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六章 壩堤上的傾訴
大壯爹，涼亭，大青馬，這是一個標誌，它標誌著一代人的精神，它代表著一個時代的聲音，所有的美德凝集一人之身，令知道的、不知道的人所敬仰。
一個人，一匹馬，一桿大鞭子，人馬合一，揚鞭縱橫於華北大地，轟隆隆的軲轆轉動聲，「嘚嘚」馬蹄聲，「嘩楞楞」銅鈴聲，響徹在晨霧裡，向著西方逆流而上，迎接著一天天，一年年的希望。
沒有任何困難能夠阻擋他們，他們就是那個時代的最強音！
「老爹！」狗剩來到了大壯爹的雕像前噗通一下跪下了說道：「我遇到難題了老爹，我一肚子的苦水沒法傾倒，這個疙瘩我解不開呀！嗚嗚嗚……」
話一出口狗剩哭了，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流，止都止不住！
「老爹，你說過的，你說過有了難題你會幫我的。」狗剩哭訴道：「記得我小時候我跟我的小夥伴們臭顯擺我的彈弓子神技，你從我身邊走過『哼』了一聲,說了一聲雕蟲小技。」
「當時我就不服氣的跟你叫板，我說不服氣咱就比比，你轉身瞄著我說怎麼個比法？我說我用我的彈弓子，你用你的馬鞭子，我打麻雀我保證彈無虛發，你說你打什麼吧，咱們看誰打得准？」
「小夥伴們一聽都來勁了說，就是呀老爹，都知道你的馬鞭子厲害，你就跟狗剩比比吧，看你倆誰厲害！你說好呀，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想不比都不行了，那你們說吧，你們說讓我打什麼吧？」
「我趕緊說，我們哪知道你打什麼呀，你還不就是打那些樹葉樹枝呀，有本事你也打一隻麻雀給我們看看呀，這才算是本事！你聽后哈哈一笑說道，我從不殺生，只會救生，咱倆正好相反。」
「我這輩子只做善事，不作惡，等我死了我還指望著去西天的極樂世界那，我可不想下地獄！不行就是不行，拿這些話糊弄我們幹嘛呀你，還極樂世界，誰死了不往土裡埋呀，沒見過死了能升天的！」
「我可告你呀老爹，不行以後就別吹牛，免得讓我們這些後生們笑話你，你去趕你的大車吧，別在這礙事了，我們玩呀！」
「你一聽就不服氣了說道，吆喝，越說你還越來勁了，看來我今天不跟你比劃比劃我今天還真幹不了活了！來，臭小子，我今天什麼也不打，我就用手裡的鞭子打你的子彈。」
「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子彈快，還是我的鞭子快！當時我們就傻了，小夥伴們都笑你吹牛逼不上稅，當時笑得我也滿地打滾說道，我只見過我打出去的子彈麻雀死了，就沒看見過子彈在空中飛過的樣子」
「都知道你是什麼神鞭手，快鞭手，你就是再快能快過我的子彈？你說今天我就跟你打這個賭，跟你比別的那是欺負小孩！我記得你這句話把我氣炸了，這個人我丟不起呀，我說你說打什麼賭吧，」
「今天當著這麼多人，誰說話都不許玩賴，誰說話不算數日後挖誰的祖墳！你聽后哈哈大笑著說道，好，是條漢子，那你給我聽好了，假如你要是輸了，等我死後，給我在大運河岸重塑金身！」
「我說好，我答應你，我今天要是輸了，等你死後不但是你，包括你的大青馬，我請最好的工匠給你們重塑金身！但我也有個條件，如果你要是輸了，在我沒死之前你也不能死！」
「小夥伴們一聽都哈哈大笑了說我耍賴皮，沒這樣的，老爹比你大好幾十歲，那根本就是辦不到的事，說了也白說，這不是扯淡話呀！但老爹你當時就一口答應了下來說，好，我老漢從不說大話。」
「從不放空炮，今天我要是輸了，只要你不死，我就等著你，我非要等你死了我給你重塑金身！老爹，記得那天咱倆開始比試的時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都在瞪著倆大眼珠子看著咱倆。」
「我拉好了弓，你緊握著馬鞭子，我使出了喝奶的勁打出去了子彈，只見你手裡的鞭子在空中一抖，我的子彈沒落在樹上，也不知道子彈跑哪去了。當時大傢伙都蒙了，那麼一棵大樹。」
「就算我的子彈打不住麻雀，也要在樹上聽見動靜吧，別說我了，就是隨便一個人打一彈弓子都能聽到動靜，但是今天這是大傢伙第一次見我沒打下麻雀來，就連個響聲都沒聽到。」
「怎麼樣，你輸了吧？你說到。我趕緊說哪有呀？誰看見我的子彈啦，就算你把我的子彈打下來了，那我的子彈哪？你說不待這樣玩賴的呀，我的手都感覺出來了，你的子彈沒打在樹上這就是證據。」
