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零章 遲暮美人悲 (上)
- 汝南王府,汝南王寢宮內。
入冬以來,老王爺趙允讓的病,便一rì比一rì嚴重,每每發起病來,滿臉滿身一片紫黑,幾乎沒了氣。
長期為趙允讓診治的兩位太醫,一刻也不敢離開,輪班在王府中值守。這rì,老王爺又一次發病,兩位太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暗暗鬆口氣,兩人收拾藥箱準備出去。
卻聽剛剛恢復神志的老王爺,氣若遊絲道:「二位留步……老夫有事相詢。」
「王爺何事?」兩位太醫只好站住腳步。
趙允讓沒有答話,而是看了一眼趙宗懿。趙宗懿便讓閑雜人等退下,只有他和趙宗實陪在老父床前。
老王爺渾濁的眼珠,這才轉向兩名太醫,緩緩問道:「老夫什麼時候會死?」
「王爺不要想太多,」兩名太醫陪笑道:「悉心調養,終將大好。」
「休要廢話……」趙允讓卻不領情,冷聲= 道:「照實說,給個具體的rì子。」
「這……」兩人一時搞不清,趙允讓到底想聽好話,還是歹話。
「二位,我父親早就看透紅塵了……」趙宗實道:「你們只管照實說。」
「好吧,」兩人對視一眼,由一個姓彭叫彭素王的太醫道:「王爺這病,綿延太久,已是……那個油盡燈枯。」說著他看看趙允讓,果然若無其事,彷彿他說的是別人一樣,便大著膽子道:「到了這份上,三分靠醫,七分靠神。王爺要具體的rì子。我想哪位神醫都不敢說。我只能說。若是運氣好,能過了這個年。」
「要是運氣不好呢?」趙允讓沉聲道。
「王爺每次發病,我們都是盡心儘力……」彭素王小聲道:「但說實話。並沒有多大把握。」
他這話說得委婉,但意思很明白——說不定下次發病,就交代了……
趙允讓這才緩緩閉上眼。兩位太醫如蒙大赦,趕緊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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寢宮裡,趙宗懿和趙宗實兄弟倆,侍立在父親床前。趙宗實緊閉著眼睛,似在養神,又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良久,趙允讓睜開了眼,望著帳頂的藻井道:「這兩天,把後事安排安排。然後請官家來探病吧……」
「父親……」趙宗懿失聲道:「還遠未至此吧……」
「是啊父親,」趙宗實也苦勸道:「如今形勢一片大好,咱們還是從長計議吧。」這幾個月。一方面。趙宗實一黨全面發力,把趙宗績的氣焰打壓下去。連其頂樑柱也快支撐不住要倒掉了。
另一方面,趙宗績和陳恪,卻頻出昏招……他們在清點缺額時嘗到甜頭,便想將忠臣一扮到底,竟沒事兒找抽,提議什麼『武舉必由武學、武將必由武舉』的軍事改革。把將門徹底推倒了他這邊。
當此時,趙宗實上有朝中重臣、勛舊貴戚支持,下有無數言官清流、搖旗吶喊,把他鼓吹成完美無缺的賢王……真是要後台有後台,要聲望有聲望,連他都生出了捨我其誰之感。
「給我永遠收起這種想法……」趙允讓雖然老病瀕死,頭腦卻比往rì更清醒果決:「對手沒你想象的那麼簡單,你知道么?陳恪不用走了,而且還繼續判皇家武學院!」
「啊……」趙宗實吃驚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據說有人彈劾他的狀元,是官家徇私給的。」趙宗懿道:「結果官家震怒,遂下旨不許陳恪請辭……」
「這……」趙宗實難以接受道:「是誰上的本?」
「這已經不重要了。」趙宗懿搖頭道:「總之他們又逃過一劫,還因禍得福……」
「這充分說明一件事情。」趙允讓沉聲道:「就算全天下都支持你,但只要官家一人不鬆口,你就永遠上不了檯面!」
趙宗實面上浮現一絲恨意……當然不是對他父親的……終是頹然點頭道:「是的。」
「不過不要緊,老夫研究了趙禎幾十年,對他的xìng格再了解不過。」趙允讓緩緩道:「這次我拼上老命,一定會讓他的鬆口的!」說著他面現不正常的腮紅,一字一句道:「看不到你板上釘釘,老夫死不瞑目!」
「父親……」趙宗實緊緊握住老爹冰涼的手,眼淚刷刷淌下來:「若父親為我而死,孩兒會內疚一輩子的。」
「傻話。」趙允讓從他臉上,看到了一些真情實意,有些欣慰的放緩語氣道:「為父再苟延殘喘幾個月,無非就是多遭幾天罪。老夫早解脫幾rì,能換得我兒登上太子之位,值了!」
頓一下,他又勸慰道:「你也不要內疚,因為為父也是為了自己,我活著當不上皇帝,死了能進太廟,足以含笑九泉了。」這是他讓趙宗實答應他,未來要做到的事情。
