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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繁華落盡,與君行

  正說話間,外面傳來了一把戲笑的聲音。


  「小王真是有幸,一來就能看到滿眼春光美景。」


  「呀,是玄泠國的祺王爺!」桂芸嬤嬤張望了一眼,立刻樂滋滋地說。


  「祺王爺……」殿上立刻sao動起來。


  在場的人,沒幾個不知道祺王爺的,他是太後送去玄泠國和親的親表妹的兒子,隔兩年會來一次,出手十分闊綽,黃金隨手一丟便是上百兩,每回他來,宮中有些運氣好的奴才都會小發一筆,人又隨和風趣,很得人心。


  爽朗的笑聲從屏風外繞來,眾人眼前一亮,只見祺王著一身湖藍錦袍,高大軒昂,一雙狹長黑眸泛著桃花光,唇角一揚,便是勾人的笑。


  他沒看任何人,可目光掃過,又讓人覺得他每個人都看過了,然後洒脫地走向高台,雙拳一抱,朗聲請安。


  「姨母,鳳體可好?」


  「嵐祺,你怎麼晚了半月?」


  太后眼中亮亮的,連聲招呼他近來。漁嫣起身退到一邊,準備尋個空位坐下,也不知踩到了什麼,腳下一滑,差點往台階下跌去。


  「美人小心。」


  祺王身形一動,一臂穩穩扶住了她,低眼時,那眸子里的湖光山色,便往漁嫣眼中映來。


  殿中一陣驚呼,太后低眼看漁嫣和祺王,眸子里閃過一絲冷光,隨即一揮手,親絡地說:「桂芸,快,去扶漁嫣起來,看看,摔著碰著沒?」


  「不敢勞動桂芸嬤嬤,奴婢無事,奴婢下去了。」


  漁嫣不著痕迹地推開祺王握著她手指的滾燙手掌,給太後行禮,然後快步下了高台,去晨青和葉明月身後的空位坐下。每家人都是坐在一起的,她的位子在這裡,只能坐在她們中間。


  眾人不時扭頭看她,她只低頭垂眸,一副懦懦膽小的模樣,擰著帕子,連頭也不敢抬。


  她這際遇也算離奇,漁御史生前得罪的人多,這是一個很現實,很會看人眼色的年代,滿朝上下,確實也只有雲府願和漁家結親,所以她長到十四,還從未有媒人登過門。加上她額角的艷色胎記,有些人也覺得不吉利,更無人把她和美人這二字擺在一起。


  漁御史死了,她倒成了驍王妃,擺脫了雲家,高高在上,風光無限。可才風光半日,立刻成了寡婦,苦守三年多,王爺回歸,她從王妃成了奴才,在京中,她簡直就是個笑話!

  好在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就去了祺王身上,有那未婚嫁的少女,更是滿眼春|光蕩漾,不時輕輕耳語,掩唇嬌笑,小聲議論這位玄泠國最尊貴的人,玄泠皇子——夙蘭祺。


  漁嫣抿了口茶,也好奇地抬眼看祺王。


  太後身邊加了把椅子,他就坐在那裡,正和幾名貴婦談笑風聲,毫不拘束。


  世間三大國,后青、玄泠、天漠。


  后青國崇文,天漠國崇武,兩國長年征戰,爭搶地盤。后青國力雖強,兵士的勇猛卻遠不及天漠,常年被天漠國錘打,還是到了驍王時,才一改這種局面,反打得天漠國精銳狼騎之軍,鬼哭狼嚎,千里淚灑,連連敗退,上至天子,下至百姓,莫不對驍王又敬又怕,他戰神的美名也由此而傳遍天下。


  至於玄泠的皇族們,他們只想發大財,成天派出兵士們四處探寶。上挖高山,下挖大海,挖遍他們想挖的地方。


  他們用黃金白銀養出了看風水的術士,挖寶藏的能人,反而文功武略這四個字在玄泠是找不到的,就連他們的大旗上也畫著一個偌大的金幣。


  但是正因為有錢,上能買通鬼神,下能買通妖魔,在後青和天漠都布下了密密的探子眼線,兩國的大臣也多為他們說話,加之後宮的女人們爭氣,又生下一大堆如花似玉的女兒,一大堆俊秀兒子,大肆與兩國和親,這兩國打仗,他們就躲在後面挖寶。


