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月光光,照柴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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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頭山和項山甑之間的山坳,是江西與廣東兩個行省的分界,中間有一條馬行的驛道,北連贛江源頭的第一個大碼頭筠門嶺,南連韓江支流汀江的大碼頭蕉嶺縣,是贛江和韓江兩個流域水網之間貨物來往的要道。即使此地正在發生拉鋸戰爭,馱滿貨物的騾隊與馬隊也依然不少打這裡經過。
這些騾隊和馬隊,便是黎家次子們的衣食父母。
一般來說,只要過往客商按規矩留下買路錢,黎家的次子們也不與他們過分糾纏。但如果行走的客商人數不多,或者商隊裡面夾雜有容顏貌美的女眷,黎家的次子們也就不講平時的規矩了,搶了財物和女眷,其它就一刀殺了扔進山坑裡喂老鼠螞蟻。
正因為有了這些作風強悍的次子們,黎姓人才能在被龐姓人包圍的彈丸之地香火綿延數百年,這一片布滿石頭的河谷也才有了不一樣的良田。
然而幾年前,留家的黎氏族人卻失去了馬頭山另一頭的良田,起因和老益修與公明父子有關。
老祖宗制定規矩的時候,從未考慮自己的後代里,會出現少於三個兒子的子孫,也就沒規定出門服侍土地公公的次子可以或不可以返俗。
老益修因為長兄沒結婚便過世,後面也沒有延續香火的弟弟,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回家娶親生小孩也是合情合理的。因此,族長召集各房長子商議,批准了老益修父親的請求。
這是第一次破例,凈身出戶的次子們倒也沒有表現出不滿。但當老益修的次子公明也因同樣的原因被批准回家后,次子們的不滿情緒就爆發了。
帶頭鬧事的是國祥。
在黎公明娶親歸門的那一天,因為他在山上呆過,所以山上的次子們也派了代錶帶了禮物過來,國祥是代表之一。或許是婚禮過於熱鬧,各方來客中的女眷們也過於招搖,國祥幾個觸景生情,喝多了酒。當天晚上,國祥回到父母的家裡,與父母吵了起來,老哥國俊來勸架,指責國祥不孝,國祥一時火起,拿起隨身攜帶的駁殼槍就將老哥撂倒,紅著眼對父母說:「老大死了,這家就是我的。」然後用槍指著他自己的嫂子,當著老父母的面強行非禮。他家老頭雖然是留家的長房,可血管里流著的也是老黎家的火藥,順手操起一把菜刀就要將兒子正法,久經歷練的國祥反應敏捷,甩手就是一槍,將他老子斃了。槍聲引來了左鄰右舍的族人,於是一番巷戰,國祥跳上屋檐,躍過門前的大池塘,回山上去了。
第二日,長子們派了代表上山去,要次子們交出國祥。沒想到幾百年來一直遵守祖規的次子們卻反了,沒答應長子們的要求。
這幾年山上的生意也不好做了,一是驛道上的客商受戰亂的影響少了許多,二是其它村的後生們也紛紛上山干起了同行,次子們的收入大減,還折損了好幾個兄弟。次子們曾要求減少交家的份額,但留家的長子們拒絕了,因為他們需要的支出並沒有因為山上生意不好做而減少。次子們與留家族人生隙已久,國祥在公明婚禮上的作亂便成了雙方鬧翻的導火索。於是,從那年起,次子們乾脆一分錢也不再交家。
留家的族人對這幫被祖宗規矩放逐的兄弟也不敢硬來。畢竟,對這些殺人不眨眼的專業強盜,他們還是有所顧忌的。只是放下話,山上的次子們退休后,再不準回家養老。
既然山上的次子們不敢得罪,原本穩定的收入又突然斷絕,留家族人的怨氣,當然全都撒在歸家的老益修父子身上了。
留家的族人沒有攤派陰間的差事,也就不能像山上的次子們一樣巡遊地府,與土地公公接上頭。但每一年的冬至日子夜,在這一年裡陰氣最重的時刻,村裡都會舉行下降醮會,派出靈魂強健的使者跳下陽間與陰間之間的懸崖,去地府里找那裡的官差交涉,提出自己的要求,答應地府的條件。
這幾年,讓山上的次子回心轉意自然是留家族人最關心的事。可每一次地府的回答都非常簡單,只要黎公明答應將他的頭生子拿來祭神,它們就願意幫忙讓山上的次子履行祖宗的規矩。
祭神的儀式需黎公明親自動手才能有效。可是,黎公明拒不從命。老益修也心存幻想,把兒子送到了項山甑山腳下的尿桶伯公那裡,讓他在那裡當管家。雖然尿桶伯公的圍屋只跟黎屋村隔了一座馬頭山,可是,那裡也算是老祖宗留給山上次子的地盤。根據老祖宗的規矩,留家的族人不能從次子的地盤上把人帶走,否則就會遭到全家死絕的毒咒。
事情就這樣僵持了下來,拖了一年又一年。雖然族人的怨言越來越盛,老益修卻裝作什麼也聽不見。但是老益修知道,這事不可能永遠拖下去,族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