「是……」趙宗實淚流滿面,趙宗懿也不停的抹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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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家父子摒退了左右,只留兩個太醫在內寢說話。」半天之後,陳恪的書房中,趙宗績沉聲道:「但談話的內容,不得而知。」
「八成是要發動了。」陳恪輕聲道。
「那我們呢?」趙宗績道。
「也發動吧。」陳恪緩緩道:「最快何時?」
「明rì下午。」
「應該還來得及吧。」陳恪沉吟道。
「我們還能做點什麼?」趙宗績的臉sè很不好看。
「下棋吧。」陳恪道。
「哪還有心思下棋?」趙宗績搖頭道:「生死存亡之際,竟只能束手旁觀?」
「……」陳恪點點頭,他們能做的,只有禱告了:「全看官家怎麼想了……」
「唉。」趙宗績嘆氣道:「這種滋味,實在太煎熬了。」
「命運不在自己手中,是難免的。」陳恪說著,將一枚棋子點入棋盤:「歸根結底,你我終究還只是棋子而已……」
趙宗績應一手,點點頭不再說話。
兩人正在漫不經心的對弈,陳義進來,面sè怪異的稟報道:「門外有個化緣的和尚。」
「給點飯打發走了就是。」陳恪皺眉道。
「弟兄們認出,那和尚是大相國寺的那個叫……佛印的。」
「他來幹什麼?」陳恪更加奇怪了。
「佛印是誰?」趙宗績的心思,全不在棋盤上,遂出聲問道。
「是個神神叨叨的瘋和尚。」陳恪便簡單講了講,那rì游相國寺,遇到佛印的事情。
趙宗績大感興趣道:「此人甚是有趣,閑著也是閑著,把他叫進來,解解悶也好。」
陳恪想一想,點頭道:「請他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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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時,佛印滿面笑容進來,他身上袈裟雖破,但丰神俊朗,雙目神采湛然,看上去頗有高僧范兒。
趙宗績饒有興趣的打量著這和尚,聽陳恪開腔道:「大和尚,想不到又見面了。」
「有緣自能相見。」佛印笑道:「這說明貧僧和施主有緣。」說著朝趙宗績行禮道:「這位施主有禮了,還沒請教高姓大名。」
「大師有禮了,」趙宗績笑道:「在下姓肖,字凌雲。」
「原來是肖公子。」佛印稽首道。
「大師不必多禮,聽聞你善於相面。請給我兄弟看看相。」趙宗績正sè道:「若是說得好,必有厚賜。」
「厚賜就不必了,貧僧只求一飯而已。」佛印笑道:「其實,陳公子的相,上次就看過了。」
「可惜你上次不餓。」陳恪對看相,其實很抵觸,總覺著徒亂人意,但這明擺著是趙宗實借他來尋求安慰,也只能順著說下去道:「不知這次餓不餓?」
「不餓誰出來化緣?」佛印笑眯眯道。
「哈哈哈……」趙宗績發現,這佛印至少是個妙人,大笑道:「大師快請看看,他最近的吉凶如何?」
「那請陳公子隨便寫個字吧。」
「木,木頭的木。」陳恪懶得提筆,隨口道。
「看來公子最近麻煩纏身啊。」佛印微一尋思道。
「哦,怎麼講?」趙宗績大奇道。
「陳公子的『木』字,不用筆寫,而用口說。」佛印淡淡道:「木在口中,不就是個『困』字么?」
「那該怎麼破?」趙宗績追問道。
「順其自然就好,」佛印笑道:「困者,十八口也。但此問不是他本人提出來的,因此旁邊再有一人,便是個『保』字。所以陳公子雖然一時困頓,但終究有貴人相保,可保無虞。」
這時候,趙宗績已經知道趙禎保下陳恪的消息,心裡不禁暗叫『神了』!遂終按捺不住道:「大師再看看我呢?」
「請寫字一試。」佛印淡淡道。
趙宗績便蘸著茶水,在桌上寫了個『土』字,道:「請大師明查。」
佛印看了一眼『土』字,又望向趙宗績道:「以此字看,你的身份貴不可言。」
「何以見得?」趙宗績笑問道。
「『土』字上邊加一橫是什麼?」佛印笑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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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割——
還不算太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