  你若找他要錢,他馬上就給,就是不參與你們的事,兩國怕把玄泠逼去了另一邊,都不為難玄泠,繼續著互|攻互殺。


  夙蘭祺就是這樣一個有錢的、位高權貴的美男子!難怪這些女人見到他,個個心池難平,貴婦們忍不住拉著未嫁女兒上前去和他套近乎。


  「你在看什麼?」葉簡素突然轉過頭來問她,秋玄靈也轉過了頭。


  「嗯?」漁嫣轉頭看她。在府上那麼久,她甚少和這二位夫人碰上,都是避而遠之,不想擦爆火花。


  「你在看祺王?你怎麼能這樣不安本份?」葉簡素又說,尖刻的大聲,又惹得眾人看過來。


  漁嫣恨不能拿手中的茶碗,敲她一腦門,讓她故意挑釁!她抬眸看前面,祺王也正看過來,一雙瞳眸中,光芒又亮了幾分。


  「漁嫣,為女子者,當矜持溫順,若讓王爺知道,你又有苦頭吃了。」葉簡素又冷笑幾聲。


  「夫人就不要告訴王爺吧,王爺這幾日在我那裡,已經對我不滿了,若夫人說了,他晚上又要來罰我。」漁嫣沉吟一下,手指在茶碗上輕握著,怯生生地求饒。


  眾人倒吸涼氣,原來驍王天天在她那裡呢,那不是正寵著嗎?


  葉簡素臉色變了又變,氣得牙痒痒,狠狠瞪她一眼,轉過了頭。


  「咦,漁嫣,明兒晚上我去你那裡玩吧。」秋玄靈卻不生氣,端著茶碗過來,和她坐著,眨著大眼睛,興奮地說。


  這分明是想去她那裡遇上驍王!

  漁嫣抿唇一笑,輕輕點頭。


  「嗯,我再帶點好酒,你喜歡吃什麼?我帶給你,我娘家的廚子特別會做糕點。」秋玄靈又笑著說。


  「都好。」漁嫣輕輕點頭,眯眼一笑,扮出受寵若驚的神情。


  議論聲里,她聽到了一聲輕笑,尋聲看去,只見祺王還盯著這邊看著,長指握著玉樽,向她舉了舉。


  嗨,別添亂了!漁嫣察覺到他的故意,在心裡輕輕抱怨。


  「今日高興,不如你們姐妹們,都獻上才藝,讓祺王開開眼界,若有眼緣,哀家就作個主,讓祺王娶了回去,祺王還沒有正妃呢。」芙葉太后掃過祺王和漁嫣,把這二人的眼神來往收入眼中,朱唇一揚,戴著金指套的手指指過了殿中的女子們,笑著說。


  殿中頓時熱鬧起來。


  「榮欣,你是貴妃,和祺王又是從小熟悉,她們都還未出閣,比不上你大方,你就拋磚引玉,給大家彈一曲。」芙葉又叫趙榮欣,趙太宰的這女兒平常甚得她心,可今日如此悶不作聲,讓她有些不悅。


  趙榮欣起身,向她福了福身子,扭頭對貼身婢女說:「去取本宮的琴來。」


  婢女立刻下去了,她的琴是帶著的,就放在隔間里,婢女匆匆抱琴過來,往桌上一擺,眾人立刻都看痴了。


  葉簡素看著那琴,向晨青和葉明月說:「此琴名繞樑,還是先帝時得的一把琴,是用千年沉香木所制,這六根弦也是漢血寶馬尾和蠶絲一起揉成,花了工匠整整三年時間,你看這鑲嵌的玉,那可是岑山古玉。」


