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雨巷、回眸
有人用一入侯門深似海來形容富貴家族的規矩和身不由己,其實蓋倫覺得殺手組織更加適合這個句子。
在蓋倫私自離職不久,組織裡面便派出了大量的人手,對他進行圍殺,打出了理由是類似攜私密外逃。
他殺了一批,打殘了一批,然後就來了一些厲害的人。蓋倫被他打傷,吐著血逃走掉了。
死亡什麼的,蓋倫感覺也還好,他自己殺過人,雖然不曾刻意為之,但這些年斷斷續續累計下來,大概也有數百。
不過螻蟻尚且貪生,他就從善如流的逃走了。
接下來的日子,蓋倫倒是沒有做回乞丐,這些年他被人養的貪圖享樂了些,吃的錦衣玉食,睡得綾羅綢緞,倒也睡不怎麼習慣公園冷硬的長方凳了。
好在偌大鋼筋混凝土的都市,有無數可以容身的地方。
主人出差在外時候的空房間,無人居住的卧室,尚未售罄的新房,都是蓋倫容身的地方。
他走走停停,跟房屋的主人同住一個屋檐之下,他聽著那些歡聲笑語,那些點點燈光下的脈脈溫馨。
有的時候,脈輪會躲在房角黑暗裡,看下班后的丈夫摟著妻子坐在沙發上看引人發笑的電視節目或者是被乳養大的孩子,千方百計的羅織借口,從繁多的作業中忙裡偷閒。
然後,他就感覺到開心。
沿著河隨走隨停,跨越過城市的燈火輝煌,伴著火車的鳴笛聲,將那些燈紅酒綠拋在身後。蓋倫穿越了一座又一座的城市,穿梭在荒涼與繁華之間,然後便結識了那個女人。
那時間小城裡飄著雨絲,陌生的旅行者背著草綠色的雙肩包,在行色匆匆的人流里逆流而上。
多年生的浮草在堤岸邊淺淺的搖,幾尾青魚貼著水面,張著嘴巴呼吸著。
然後蓋倫抬頭望了望頭頂上一小格一小格米黃色的窗子,他隨手選了一間,信步走進去。
那是一個頗是寬敞的公寓,房子的主人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人近中年,臉上也開始爬上了細細的魚尾紋。
女人以賣衣服為生,房間里堆著山一樣包裹著透明防塵袋的衣物。她一個人住著這個大房子,瘦小的身軀,讓房間顯的更加空曠。
孤單、瘦弱、沉默、了無生氣,這個便是女人給予蓋倫的第一印象。而第一晚,蓋倫和女人便隔著牆,彼此睡去了。
第二天四點多鐘的時候,女人便抱了一堆衣服走掉了,她是個賣服裝的人,要行十幾里的路程,去集市的攤點上販賣東西。
蓋倫用手撂開窗帘,閣樓下面,女人已經開了車,在小雨里遠去了。
今天又是陰雨天,蓋倫這樣想著,所以決定再留一晚。
晚上的十點鐘的時候,女人抱著衣物回來了。
蓋倫坐在偏室里,聽到女人用腳跟帶上房門,隨後脫衣服的聲音,再然後便是女人擰開熱水器,流水沖刷肌膚的聲音。
大概十五分鐘過後,蓋倫看到女人從浴室里走出來,她沒有穿衣服,就那樣赤著身子坐在沙發上,乾瘦的身體像是一個木偶。
女人沒有開燈,只是呆坐著,黑暗中,蓋倫側著頭看了看,隨後聽見女人壓抑著聲線的細小哭聲。
一路行來,蓋倫聽到過許多哭聲,絕望時候的哭聲,痛苦時候的哭聲,歡樂時候的哭聲,求饒時候的哭聲,無助時候的哭聲,瀕死時候的哭聲,他們各不相同,又獨具特色。
但沒有一次,像面前的女人一樣扣人心弦。
所以,蓋倫想,那女人定然是很傷心的。
那一夜,女人睡的很淺。蓋倫聽著那些細細的哭聲,想起了小時候靠在家鄉柳樹下的池塘邊熟悉的蛙鳴和雨打荷葉水面的聲響,漸漸進入夢鄉。
第三天依舊小雨,所以蓋倫還是沒走。
這一天,女人一如既往四點多鐘出了門。旅者側著身體,聽到她用鑰匙勾動鎖扣的響動。
蓋倫下床洗了洗,吃了些東西,在房間裡面活動了一會兒。
女人的東西不多,蓋倫沒有刻意翻找,便了如指掌。他沿著木桌邊沿走了幾步,拿起一本黑邊的日記本,低頭讀了起來:
女人名叫陳晶,是在很遙遠的山頭那邊的人。至於那家鄉距離這裡到底有多遙遠,她不知道,或者說小的時候或許是知道的,但是現在卻已經全然模糊了。
她是山裡的人,父親是個酒徒,更確切的說是個酒鬼。他沒有工作,生活的經濟來源全是母親販賣地里的出產和閑暇時候所做的一些女紅。
