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繁華落盡,與君行
御璃驍慢步過來了,手搖了搖,火摺子滅了,他收好了火摺子,才用手裡的長劍挑起她的下頜,迫她看著自己。
「漁嫣,你如此長情痴情,本王是不是應該為你立書傳世?」
漁嫣的呼吸輕了輕,迎著他的視線,小聲說:「不敢,只是王爺說起,順口提提。」
「你這一天下來,順口提提的事還真不少。」
他冷冷地笑,瞳光微涼,長劍從她的咽喉前慢慢收過。
冰涼的殺氣滲進漁嫣的皮膚里,她往後縮了縮脖子,輕聲說:「漁嫣知錯。」
這是真的,她再亂說話,先自打嘴巴!她是螻蟻,她的天是黑的,可她真想活著,活到看到陽光的那一天。
御璃驍雖難伺侯,但也不是完全無理,他想征服她,從她的人到她的心,她還有時間,有機會逃開他的牢,走去天涯之邊,得到自由。
她渴望自由,渴望到快窒息了,想到他府上那幾位夫人,想到這黑暗的王城,便覺得一身難受。
她先收回視線,縮回自己的偽裝里,低眉順目地坐著,等著他的氣消下去。
「漁嫣,你這副樣子,讓本王真想掐死你。」
他把劍扣回腰上,長指從她的臉頰上輕輕滑過,落在她的紅唇上,輕輕揉捏著。
漁嫣沒動,任他的手指肆意揉過來,揉過去。
「漁朝思被抓之前,可曾對你說過什麼?」他收回視線。
「王爺想問什麼?不妨明示。」漁嫣輕聲反問,心裡犯著嘀咕,他到底想來做什麼?
「漁朝思是誰的人,為誰效力?」御璃驍涼涼雙瞳緊盯著她,沉聲質問。
漁嫣能忍世間萬般苦,卻不能忍別人對父親的不敬,再說了,父親還是他的岳父,怎能這樣不客氣,直呼名諱?
她微抬下巴,不客氣地反駁道:「我父親一生耿直,被權|臣們排擠,一生竭力所為,不過為的是君王排憂解難,為的是能說幾句真話,能做點實事。在漁家,王爺找不到值錢的古董,找不到雪花銀,找不到黃金壇,也找不到他結|黨|營|私的罪證。」
「哦?耿直?呵……」御璃驍冷笑,語氣里全是嘲諷。
漁嫣的氣一衝而上,又往前走了一步,和他對視著,激動地說:
「就是耿直,所以被人冤枉。想當年那樣毒打,我父親也不過只為區區一墨硯而落罪,羅織的罪名,連他們自己也騙不下去,一頓毒打要了我父親的性命,草草結案,所以,王爺您只怕要失望了,還是早早回去,睡到溫柔鄉里去。」
淡涼月光籠下,她纖細削瘦的身子站在他面前,脆弱到似乎一陣風就能把她折倒,他一巴掌揮過去,就能讓她去黃泉,她雙眸圓瞪,柳眉揚起,那紅唇一張一合,便讓御璃驍胸中的怒火一點一點地被她這紅唇給吞掉了。
突然,他俯下去,唇對唇,吻住了她。
漁嫣一怔,整個人僵在那裡。
他的舌尖隨即鑽進去,在她的嘴中撩|撥亂游,手掌扣著她的後腦勺,越吻越用力,像要把她體內的氣全都給她抽出來,讓她腳下浮亂,連連後退。
他就這樣帶著她往後退著,直到一起抵在那棵高大的銀杏樹上,枝葉被二人的動作搖動著,亂葉紛飛,貓頭鷹撲扇著翅膀飛走,留下咕咕一串怪叫。
漁嫣的臉越脹越紅,雙手僵硬地在兩邊伸著,手指握緊,又伸開,綳得直直的。
「溫柔鄉有何趣,你的帶刺的泉,本王倒是又想嘗了。」
好半天,他鬆開了她的柔唇,長指抬著她的下頜,盯著她的眼睛緩緩地說。
漁嫣悶悶地哼了一聲,別開了臉,小聲說:「身上來了……」
「莫不是為了逃避,自己抹了豬血?」他嘲笑道。
「那麼髒的東西,王爺先抹。」漁嫣氣結,推開了他摁在下頜上的手,小聲說:「王爺要找東西就快找,此處久不住人,陰氣太重,莫傷了王爺的身子,沾了晦氣。」
「聽著你這假意關懷的話,本王還挺受用,平常多說說,哪天本王高興,賞你點金銀,反正你也貪那些東西。」他冷冷說著,轉身往前走。
漁嫣看著他的背影,終是忍不住大聲問:「我是愛金愛銀愛紅塵,那王爺深夜前來到底又想找什麼?君若為龍,必將君臨天下,何需尋些俗塵凡物?」
御璃驍的腳步猛地頓住,扭頭看她,雙瞳里殺機漸浮。
漁嫣倒不怕了,來到她生活了十四年的小院中,恍若看到父親就在月下踱步,為國事憂傷,為百姓操\勞,他就站在那棵銀杏樹下,濃眉緊出一世風霜。
她往前走了幾步,仰頭看著他,小聲說:
「你的帝王之心,四年前就舉世皆知,你扮弱回來,不就是為了讓大家相信你不是來奪這帝位的嗎?你若為帝,請你為我父親正清名,洗冤屈!」
「你這是求本王?」他雙瞳微縮,盯著她漲得紅紅的俏臉。
漁嫣既已話說出口,索性說個痛快,這樣每天悶悶蔫蔫活著,也確實難受。
「你問我為何三年多還不走,問我,為何父親彈劾過你、我還敢嫁你,我為的就是這個願望。我是女子,上不得朝堂作不得官,這天下女子,莫不是以父以夫以子為天為地,我本盼你回來,儘力伺侯你,尊為你天,請你為我雪冤……可你三年不歸,我無人可靠,遊走市井,盡我浮遊之力而已。你如今回來,卻又嫌我厭我,廢我為奴,驍王,你戎馬生涯,殺伐決絕,絕世英雄,何苦一定要為難我一女子呢?」
這是御璃驍第一次聽一個女人如此當面說他——君若為龍,必將君臨天下,何需凡塵俗物……
他的瞳底漸亮起了光,抬手在她的臉上拍了拍,未等漁嫣反應過來,他的手已經掐住了她的臉,手指緊緊地捏進她的肉里。
漁嫣驚一下,又怕一下,隨即被他的手掌揉得更緊,那樣用力,快讓她痛得叫出聲來。他的聲音低沉得如同壓住她整片天空的厚雲,直透她的心底。
「漁嫣,你太聰明了,如此示弱,還真讓我心軟,可你是你什麼樣的女子,你知,我知。我也無意為難你,你只要安份,這張小嘴溫柔一點,我自會給你你想要的一切。」
「是,漁嫣懂了,請王爺息怒。」
她趕緊垂眸,一顆心又跳得急了,咚咚咚地,使勁兒往胸口上撞。她這番話走了險峰峻岭,若他心底陰暗,今兒她就回不去了,當長眠於這小院之中,與這銀杏為伴,化為白骨塵泥。
漁嫣說這番話,完全是因為他輕視父親而一時激憤,她聽不得別人抵毀她的父親,她的父親,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滿朝上下,沒有一個官兒能和她的父親比,那樣無私,那樣正直!
御璃驍的戰神之名,果真不是虛得,和他之間的周|旋就更應該小心,不能觸及他的底線,今後她得拚命管著自己的嘴才對。
漁嫣任他掐了會兒,又聽他問:「想通了嗎,這王妃之位,還想不想要?」
漁嫣低眉順目,不語。
「還是念著他,不識抬舉。」他瞳色微沉,推開了她。
「青梅十幾載而已,骨血之情,不是男女之愛。」漁嫣小聲解釋,才緩和的關係,她不想再拽回去,讓日子難熬。
他長眉微擰,緊盯她的眼睛。她病時一聲聲喚著雲秦,不是男女之愛,又是什麼?可見,她的話里真真假假,作不得真,這女子聰慧,若只傾心為他,是他之福。可若留在他身邊,還要為別人圖謀,那就是禍!
御璃驍知道,要收服她,只怕還得要些手段。
「過幾日身子乾淨了,自己過來伺侯我,你還想為誰守著。」他冷冷說了句,抬步往前。
漁嫣垂頭跟在他的身後,出了小院,又扭頭看,明月當空,小院像孤單殘喘的老人,被歲月斑駁了,被晚風吹得佝僂了。
父親,父親,若能還你一世清名,女兒死而無憾。
————————————————莫顏汐:《皇上,臣妾要熄燈》——————————————————
二人貼著牆根走,躲著打更之人。
轉個彎,到了夜不眠的地方,勾欄院紮成堆淮南街上。
幾個小販支著攤,在賣些麵條,粥飯。
偶有幾匹快馬過去,意氣風發奔往皇宮的方向,那是御天祁的侍衛隊。
漁嫣覺得皇家的殘忍,不在對百姓,在對親人,為了權勢,他可以弒父殺母,何況兄弟姊妹,一切都是可以利用的,所有人都可以被犧牲掉的,生於皇家,真是莫大的悲哀,人生溫情,統統嘗不到,就連那看上去受寵至極的小公主婧歌,想不到也是個犧牲品。
漁嫣又想雲秦了,廢掉手,但能過安穩的日子,有嬌妻相伴,也是幸福的。
「你想去這裡逛?」見他停下腳步,她抬頭看前面那懸著美人燈籠的小樓,輕聲問。
他掃她一眼,在路邊的小攤前坐下。
漁嫣猶豫一下,在他對面坐下。
「客倌,吃什麼?」小攤主滿臉笑容地迎過來。
「兩碗臊子面。」他拿起筷子,在桌上頓了頓,沉聲說。
他也吃這種東西嗎?漁嫣倒是吃得多,就是沒想到高貴的王爺也吃這市井俗物。不過,他長年征戰,吃過也不一定。
她也抽了雙筷子,往四周張望著,他也太膽大,就坐在這大街上,不怕被人看到嗎?
