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你知道我是誰嗎?」
溫淺看了眼壁鐘上的時間,已近深夜,窗外一片暮夜之色,也只有幾盞路燈點綴這深夜。
她走進霍聿深身旁,按著他手裡的高腳杯,低聲說:「很晚了。」
不動聲色的一句話,然而落在霍聿深耳中,深沉幽暗的眸底卻生出了異樣的情愫。
他有片刻的停頓,微微眯著眼睛看著她白皙細長的手指,在深色酒液的映襯下更加無法忽視。
「坐下吧。」霍聿深抬眸看了她一眼,視線示意她在身側坐下。
溫淺應他的話,也沒想那麼多,只是到底坐在他身邊時候會顯得有些拘謹。
就算他們兩人再親密的時候都有,可她不知為何,在他身邊仍會有這樣想要逃避的錯覺。
霍聿深看起來也並不是想找人說話,自打她坐下來開始一直到他喝完第二杯酒,這個過程中他都沒有開口說任何一個字,就算偶爾視線的餘光落在她身上,也只是匆匆一瞥,就好似她這個人根本不存在似的。
有一種人,或許就像霍聿深這樣,不需要傾訴,不需要陪伴。
而溫淺現在坐在這裡,或許已經是他都覺得難以理解。
為什麼會主動讓她來陪著……
周遭的氣氛很安靜,靜到仿若能聽到對方的呼吸聲。
溫淺的手掌鬆開又攥緊,攥緊又鬆開,時不時地抬眼看看壁鐘上的時間,也不知是不是身邊有他在,思緒清醒的毫無困意。
在霍聿深倒上第三杯酒時,溫淺制止了他。
「可以了,在家裡沒人偷你的酒喝,不用都今天晚上喝完。」她從他手裡拿過高腳杯放在一旁。
他不動聲色睨著她的眼睛,聲線平淡低沉,「我不是小六,用不著這樣和我說話。」
溫淺撐著下巴看向他,喃喃道:「小六要比你聽話。」
忽而她在他深沉的眼底好似看到了一抹促狹,立刻又解釋道:「我不是關心你,只不過你每次多喝一點就容易折騰人,還指不定又會認錯人,算我怕了你。」
認錯人?男人微微皺起眉。
雖然他沒去接她的話,可倒是真的沒有再去倒酒,節骨分明的手指輕輕敲打著大大理石面,眸色里意味不明。
「溫淺,我應該是從沒認錯過。」他清淡地出聲,說話間的神情漸漸放鬆下來,就好似只是與她閑聊一般。
聽到這話,溫淺不由得覺得好笑,問道:「那你當初為什麼剪了我的頭髮?」
霍聿深重新將她打量了一次,視線落在她披在肩上的長發上,離那時候過去有多久了?
記不得了。
他問道:「很介意?」
「對。」溫淺毫不客氣點頭,想當初她聽到霍聿深提這個要求的時候只覺得無理取鬧,怎麼自己的頭髮長成什麼樣子還要經過他的同意?
「我聽說了,為了剪個頭髮還哭,真出息。」他收回視線,目光慵懶地望向別處,只是眼角在不經意間微微揚起弧度。
頭頂上清冷的燈光將他的輪廓襯得更加冷硬分明,可眼神里似乎與往常不一樣,有些情愫逐漸變柔,變暖,是他自己也不曾意識到的。
當然,溫淺也沒注意到這些,她只聽出了他言語之間的嘲諷。
於是轉過身和他並排坐著,唇邊露出幾分涼涼的笑:「可不,本來以為你有什麼特殊癖好,後來才知道,還真的是因為有些放不下的嗜好。」
那時候直到看到宋蘊知,她才明白他心裡的那些執念是什麼。
好像是心裡堵了口氣似的,溫淺側眸看著他,「霍聿深,你倒是說說,我長得像不像宋小姐?」
他挑眉看向她,眸光中帶著不解,睨了她半晌,才道:「不像。」
「可是我總覺得,你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別人。」
霍聿深不說話的時候這氣氛顯得就有些沉悶,卻和以前不一樣,顯得沒那麼僵硬。
好半晌,他的喉間似是逸出了一絲低笑,語氣清淡不屑,「女人就容易瞎想。」
溫淺點點頭,也沒反駁他的這句話。反正總歸是他有理,和他爭辯也沒什麼意思。她歪頭看著他的側臉,低聲說:「那你說說,這些日子全部都是在深夜回來,你到底去哪裡了?」
問完這句話之後,溫淺倒是有些回過味來,是不是他又要說她管他的事情?