「那不行，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要讓大家看見才行，你空說無憑呀！重來，重來，重來！小夥伴們起鬨到。這局不算，重來，我也說道。狗剩，輸不起呀，啊？你一聽不高興了說道，狗剩，」
「為人要正道，不能耍慫呀！說完你抬腿扛著你的馬鞭子就走了。自從那次以後我才真正領教了什麼叫神鞭，老爹，我也實現了我的諾言，我給你和你的大青馬按照你的要求，就在這大運河岸，」
「重塑了金身！你走後小夥伴們問我，真的打住了？我沒說話，那天我憋足了勁打了很多麻雀，回家燉熟了就等你回來了，我要給你賠罪，我從你身上知道了什麼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我也知道那些你傳說中的故事都是真的了。你回來后吃著我送來的麻雀喝著酒對我說道，知道錯啦？我說知道了，你問錯哪了？我說不自量力。你哈哈一笑說道，那叫不知天薄地厚！」
「還跟人家吹老子天下第一，哦，你第一了我哪去呀，啊？我馬大鞭子的厲害都在別人嘴裡了，你見我什麼時候跟誰吹過呀，啊？輸了就輸了唄，還嘴硬！」
「我趕緊說道，那不是抹不開臉面嘛，你又把眼一瞪說道，告你，人最要不得的就是這張臉，壞事就壞在這張臉上了，謙虛一句能增厚德行，拿著不是當理說那是自己打自己的臉，那叫沒臉皮！」
「多大點人呀，啊？你這個年齡正是學東西的時候，正是給自己長臉的時候，還抹不開臉，虧你說得出口，你有臉皮嗎，啊？老爹，我知道錯了，這不是來給你賠不是來了嗎？」
「那以後就要記住了，臊一回長一智，低頭長見識，抬頭一臉屎，低頭是人，抬頭是畜生，記住啦？從那時候起，我就覺著你是個非常了不起的人，你不像姚叔也不像老書記，」
「記得那天我向你要求學本領來著，你說學那玩意有什麼用哪？本事越大事越多，還會招來殺身之禍，現在就證明了你的話，老爹，我黑子叔死了，就死在能耐上。」
「我姚叔也沒了一根胳膊，也是輸在本事上！你看你，你也一身的本領，你就不像他們，安安靜靜的來到這個世界上，又安安靜靜的死去，就跟你沒來過這個世界上一樣，」
「但你又讓大家都記住了你，又比記住我黑子叔和姚叔的多，死了能讓人記住的人，低調做人不張揚，那才叫能耐！還記得那天我求你，我說要是我以後要是遇到難題了，我就來找你，你一定要幫我，」
「你說那有什麼說的呀，咱們三家衚衕里的人都是親人，誰有事都會幫的，況且你又是個孩子，教你們做人的道理，給你們排憂解難，那都是我分內的事，你儘管來找我。」
「記得我不上學的時候跟你說過，你看了我一眼問道，那你準備幹什麼？我說我想做買賣，我不是讀書的材料，上學讀書只能瞎耽誤工夫。你說現在哪來的買賣做呀，那不是沒事找事呀？」
「我說我要幫村裡賣鍋爐，鍋爐廠是我爹一手辦起來的，你看現在都快散攤子了，我想幫把手。你說你想怎麼干？我說走出去，推銷我們的鍋爐。你說好，那你就去西面吧，那是我幾十年趟出來的路。」
「興許還能幫上你的忙，你比如說杜北的老陳，我們是老相識，只要一提我這事就能搭上邊了。再有就是這人愛才，興許你的彈弓子能派上用場。當時我問你，你不是說不能在人面前臭顯擺嗎？」
「你說你傻呀，你幹嘛要故意給他看呀？你就不會利用你彈弓子的神技想點辦法呀？我聽了你的話，我成功了，我的神彈子征服了老陳，第一次我就打開了鍋爐廠被動的局面，一發不可收拾！」
「後來我開辦了鞋廠，那時你也老了，干不動了，那時候你非要來鞋廠收發室，我不讓你來，怕的是你的身體吃不消，最後是你的一句話打動了我，你說這樣咱們每天可以相處在一起，」
「你有了難題我可以幫你呀！後來真就像你說的那樣，你給我出了很多好點子，廠子每走一步你都跟我說的清清楚楚的，現在想起來，要是沒有你，我還真不知道遇事該怎麼辦，就連老書記都誇我辦事有板有眼。」
「其實要是沒你的幫助我哪能把鞋廠辦得那麼好呀！老爹，狗剩今天又遇到難題了，一個比天都大的難題，這個難題沒人能幫得了我，只有你能幫我。記得那時候跟你閑聊天的時候，」
「我曾經問過你，我問你你為什麼不結婚呀？就憑你的本事說個媳婦成個家應該不是問題呀？你嘿嘿一笑說道，以前倒是可以，但是現在不行了。我說為什麼呀？」
「你抽了一口煙袋鍋子說道，不瞞你說，我相過對象，是大山裡頭的，就在我快要結婚時，我遇到了大壯，好可憐的孩子呀，當時我看見一個還不會走路的孩子，眼淚汪汪的用一塊布包裹著沖著我哭，」
