀾亭等,以此類推,秩序井然。


  前來參加流觴曲水的都是書生,大都是朝氣蓬勃的臉龐,偶有幾張鶴髮童顏的面孔點綴其間,那是德高望重的鄉紳,專為品評而來。


  從凌雲亭往下看,曲徑通幽,杜鵑灼灼,人影憧憧,極為賞心悅目。


  文人慎獨,在大庭廣眾之下極重儀態,不會輕易大聲喧嘩,但總有特立獨行之輩怕他人忘記了自己的存在。


  只聽得白鶴亭中,有人揚聲冷笑道:「這竹先生也不知何方神聖,鄙人給他寫了五封信,也不見一封回函,不知是故作清高,還是學識淺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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