但山中酒水是奢侈品,女人家中又一家三口,日子過的緊緊巴巴,卻無法滿足好吃懶惰父親肚中的酒蟲,為此脾氣不是很好的男人經常大發雷霆。
不思進取,嗜酒如命也罷,性格濡弱的母親始終未有抱怨什麼,那是她的男人,脾氣差一些,終究還是她的男人。
不過除此之外,父親酒品同樣很差。他總是在醉酒之後便要打母親和小陳晶,醒來之後,便沉默不語,繼而接著酗酒。而燭光下,母親收拾好傷口,倚著牆角,倔強不語銜針垂首的背影成為那些黑夜裡,無法言語的悲傷。
這種日子持續到小陳晶十歲,然後那個男人便在一片冰天雪地的嚴冬里,爛醉如泥在深夜裡,冷死掉了。
不知道是否是因為年齡太小缺乏認知還是天然的冷血或者對於父親內心積存著怨氣,那是的陳晶對於父親的死去並不並不傷心,然而母親卻傷心很久,以至於哭傷了眼睛。
後來兩人流離顛倒了一些年,然後哭傷了眼睛的女人也死了。那時間陳晶已經十六歲,長相頗為清秀,便有一個接近三十的男人垂涎其美色,給了她一些錢,葬了母親,然後便理所當然的跟了那男人。
然而人世間的道理循環誰也說不清楚,娶了她的男人幾乎是父親的另外一個翻版。只是這個男人比父親更有錢,所以更加肆無忌憚。
沒有什麼劣行比酗酒和賭博更加敗壞一個男人的德行,所以那個人品行極差,不到四十歲就被人打死了。而那一年,陳晶誕下了一名女嬰
惡劣的男人會留下惡劣的遺產,那男人也未能免俗。
賭債、欠款、糟糕的遺產糾紛,值得慶幸的是,女人被分配了一個房子。
女人站在那男人的墓碑前,回憶著那些無論如何也算不得幸福的日子,竟然漸漸能夠體會到父親死時母親撕心裂肺的感受。
但對於女人來說,生活還有色彩,她看著躺在懷中熟睡的嬰兒,眼中溢滿了對幸福的嚮往。
為了還清男人欠下的債務,陳晶努力做著工作,做過服務生、推銷員、保潔工,到得如今,則成了售賣衣物的人。
男人欠債很多,陳晶還的很吃力,但為了孩子,一切還是值得的
蓋倫揉了揉眼睛,看了看窗外漸漸現出韻色的天光,怔怔的有些出神。
卑賤的人總會有個卑賤的人生,他們的人生是一條筆直向下的線,永遠不會有希望。
正如蓋倫所想,後來,陳晶的女兒生病了,由於缺乏錢財,那孩子被送進了醫院,卻被一直怠誤著,沒能及時治療。
終於病情延展惡化,成了類似腫瘤一樣的東西,女人束手無策,去向人借錢,卻到處碰壁。她想著出賣身體賺些錢,但人過中年,朱顏不再,也沒能賺到太多。
而蓋倫正是在這時間的間隙,旅行到了這個城市,住進了這女人的房間。
有的時候,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並不一定非用言語,就比如蓋倫,他或許並不了解那個女人,或許並不知道太多關於她女兒的事情,但那一夜女人無助而壓抑的哭聲,終究讓男人無法釋懷。
作為殺手中的隱王,即使蓋倫並未刻意積累,終究是有不少的錢財。
他望著窗外的淅淅瀝瀝的小雨愣了一會兒,想著曾幾何時,有個溫柔的男人喜歡在這樣的天氣里抱著自己躲在屋檐下,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但骯髒如現在想來,仍舊清澈寧靜。
蓋倫從側間里取了雨傘,穿上鞋子,輕聲關了門。他繞過了三條街道,從拐角的銀行里取了一些錢。
因為是隱王的緣故,蓋倫的卡片是那個銀行里許可權比較高的類型,他被一個胖胖的主管請入小客廳,喝了一會兒熱茶,便取了錢出來了。
雨水滴滴答答的打在黑色的傘面上,濺成一片,蓋倫單臂背著裝滿鈔票的雙肩包穿過那條雨巷。他回到那個女人的房間,將錢倒在客廳里老舊的桌面上,擦乾了身上了水跡,坐在沙發上發獃了一會兒,終於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這個城市。
多雨的城市總是浸滿多雨的情節,男人回身關上房門,順著樓梯走了兩層,迎面便看到那個全身濕透的女人從下層的樓梯口走上來。
他看了女人一眼,對方轉過頭看了他一眼,擦肩而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