隔著一條街,就是許秀才家裡了,她悄悄看他,尋思著有沒有可能去一趟,看看許娘子。
面端上來了,御璃驍埋頭就吃。
漁嫣也餓了,瞄他一眼,見他沒看自己,這才低頭往嘴裡塞起了面。
「慢點吃。」他突然開口,從自己碗里夾了幾塊肉片放到她的碗里。
漁嫣正一口面吸\進嘴裡,辣椒湯直接進了喉管,嗆得她連聲咳嗽起來
「我不喜歡女人太瘦,骨頭一把,抱著無趣。」他淡淡地說。
漁嫣嗆得上氣不接下氣,用袖子擦了嘴,低頭看碗里的肉,怎麼覺得她就是他碗里的肉呢?而且晨瑤她們也很瘦,瘦得像一陣風就能吹跑!
他看她一眼,又沉聲說:「明天進宮,太后必會召見你,自己小心應付。」
漁嫣往嘴裡塞了一片肉,輕輕點頭。
應付啊應付,疲於應付……
他吃得快,在一邊等著她,漁嫣才放下筷子,便聽他說:「付帳。」
「啊?」漁嫣一怔,她哪裡帶銀子出來?
御璃驍看她這神情,擰擰眉,扭頭看小攤主,兩個人都沒帶銀子,還一人點了份加了大肉片的麵條,頭一回吃霸王餐。
「算了,拿這個抵吧。」
漁嫣有些不情願地從腕上褪下一隻細細的銀鐲子,心中腹誹,一個大男人出門,怎麼不帶銀子呢?讓她出血請吃面,她的心肝要疼爛了,她的鐲子、鐲子、銀鐲子啊……
小攤主見二人沒帶銀子,咬咬鐲子,試了下真假,也就收下了。
漁嫣一步三回頭,那銀鐲子可是她最愛的,第一次贏了官司,得了錢買的,那意義格外不同,平常都沒戴,好好收著,這幾日生病,才拿出來擋擋晦氣,把當日的威風召回身上來,想不到如今就換了兩碗面。
「明日賞你幾副新的。」見她擰眉皺臉,他不悅地說了句。
漁嫣沒理他,雙手攏在袖子里,跟在他身後走著。
他扭頭看她,臉色黑了黑,鼻中一聲冷哼,加快了腳步往前走了。
漁嫣還是慢吞吞地走著,想著鐲子,想著雲秦,想明兒進宮的事,想御璃驍今後還會不會為難她……
這一路上回來,御璃驍一直遠遠走在前面,影子拖得長長的,漁嫣想,若此時逃掉,會是什麼結局?被他腰上的軟劍斬個一刀兩斷嗎?她打了個冷戰,加快了腳步。
————————————————莫顏汐:《皇上,臣妾要熄燈》——————————————————
經暗道回房,他在她房裡住了一晚,漁嫣累得眼睛發黑,一倒在床上就睡了,他倒是滿懷心事,聽了小半晚她輕累的呼吸聲。
晨瑤早上過來請安,服侍御璃驍更衣,若論賢惠,漁嫣覺得這是天下第一人。
漁嫣換上了昨天賞賜的宮裝,藕色讓她看上去更加輕盈,纖腰不盈一握,長發挽成百髮髻,攢玉釵兩枝,念安摁著她,非給她唇上揉了一些胭脂上去,轉過身來時,眉眼明媚,晨風拂面,連晨瑤都看得有點失神。
御璃驍已經裝扮完畢了,扭頭看她一眼,隨即收回視線。
晨瑤見他沒什麼表情,輕輕舒了口氣,小聲贊道:「漁嫣姑娘真美。」
「瑤夫人才是出水芙蓉。」漁嫣微笑著說。
晨瑤是一身粉色宮裝,步搖攢發,金珠流蘇垂下,貴氣逼人中,又嬌俏嫵媚,早上要趕來伺侯他,還要打扮成這樣漂亮,得什麼時候起來呢?