她也沒準備霍聿深會回答,可倏然間,他側眸看向她,深邃的眸底帶著意味不明的探尋,看得她總覺得有些不自在。
「溫淺,那你瞞了我什麼事情?」他斯里慢條的問著,語氣不疾不徐,彷彿也不急於得到這個答案,又像是僅僅是試探而已。
她的神色間有微微愣怔,也僅是一瞬時間,轉瞬便神色如常反問道:「不是不介意我的過去?要說瞞著,我也沒瞞你什麼。」
溫淺的目光不動聲色的地膠著在他身上,似是想要在他淡然平靜的臉上發現一些破綻,可讓她失望的是,一絲也沒有。
她沒說錯,確實也沒瞞著他什麼。
就從一開始霍聿深問,誰是她第一個男人,那時候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過去那段事情,自然就是不知道。
到後來,他又問,猶記得那時的她壓抑著情緒冷聲說,那是個禽獸!
再後來,他便也沒再問。
自然,她也就沒再說。
實則各懷心思,卻就這樣粉飾太平一起過著,很奇怪,卻又找不出不和諧之處。
霍聿深的薄唇微微抿著,深邃的視線落在不遠處的壁鐘上,看著指針悄然行走,目光漸漸模糊。
「既然是過去,也沒什麼好提。」
男人平淡的聲線在她的耳畔蔓延開來,彷彿帶著中醇厚的酒香,染著夜色的寂寥。
溫淺也沒說話,也不知道他說的這句話是真心還是假裝大度。
反正若是換了她,是怎麼也不能忘記過去的事情,不過只是事已既定,頂多做到不再去恨和抱怨,依舊做不到徹底原諒。
她不再恨霍聿深,不再恨霍家人,這已經到頂,只是不可能原諒。
溫淺從椅子上下去,慢慢走到廚房倒了兩杯溫水,而後慢慢走回他身邊。
在她離開的這片刻,霍聿深的目光好似每一刻都在她身上,眼看著那背影從他的視線里慢慢走遠,直至消失……
曾經也有人和他這麼說過,要是真的沒這個意思,就趁早放了溫淺。
霍聿深一向覺得自己不是好人,可在那時候也難得會生出那樣的念頭,要不然就放了她……
現在呢?
現在要是再有人在他面前說這樣的話,他還會生出這樣的念頭嗎?
許是不太可能了。
他放過一次,又是她自己往他身邊走,豈有再放走一次的道理……
溫淺把水杯放在他面前,杯子落在大理石面上的聲音讓他拉回了思緒,將目光從遠處收回,靜靜地落在她身上。
「你身上有酒氣,喝一點散散味道。」
霍聿深接過杯子,拇指摩挲著杯壁,右手虎口處那道傷疤就這樣清晰地展現在他眼底。
這些年裡任他如何想要忽視也始終無法忽略的存在,也是他逃避不開的過去。
許是夜色太過安靜,也許是氣氛靜得又沉又柔,卻不知到底是為何,霍聿深竟會主動問她:「溫淺,你不好奇,為什麼要給小六做親子鑒定?」
此時溫淺剛喝完半杯水,聽到這話時放下水杯,一雙瀲灧的眸子里儘是不解之色。
她怎麼會不好奇。
「當然好奇,只是你又不會告訴我,好奇也沒什麼用。誰知道你們這些人心思都裝著什麼。」
男人睨著她,狹長的眼尾微微上挑,有淡淡的笑紋浮現。
「你覺得我帶小六做親子鑒定是在懷疑他,會替他覺得不值,」話至此,他停頓了片刻,薄唇邊上染上些許微涼的嘲諷,繼而說:「溫淺,我這麼大的歲數,我父親依舊不相信我。」
依舊這兩個字眼,她聽出來的儘是些無奈。
她愣愣的看著霍聿深,彷彿從來聽到過他用這樣的語氣說話,蕭索且又落寞……
不像是他。
霍聿深將她面上的神情變化盡收眼底,英氣的眉宇輕蹙起。
「你在可憐我?」
溫淺立刻搖頭,「沒有。」
一直以來溫淺就覺得他們家不像是個尋常人家,沒有尋常人家的親情,也沒有尋常人家的天倫,可到底怎麼複雜,她也不想去弄清楚。
至於可憐,那更算不上。
再怎麼樣,霍聿深又哪裡是需要她來可憐的人?
男人修長的手指輕點著玻璃杯,彷彿自言自語,低聲道:「你說替生下小六的那個女人不值,我也覺得不值,一開始只是覺得虧欠,直到小六被帶回來,我才低估了我家裡人的能耐。真是什麼也都做得出。」
說話間,他的眼角眉梢上都像是染著一層薄薄的寒涼,更多的又是一股子難以言喻的無奈。
就連他也有這樣難以把控的事情。
其實溫淺不願意多聽他講這些事情,每聽一次那也就只是將她的掩飾起來的傷疤再次掀開,並不是不去想就真的不存在。
溫淺覺得他可能是有了醉意,不然又怎麼會和她說這些話?