「我就想這孩子我是抱不抱呀？抱了吧，對象會答應嗎？要是不抱興許我一轉身就會被豺狼虎豹吃了，這不是犯罪呀！後來我一咬牙還是把孩子抱走了。對象和她家裡人知道了這事，」
「就跟我說，你現在撿這個孩子算哪一出哪？你要是早養活了也就算了，可你偏偏在這時候撿回一個孩子，你說這叫什麼事呀！她娘說你自己拿主意吧，你要是要媳婦你趁早就把孩子扔了，」
「你要是要孩子，那咱們這樁婚事就是那黃了，你自己掂量吧！當時我那個難呀，我看著吃著我手指頭的孩子，心理又想想就要過門的媳婦，我掂量來掂量去，最後還是抱起孩子，趕上大車進山了。」
「一路上孩子好像感覺出了點什麼不對勁，那個哭呀，哭的你心尖都疼！上路的時候我買了一斤槽子糕，我喂他吃點心他都不吃，就是個哭！後來，他哭我也哭，走了一路哭了一路，」
「等到了深山裡孩子不哭了，就是看著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我，看得我心理那個發毛呀，其實那哪是再看我呀，那分明是在瞪著我，那時候我一下子就感覺到他是在用無聲的語言跟我說話，」
「我是一條命，抱回家你功德無量，拋棄我你就是千古罪人，見死不救你一輩子都不得好死！是呀，那時候我就在想，結婚不就是為了生兒育女嗎？我一輩子沒見過我的爹娘，我是被鄉親們養大的，」
「如今老天爺又讓我遇到了一個孤苦伶仃沒人要的孩子，這要是讓鄉親們知道了，別說老天爺不容我了，就連鄉親們都不會饒我的！罷罷罷！人這一生眨眼不就是一輩子嘛？」
「我又何必在乎結不結婚哪？這不就是老天爺送給我的孩子嗎？我幹嘛不要哪？於是，我又把大壯抱回了家，從此以後我再也沒去過對象家。鄉親們知道了這件事都在誇我呀，說他們沒白養我，」
「人這輩子窮死不能喪天理，見死不救必遭雷劈，他們說你看這孩子長得多像你小時候呀，長大了一準又是一條漢子！後來我問你，你這輩子沒結婚遺憾嗎？」
「你說什麼叫遺憾？我倒覺著我很舒坦。我說為什麼呀？你說你看結了婚的人那家子不是一大堆事呀，吵吵鬧鬧的沒有個完，你看我，你見我這輩子跟誰吵過架呀？我沒結婚還求了一樂！」
「哈哈哈！你笑著說道，你看我什麼時候斷過煙酒呀，你看大壯跟他媳婦什麼時候敢跟我瞪眼睛呀！你說誰不羨慕我的日子呀！我說你這是狡辯，你這輩子沒結過婚就是遺憾！」
「你又哈哈一笑說道，那好，那你就等著吧，等你結婚的時候你就知道嘍，好事都等著你那，到時候我看你服不服軟！老爹，我記得你的話，我今天來就是來服軟來了，我又輸了！嗚嗚嗚……」
「可是老爹，我輸得心不甘呀，我輸得憋屈呀，我的輸是用生命為代價的呀！現在擺在我面前的有兩條路可走，一是我把所有的事實真相都說出來，讓天底下的人都知道那些不能說的事，」
「要是那樣，我的爹永遠都不會回來了，要是那樣我的姥爺不是走，就是死，他可是留著半條命才跟我們團聚的呀！還有李姨，她一準沒臉活在這個世界上了，還有豆芽，她就更不能活在這個世界上了，」
「要是這樣，咱們整個三家衚衕就徹底的完了，從此這個村子里的人就再也看不到三家衚衕里的任何人了，或舉家遷移，或消失在這個世界里，你說我還活著幹嗎呀？」
「其次就是保住這些秘密，保住了這些秘密，也就保住了所有的親人們。老爹，可我哪？他們不死我就得死！我不死，這些秘密就沒法保住！要想保住這些秘密只有我跟豆芽結婚，除此之外，」
「我跟任何一個人結婚都會泄密，可我不結婚又不行，老爹，快來救我，快來救救三家衚衕，救命呀老爹！嗚嗚嗚嗚嗚……」
狗剩哭訴著，沒有人告訴他答案。
太陽西斜的早了，大運河岸邊的風漸漸地涼了起來，狗剩裹了裹衣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看向了大河兩.岸，壩堤下柳枝攪動著河水由西向著東面流去，眼下的時節沒有了蛙聲，看不見了翠綠，到處都盡顯蕭條。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楊柳青青著地垂，楊花漫漫攪天飛。
柳條折盡花飛盡，借問行人歸不歸。
……
一陣涼風刮過，狗剩打了一個寒戰，頃刻間又忽聞一陣歌聲從對岸飄了過來，他抬眼望去，但見一個人出現在了對岸的壩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