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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章 讀書

  燒好的那窯木炭,漁舟將大半送給了王家,自己留了一小半。她擔心王鐵牛一家為了掙錢將燒炭的法子傳了出去,引來村民大量砍伐樹木,又耐心地給王鐵牛一家三口普及了過度伐木會使森林變成沙漠的知識。漁舟講述這些的時候,竹大少聽得很認真,那雙烏黑深邃的眸子亮得驚人。


  等木炭搬回家,冬季的第一場雪便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漁舟將自己裹成了「大粽子」,恨不得學青蛙冬眠,再也不願出門。


  霧凇沆碭,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煞是好看。但是風景再美,看多了總會失去興緻。漁舟裹著棉衣去王家串門,大牛去打獵了,王鐵牛在編籃子,大娘在納鞋底。村裡其餘人家也相差無幾,男人狩獵,女人大都織毛衣、納鞋底、縫補衣物。


  漁舟覺得無趣得很,她很清楚自己有多少斤兩,從未做過針線活,也不覺得自己會有那個天分,她拿不了針線就像竹大少打不了獵一樣,都是硬傷。


  可是冬季才剛剛開始,還有那麼漫長的日子當如何度過呢?而且,家裡也並不因為天氣的寒冷可以省下一日三餐,漁舟覺得想方設法賺取銀子才是硬道理。至於用什麼辦法賺,她暫時還沒想好,倒是讓她想起了竹大少曾答應教她習字的事情。


  在正式「啟蒙」之前,漁舟選了一個雨雪較小的日子又去了一趟宣陽城,冬日存糧、冬衣棉被自是不消說,又買了一套拙劣的文房四寶以及啟蒙書籍。當然陪她進城的依然是王大牛,她回來時竹大少的臉色也依然不好看,但到底沒再冷言冷語。


  此番進城,漁舟還獲得了一個意外之喜——漁舟將竹大少的美人圖賣到了書肆,而那書肆的掌柜不僅收美人圖,私下還收春 宮圖,恰巧被漁舟撞了個正著。由此,漁舟彷彿發現了一條生財之道,江南老嫗也在那條道路上越走越遠。


  早上喝的是粥,還未到晌午,漁舟已覺得腹中空空如也,這是許久不沾油腥之故。她一邊思忖著該如何改善目前這該死的生活,一邊往往炭火中扔著板栗。板栗雖然難以果腹,可是蚊子肉再小也是肉,不是麽?那隻被她撿來的魚鷹本是倚在她腿腳邊昏昏欲睡,這會兒也被板栗的香味勾出了饞蟲,精神抖擻地啄著她的褲腳。


  漁舟覺得有意思得緊,從撥開的板栗中捏了一小塊放到它面前,它不僅馬上張嘴吃了,還歪著脖子將腦袋往漁舟的掌心蹭了蹭,十足的討好意味,狗腿得很。漁舟一樂,投喂得愈發起勁了,一人一鷹玩得不亦樂乎。


  自下雪后,她便不怎麼出門了,除了隔三差五會去山上看看埋下的陷阱是否有捕獲到獵物。整個人似乎也失去了生氣,坐在火堆旁懶洋洋的,一出神便是半天。同一屋檐下的宣竹怕她悶出病,幾次三番嘗試著與她說話,她依然愛答不理,一副興緻缺缺的樣子。


  「小舟,你去把第三層書架上的第二本書拿過來。」宣竹板著臉道,雖然明知道使喚不了眼前這女人,可竹大少依然屢戰屢敗,屢敗屢戰,樂此不疲。


  果然,漁舟置若罔聞,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連眼皮都沒抬。


  「我教你識字。」竹大少再接再厲。


  「什麼書?」漁舟扭過脖子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總算給了竹大少一張正臉。


  「《女誡》。」宣竹淡淡地道。


  「那是什麼鬼?」漁舟掰開一顆板栗,往自己嘴裡塞了一半,給魚鷹投餵了一半。


  「女四書之首。」宣竹知道他若是不回答,漁舟肯定是不會挪動步子的。


  「啟蒙書不應該是《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規》麽?」漁舟瞪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望著他。


  「那是男孩用的。」


  宣竹讓漁舟學《女誡》自然也有自己的私心,這些日子漁舟桀驁不馴的性子他算是徹底領教了,既然她說要學識字,那麼順水推舟地讓她學會如何順從自己那是再好不過了。


  「為何男孩和女孩的啟蒙書不一樣?」漁舟可不是好糊弄的。


  「男女有別,然後父子親;父子親,然後義生;義生,然後禮作;禮作,然後萬物安。」宣竹放下手中的書卷認真地言道。


  漁舟自然知道這話的意思,可她不是得裝作不識字麽,於是理所當然地皺著眉頭吐出三個字:「說人話。」


  「男女有別。」竹大少忽然覺得漁舟還是不說話的時候更可愛。


  「男女怎麼個有別法?」漁舟偏首似笑非笑地道,眸光瀲灧。


  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樣子,其實心中早已了翻了天,她就不信對面這個十五六歲的半大男孩能夠跟她講男女之別。


  竹大少一愣,繼而擺手:「說了你也不懂,快去拿書吧。」


  「別敷衍老娘,你不是我,怎知我會不懂?」漁舟繼續發揮自己的勤學好問。


  竹大少又是微微一愣,他記得《莊子·秋水》記載莊子與惠子游於濠梁之上,曾發生過如下對話: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子非吾,焉知吾不知魚之樂?」


  眼前的女子雖然時常露出一副粗野懵懂的樣子,自己卻是越來越不敢看輕,明明近在眼前,卻宛若霧裡看花,水中望月。近日也曾不止一次地拿言語試探過,可終究是一無所獲,到底是真是自己想多了呢,還是她道行太深?