可聽著他的聲線又是平靜如常,就連那雙眼睛,都是清明的。
她把水杯往前推,看著霍聿深放在一旁的酒瓶,忽而伸手拿過來,有些想要試試被酒精支配究竟是種什麼感覺。
一醉大夢而過,不知是不是就能將這些煩心的事情盡數相忘。
霍聿深在她往高腳杯里倒酒時候制止了她的動作,然而她卻不依,就依著自己心情來。
他那酒瓶拿走放於一旁,沉聲說:「好了,就半杯。」
溫淺低著頭,長長的眼睫遮擋住她眸底的異樣情緒,搖晃著杯子里的酒液,只是這樣看著,卻一口也不喝。
她說:「所以你後來一直不喜歡小六,就只是因為他的存在僅僅是你家裡人用來達到某種目的的手段?」
霍聿深沉默著,是默認。
榮竟何也對她說過,小六一被帶回去就是霍家的長孫……
「隨便抱來一個孩子,要是偽造一個身份,那也是一樣的。」他的語氣有些不屑,卻始終平淡得聽不出其他情緒來。
溫淺看著杯子里的酒,微微眯起眼睛,也不去看他,忽而出聲問:「霍聿深,你對自己的家裡人尚且要這樣懷疑猜忌,過得累嗎?」
「或許吧。」他輕描淡寫地說著,深邃的眼底露出了幾分淡淡的疲憊。
有時候溫淺覺得這個男人自大到完全沒有讓人可憐的必要,可又有時候,他會有些出乎於她意料之外的行為,也會在不經意間放下姿態,斂去那一身高高在上的矜貴鋒芒。
「小六是不是你的孩子,你自己不清楚?」她又問。
之前溫淺也這樣問他,不過那時候他根本不屑回答她。
現在也不知道是為何,他沉吟了片刻后,嗓音低緩地說:「帶小六回來的是我姐姐,在她把小六帶回來之前,我不知道這件事情。沒什麼東西是絕對真的,眼見到的也不一定能完全相信。」
聽到這話溫淺覺得自己的心跳都不知不覺得快了幾拍。
她壓抑著內心的情緒,佯裝不動聲色的樣子,疑惑問道:「難道你姐把小六帶回去,還能不做鑒定?」
霍聿深也給自己到了杯酒,修長的手指執起高腳杯隨後一飲而盡。
「誰知道呢?又不是不能作假。」
溫淺緊攥著手心,這時候她沒辦法說清楚自己心裡此時這種情緒叫什麼,一時之間真是百般滋味。
此時此刻,又是到了這個地步,霍聿深並不像是在騙她。
或許,他是真的不知道,對於當年的事情,他也只是得過且過的放任著,就放任小六在身邊,一過經年。
溫淺發覺或許這像是他的性格能做得出的事情,只要無害,那就留著。
就像現在的她一樣。
與他而言不見得有多重要,只是無害罷了,畢竟她在他面前始終都是螻蟻般的存在,起不到什麼威脅。
「霍聿深,那你希望小六是你親生的,還是希望他不是你親生的?」
聽到她低柔的嗓音,他不禁側目看向她,狹長的眸子微微眯起,也帶著些許的疑惑,此時此刻他也在問自己。
到底是希望他是親生的,還是不是?
長久的一陣沉默,誰都沒再說話,溫淺聽著自己明顯快起來的心跳聲,手心裡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他家裡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才能即使是親人之間也都是這樣的猜忌懷疑?
很久之後,霍聿深斂起眸中的情愫,道:「他如果不是我親生的,或許虧欠會少一點。至於當初那個人,只要當看不見,我就不再去想,畢竟也不是什麼好的回憶。」
那些欠下的債,能還則還。
那些不願意記得的回憶,亦是能忘則忘。
溫淺現在有些弄清楚,為什麼他會莫名其妙就帶著小六來做親子鑒定,恐怕也是因為他自身的原因,就像他說,他這麼大的歲數,他父親依舊懷疑……
只是回了趟錦城的家裡就這樣,是發生了什麼?