  葉明月也是愛琴的人,看得入神,滿臉羨慕,小聲說:「真好,若我有這樣的琴,此生無憾。」


  「王爺寵你,讓王爺也為姐姐尋一把,據說還有一把叫紅綺的傳世古琴呢,比這把更好。其實,我也想要這樣一把琴。」葉簡素輕輕嘆氣,也羨慕地說。


  「琴雖好,也得彈的人好才成。」晨瑤看了一眼二人,輕聲說。


  「姐姐說得對。」那二人趕緊低頭,恭敬地答話。


  漁嫣冷眼看著,那三個女人都拿晨瑤馬首是瞻,極為尊敬,這晨瑤沒花多長時間,便讓驍王府上下奴婢都服她尊她,還真是厲害。


  趙榮欣姍姍走到琴邊,坐下去,錦袖輕輕滑下雪玉皓腕,指尖在弦上輕輕一拔,殿中就安靜了。


  她名震京城,絕非運氣,除了長得美,這琴藝也甚少有人能比。


  一曲「浮光盛世」讓眾人聽得如痴如醉,大殿中幾乎聽不到呼吸聲,都屏著氣,靜聽弦音,怕呼吸聲大了,讓這弦音突然折斷,成了遺憾。


  優美的歌聲突然而起,和著弦音一同婉轉。


  眾人轉頭,只見一名女子從位中起身,一面唱,一面像高台上的太後福了福身子,錦袖一甩,又舞了起來。


  「這是何人?如此出挑?」晨瑤也怔住了。


  「這是童憐,是吏部童大人家的四千金,歌喉能讓黃鶯跌下梨花樹。」


  葉簡素有點不服氣,小聲嘟囔,像這種出風頭的事,以後是和她沒啥關係了,她進驍王府至今,未得幸不說,就連伺侯驍王吃飯的機會也沒得到,在五個女人里,她最受冷落。


  「唱得真好。」秋玄靈讚歎著,拿著錦帕的手在空中輕舞。


  「吵什麼,見過世面嗎?」葉簡素又瞪她。


  秋玄靈立刻就低下了頭,往漁嫣身邊靠了靠。


  晨瑤扭頭看了一眼三人,淡淡一笑。葉明月是藝痴,早就看入了神,才不管她們四個人在幹什麼,手指在空氣里輕拔著,記著那弦聲樂譜。


  而漁嫣,開始想念恩幫她接進來的那張狀子,是東正街吳阿爹要告順意錢莊昧下他血汗錢,把他的一百兩銀子的存票,偷換成了十兩的。


  她沒辦法直接見吳阿爹,問的問題都寫在紙上,讓念恩拿出去,吳阿爹回答,念恩給她記回來,不會寫的字,都畫了符號。


  她用手指沾了茶水,在小桌上輕輕地寫字,思忖著如何從這案子里找到可疑之處。


  一個做小買賣的老實人,存下一百兩銀子不容易,那可是想回鄉買地去養老,給兒子娶媳婦用的,成了十兩,那不比殺了他還難受?可恨奸商!漁嫣最恨這些黑心之人,恨不能立刻提筆疾書,將這黑心的店主罵個狗血淋頭,無顏去見泉下爹娘。


  耳邊這些糜糜之音,對漁嫣來說是雜音!不是享受!她就是不好這一口,尤其是為了在男人面前表現而故作的姿態,更加令她反感。


  「小憐,一年未見,你越髮長進了,祺王,你覺得唱得如何?」太后此時笑著問祺王。


  「不錯,很好。」祺王撫掌,笑著稱讚。一抬手,立刻就有隨從捧著兩隻大盤子進來了,當著眾人揭開錦布,兩把奪目耀眼的金鑲玉頭花引得女人們陣陣歡呼。


  「真美。」


  「你看那紅寶石。」


  「真是絕世之寶。」


  祺王笑著點頭,讓隨從把兩隻木盤捧到二人面前,朗聲說:「貴妃娘娘的琴藝實在傾盡天下,難得一聞。小憐姑娘的歌聲和舞,也是優美動人,讓小王大開眼界。這兩朵珠花,是在下區區一點心意,請笑納。」


  「收下吧。」趙榮欣見慣了好東西,也不以為然,只讓婢女收下。


  童憐卻喜出望外,接過托盤,嬌聲向他行禮道謝,「謝祺王。」


  「太后,小王還為太後備了厚禮,太后鳳駕移步,我們出去一看?」祺王又看太后。


  「什麼好東西,還得出去看?」太后笑著,人已起身,手伸向了他。


  「太后請。」祺王扶住她的手,和她並肩往大殿外走。


  眾女子們起身,都往外走去,漁嫣心中狀紙已成形,心情大為舒好,跟在眾人身後去看熱鬧。只見幾張金色錦布蓋著幾個方方正正的大箱子,隱隱傳來悉索之聲,也不知是何物。


  祺王拍拍手,隨從揭開了錦布,一隻雪白的孔雀出現在眾人眼前。


  「呀!居然還能看到這聖物!」眾人都大嘆起來。


  漁嫣也很興奮,白孔雀據說已經消失了上百年,沒想到今天能親眼看到。這高傲的鳥兒輕輕轉動它高傲的脖子,冷冷地看著圍著它的俗人們,長長的白羽毛拖在後面,陽光落在這雪般的羽上,彷彿讓人看到了山頂最聖潔最乾淨的雪。


  「可惜它不肯開屏。」祺王走過去,接過侍衛遞來的摺扇,鑽進鐵籠中,在它的頭上輕輕拍了拍,三枝冠羽立刻散開,艷色的爪連退好幾步,雪羽從鐵籠里探出來,卻依舊合得緊緊的,不肯讓人看到它的絕塵的美。


  「還真是神鳥。」太後點頭讚歎。


  「還有,太后隨侄兒來。」祺王又扶住她的手,引著她往前走去。


  太后的後花園里有小池,眾人尾隨而來,卻沒在湖邊看到任何東西。


  「祺王,你帶哀家來看什麼?」


  祺王手指一撣,幾名隨從立刻上前,彎腰在水裡拉扯了一下,眾人還未反應過來,只見水面上激蕩起了無數束晶瑩的水花,高高噴|向天空,又縱橫落下,再重複噴|出,這回噴|到天上時,只聽到數聲炸響,有彩色的流光和水柱融在一起,把水柱染成了絢爛的彩色。