  宣竹回過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而起了辯駁的心思,漫聲道:「婦者伏也,伏於夫也。為夫讓你拿去就是,問那麼多作甚?」


  漁舟望著這個自稱為夫的未成年,有種說不出的古怪感覺,駁斥道:「戲文里說,妻者齊也,與夫齊體。自天子下至庶人,其義一也。戲文里還說,夫婦者何謂也?夫者扶也,以道扶接。婦者服也,以禮屈服。夫扶妻齊。老娘是個粗人,不懂這些話的意思,不知道竹大少能否為我解惑?」


  宣竹心中微微一動,她所說的這兩句話皆出自《白虎通》,府中曾有先生極為推崇此書,多次贊曰『前朝崇尚經學,咸兢兢守其師承,古義舊聞,多存乎是,洵治經者所宜從事也』。她怎會知道《白虎通》?時下戲文都說得如此深奧了麽?

  他心中閃過數念,面色卻不顯,只是似笑非笑地道:「小舟,你何時去哪聽了這樣的戲文?」


  「前幾日去宣州啊。」漁舟眼睛也不眨地應道。


  「下回你再去聽戲文時,帶上我吧。」宣竹淡淡地道。


  「你這身子金貴得很,待在屋裡好好將養才是。」漁舟扯了扯嘴角,一本正經地胡扯。


  「你方才說,妻者齊也,我又何來金貴之說?前些日子去山中走了幾次,身子輕快了不少。日後,自然也是多出去走走好。」竹大少不依不饒。


  「哦,那好吧。」漁舟訕笑道。


  「既然你不願學女四書,我也不強人所難。」竹大少覺得自己有足夠的時間去留意這個身邊人,堅信是狐狸總會露出尾巴的,「小舟,你去將第一層書架上的第五本書取過來吧。從今日始,你每日花半個時辰跟著我讀書習字。」


  「嗯,好。」漁舟露出恰如其分的驚喜之色,快步去書架取了書,目光一掃,是一本陳舊的《三字經》,心中鬆了一口氣,只要不是三從四德,學啥都好。


  宣竹將漁舟招到他身邊,翻開第一頁,指著上面的字一個一個地念著:「人之初,性本善……」


  兩人挨得很近,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變聲期的低沉與清越,別有一番韻味,壓在書籍扉頁上的手指白皙且節骨分明,若不是指甲片上沉澱的青灰之色,難以讓人相信這雙手的主人疾痾在身,積年累月的草藥養著他的身子,葯香早已滲入了他的五臟六腑,因而一舉手一投足間皆是淺淡的香味。


  略帶沙啞的聲音如在耳畔,葯香縈繞在四周,對漁舟來說,極為不習慣陌生男子如此親近,握著衣袖的手指微微使勁,透出幾分蒼白,嘴裡隨他一字一字地念著,眼睛看著他手指慢慢移動,腦中毫無厘頭地想:「如若不是聽他今日讀書,倒還真的不會留意到他在變聲。自己的口味一向偏重,日後菜還是與他分開的好。可是,中午該吃什麼,晚上又該吃什麼,明日早上又該吃什麼呢……」


  不知不覺間,漁舟沉浸在世界三大難題之中難以自拔。


  宣竹難得見她如此乖巧,心中添了幾分歡喜,念了兩刻鐘歪著腦袋去看她,這才發現難得「乖巧」的某人目光一直在他手指上,那心不在焉的模樣,險些氣得竹大少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竹大少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將漁舟那雲遊在九霄雲外的思緒召了回來,漁舟這才收回心思,隨著竹大少磕磕巴巴地念了下去。


  上午讀書,下午習字。讀書難不倒漁舟,扉頁上的字雖大都是繁體,連猜帶蒙總能識個十之八/九。古人習字大都懸腕,漁舟雖及其擅長行草,可惜那不用懸腕,也無需一筆一劃寫得端端正正。不過這樣也好,索性不用掩飾了。自從毛筆握入手中,漁舟的手腕就顫抖個不停,濃郁的墨汁一點點地在草紙上暈染開,如一隻四處爬行的怪物。


  宣竹為了不再浪費筆墨紙硯,只得挨到她身後,親自握著她的手一筆一劃地寫,他柔順的頭髮從肩頭滑入到漁舟的頸間,他動,頭髮亦動,撓得漁舟一陣又一陣地發癢,使漁舟後悔不已。


  罪魁禍首一副渾然不知的模樣,心思卻飄得有些遠。他垂眸看著自己手中包裹著的這隻「爪子」,稚嫩且粗糙,清涼入骨,隱隱能聞到皂莢的清香,這雙手不夠白凈,指甲也不夠圓 潤,握在他掌中顯得十分嬌小,他卻覺得極為順眼,真是古怪至極。懷中虛抱的女孩,一身帶刺,身量卻才剛剛到自己的肩頭,真不知她哪來的力量居然可以撐起一個家。若是……若是擁緊她,應該是十分契合吧,不知道那會是怎樣的滋味,可是她的脾氣太壞了。


  無人知曉,竹大少雖出身富庶,然自小近身伺候的不是小廝就是嬤嬤,亦是第一次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女孩如此親近。十五六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這些日子與漁舟朝夕相處,縱心思百轉千回,不知不覺早已情愫暗生。


  而正在努力習字,努力躲避他頭髮「騷擾」的漁舟,卻一心只覺得手腕酸得很,暗中嘀咕身後此人不僅性子生得討厭,頭髮也十分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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