溫淺微微咬著唇,而後她抬眸直直的看著他的眼睛,說:「霍聿深,現在這些東西說多了實則也沒什麼意思,再等上幾天這結果就能出來。」
「嗯。」他應了聲,也不再想多解釋。
只是過了須臾,溫淺又說:「倘若小六是你的兒子,你恰好心裡還留著幾分虧欠,那就儘可能對小六好一點吧,畢竟他是在你身邊的。」
別人就算是想看,也是一種奢侈,譬如說她……
整點的鐘聲響起,打破了周遭的寂靜,在這空曠的夜裡顯得更加寂寥。
「不早了,我先上去睡,你要是還有閑情雅緻在下面坐著,那就在這待著吧。」
言罷,溫淺從椅子上站起來,心裡沉甸甸的,卻也不知都算是裝了些什麼東西。
她才走上兩步路,腰間就橫過來一隻手臂,他微微使力就很容易將她帶向自己身邊。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酒香,像他眸底的顏色,深沉醉人,也想他菲薄唇畔的弧度,涼薄。
溫淺掙了兩下沒能掙開他的鉗制,也就沒再去做無謂的抗爭,放鬆了身子坐在他腿上,輕聲說:「我真的困了。」
話音方落,男人放在她肩上的手轉移至她的腦後緊扣住,薄唇覆上她的唇,在她毫無預備時強勢卻又霸道地掠奪她所有的呼吸。
溫淺睜大雙眼,她的手撐在他身前試圖隔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可下一瞬又被他緊抓住,在她唇邊輕舐,輾轉。
她開始掙扎,神情間變得有些狼狽。
男人的動作漸漸停下,他微微鬆開她,此時兩人的已經重新換了位置,她整個人被他禁錮在懷中。
居高臨下地將她每一分神情收於眼底。
溫淺的呼吸有些急促,可能是因為心理作用,到現在怎麼也做不到若無其事接受他,只是在他面前有時還必須要擺出這幅不介意的樣子。
到底是很難繼續往下裝。
霍聿深湊近她的臉頰,薄唇劃過她的耳側,灼熱的氣息落在她耳廓上,「怎麼時間越長,反而沒以前膽子大?」
溫淺伸手將臉頰邊滑落的髮絲撥於耳後,目光閃躲。
「那……那當然不一樣。以前和你隨時隨地都能一拍兩散,什麼也算不上,現在不還算是有個霍太太的身份在這裡?」
男人粗糲的指腹在她細嫩的臉頰上摩挲著,聲線低沉暗啞:「我倒是希望,你還和那時候一樣,和現在比起來生動得多。」
漸漸地,他的手掌下滑,稍顯粗糲的指腹又停留在她的鎖骨處,像是要一寸寸重新侵佔。
溫淺深吸一口氣,復又看著他的眼睛,「霍聿深,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身上沾著酒氣,深沉的目光裡帶著迷離之色,尤其是這目光太過掠奪,以至於她又開始懷疑,是不是又通過她在看別人。
男人沒說話,手掌重新扣在她的腦後,復又深深地吻了下去。
不同於先前的試探,這次直接在她唇齒之間放肆掠奪,輾轉,翻攪……
似是想讓她的每一寸每一尺都染上他的氣息。
溫淺的後背貼在冰冷的大理石面上,兩人的氣息漸漸紊亂,她緊攥著他身前的衣服,用力地攥著,透過那層衣料都能感受到指甲戳到掌心的刺痛。
霍聿深,你到底支部知道我是誰?
而後,男人將她打橫抱起,眸底是一片情\欲染就的色彩,他穩穩地抱著她,腳下的步子卻走得比往常要快上一些……
他與往常比起來,格外的溫柔,也是在黑燈瞎火之下溫淺看不到他眸底的顏色,也不知道這個時候他心裡又是在想著誰。
她從沒想過會有一天,他也會對她說出他自己的事情,也會想要傾訴,或許也不是不稀罕別人偶爾的安慰。
有人告訴她,要是真的捨不得那孩子,就乾脆徹底忘了以前的事情,重新和他開始……
只是,霍聿深,到底是不是良人?
在最後的關頭,她的指甲深深陷入他後背的皮肉里。
又或許是心裡裝的東西太沉重,莫名其妙的一陣委屈,眼淚就順著眼角滑落下來,落在他的手掌心裡,灼熱又滾燙。
他抬手覆著她的眼睛,待一切安靜下來時,他拇指在她眼角摩挲著,誰都沒有說話,卻好似是一種無聲地安慰。
水氣瀰漫的浴室里,任由著溫熱的水落在兩人不著寸縷的身上,溫淺的意識漸漸迷離,後背抵在冰冷的牆壁上,白皙的雙腿被他掌在手裡,她壓抑著咬緊唇,手臂卻像藤蔓一般攀著他的後背,纏繞,攪緊……
她無法控制地顫抖,一口咬在他頸間,微微用力,直到嘗到那血腥味才鬆了口……
夜色撩人,而她和霍聿深,要是沒有那些芥蒂和過往,不知道現在又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景象。
也罷了,走到哪一步就算哪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