漁嫣垂頭站在一邊,等著他和晨瑤先出去。
御璃驍坐在輪椅上,晨瑤推著他就走,他們同坐馬車,漁嫣和葉明月另坐一輛,一行人徐徐往宮中而去。
途中遇上不少大臣,有些是應詔攜家眷子女前往,御璃驍一行人最為招搖,他的狂,舉世皆知,大家已經懶得說他狂,更懶得以禮制追究了。
御璃驍去上朝,他的五個女人去太后那裡參加酒宴。前些日子御天祁一怒之下,令太后禁足,第二日朝中就掀起了一波又一波求情的聲音,他撤了禁令,卻也不許太后隨意再見大臣們。
太后的宴會是他授意才舉辦,就在太后的鳳闕宮中。
五人進了宮門,在太監們的引領下,穿過迴廊,繞過一座座擋風畫屏,終於到了設宴的地方,溫美堂。
進了殿中,只見已有不少宮妃和女眷到了,正好奇地看著她們一行人。
芙葉太后坐在正座上,俯看著眾妃,後宮無後,榮欣貴妃為尊,只是因為趙太宰受到喝斥之事已經傳開,御天祁已有數日沒有理她,今日的她看上去有些無精打彩,懶懶地坐在一邊,悶頭喝茶。
葉素簡和秋玄靈是一心想當帝妃的,家中也為此做了不少功夫,巴結太后,巴結榮欣貴妃和趙太宰,只等著今年大選,便可以順利成為新妃。現如今指給了毀容癱掉的御璃驍,其實心中多有不平,可也不敢表露出來,此時二人仗著家中官勢,走在晨瑤和葉明月之前,端著王爺側妃的駕子,徑直到了芙葉太後面前,給她請安。
「你們兩個丫頭,自打入了王府,一直都沒來看過哀家,你們的娘親等下也會來,今兒好好聚聚,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以後見面也不容易,快些都起來吧。」芙葉太后含笑點頭,溫和地說著。
葉素簡和秋玄靈自認得被高看了,臉上頓時現出喜色,又磕了個頭,這才起來。
芙葉太后一雙鳳眼微微一眯,視線掠過了漁嫣,停在晨瑤和葉明月的身上,「瑤夫人,明月夫人,你二人伺侯王爺辛苦了。」
「見過太后。」二人上前來,給芙葉太后磕頭。
「賜坐。」芙葉太后這才點頭,讓太監們引著四人過去落座。
漁嫣最後過來,芙葉太後向她招招手,笑著說:「你過來,你這丫頭最可憐,性子和你爹一樣直,也不知道放柔軟些,讓王爺早早消氣,原諒了你。」
漁嫣走到她面前,她笑得溫和,眼中卻精光一閃,拉住了她的手,輕輕一摁,漁嫣就坐到了她的腳邊。
這是至高的榮耀,能貼著太后坐,別人都羨慕得不得了,獨漁嫣覺得自己突然變成了一隻貓一隻狗,成了太后的玩物了,也不知道她心裡打什麼主意。
「這玉簪子可是玄泠國來的貢物,你可喜歡?」太后輕撫著她發上的簪子,笑著問她。
漁嫣心中明白,她一直未來交答案,太后正在提醒她。
「喜歡,謝太后垂愛。」
「喜歡就好,就怕你不喜歡,哀家還琢磨著選點玄泠國別的貢物呢。」芙葉太後手在她的肩上摁著,暗地裡用了點勁,那指甲套兒掐進她的肉里,痛得她抿緊了唇。
「漁嫣,哀家讓你找的東西,可找著了?」芙葉太后又輕聲問她,手指不松,如鐵鉗一般鉗著她。
「瑤夫人機警,又排斥奴婢,確實沒機會靠近。」漁嫣小聲解釋。
「你這麼聰明,怎麼會靠近不了,若實在沒機會,哀家替你除了她。」芙葉太后緩緩鬆手,那黃金的指套,又在她的臉上輕輕拍了拍。
「她是驍王心腹,若除掉她,只怕引起驍王不滿,太后三思,奴婢回去再想辦法。」漁嫣小聲說。
「再給你兩日時間,兩日之後,哀家令人去取,再拿不來,哀家可就不講情面了。」芙葉太后冷冷說著,終於收回了手。
漁嫣瞟著她指上的黃金指套,輕輕地吸了口氣,被她捏痛的肩輕輕動了動。
【更新完畢,請收閱,明兒很激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