  「呵,這是什麼?真是新鮮有趣。」太后樂了,往前走了幾步,好奇地看著。


  「這叫隨珠,是小侄府中的術師煉丹時意外所得,放進水中便會爆開,小侄讓他們改進了幾回,就成了這隨珠。」祺王笑著,雙手負在身後,仰頭看著天空中的彩色水柱。


  「你呀,心思全在這上面了。」太后嗔怪道。


  「太后莫小看這個,隨珠還有一個樂趣……」他俯到太后的耳畔,小聲說了幾句,太后頓時一臉驚訝,小聲問:「真的?」


  「太后可以試試。」祺王神秘地笑笑。


  太后的金指甲在他的手背上敲敲,小聲說:「就你鬼精。」


  「呵,太后這是贊還是貶哪。」祺王笑著,又是一拍手。


  隨眾又放了一排隨珠下水,那水珠往岸上澆來,站在前面的女子衣裳都沾了水,開始驚呼著後退,不知道誰先尖叫了一聲,場面頓時就亂了,你踩著我的腳,我撞著你的人,她勾著她的發……


  漁嫣本是站在人群最後面,見到生亂,趕緊後退,不知誰在她身後猛地推了一把,收不住腳,又撞上了前一個女人,那女人一聲尖叫,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臂,拽著她一起跌進了池水裡。


  「快,快撈起來。」太后趕緊讓人下水。


  池水特別冰,那些隨珠就在身邊浮著,水霧太大,根本看不清東西,漁嫣掙了幾下,想浮上去,可那女人跟瘋了一樣抱過來,一面慘叫,一面往水裡拽她,她掙不開,被那女人拖著嗆了好大幾口聲。


  幾聲撲嗵之聲,有人游過來,漁嫣迷糊中看到有人一掌劈在那女人的胳膊上,她痛得鬆了手,那手掌又扶上她的腰,把她舉出了水面。


  嘩啦啦一聲響,她扶著那男人的肩,連聲咳嗽著,頂著一頭的水大喘不停。


  男人就這樣抱著她的腰,把她頂上了岸,她緩過神來一瞧,這滿身水的人,卻是祺王!

  「快,帶祺王和漁嫣去換衣。」太后抓著桂芸嬤嬤的手過來,大聲吩咐。


  宮婢們扶起漁嫣,拖著她往前走,她扭頭看,她先前站的那方向上圍著好幾個女人,葉素簡和秋玄靈都在那裡,秋玄靈一臉擔憂,葉素簡卻是滿臉的冷漠譏笑。


  推她的是誰?

  就在太後偏殿里脫了濕衣,用錦被包著,等著宮婢們拿了衣過來給她換。外面傳來了談笑聲,她跳下榻,走到窗口往外張望一眼,密密花樹之後影影綽綽的,數道高大身影進了院中,是御天祁、御璃驍他們下朝了!


  她躲在窗邊,看了會兒,只聽到有人大聲笑道:「驍王就是驍王,依然和當年一樣風|流驍勇,只是不知如今是如何寵幸你的美人們?」


  這是嘲笑,也不知誰如此不怕死?


  她不敢開窗,往窗子縫隙里往外看,那說話的人也是王袍加身,看來是遠去封地里的王爺們回來了,她見過的王爺少,不知道這是誰。


  「怎麼,十弟對本王的榻中事很感興趣?」驍王啞啞地說著,聽不出喜怒,平淡像潭靜水,不起波瀾。


  十弟,就是聶王!御西達,今年頂多二十歲,兩年前封聶城王。


  「二哥也別生氣,我就是好奇。」聶王打著哈哈,大聲笑道。


  此時又有打抱不平的聲音響起來。


  「榻上事,難道聶王你還未有研究?男女之歡,女子應當服侍男人,莫非十弟平常都是去服侍女人?」


  「胡將軍,你什麼意思?」聶王頓時喝斥。


  「行了,這是太後宮中,成何體統。」御天祁低斥一聲,眾人這才安靜,跟著他往舉辦酒宴的地方走去。


  漁嫣正看得來勁,不妨身後突然響起了低醇的男聲。


  「漁嫣,換衣服了。」


  她猛地轉頭,只見祺王捧著衣服,正笑著看她。


  「大膽,你怎麼能進來?快出去。」


  她嚇到了,把錦被一直拉到脖子處,只露著腦袋,氣憤地瞪著他。


  「抱歉,我只是想看看你額上的胎記,所以冒昧前來。」他笑笑,慢步走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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