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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勸我少淹留其六

  沈竹晞再一次忍不住打斷她的話:「這不合常理啊?怎麼會呢,難道你們先前誤入了幻境?」


  雲袖神情嚴肅,緊盯著他,講述:「蒼涯那時也是這樣懷疑的,只是,我已經用上了鏡術,天下沒有雲氏鏡術破不開的幻境。」她微微頷首,語氣間帶著一絲傲然。


  「後來那些凝碧樓弟子,毫無緣由地,不由分說便率眾攻擊蒼涯,蒼涯不得已,又不能傷了那些平民,於是抽出笛子禦敵,試圖控制他們心智,調轉方向。然而,那些人就像瘋了一樣,自相殘殺起來。」


  她對接下來發生的事諱莫如深,只簡短地說:「在他的笛聲中,他催動那種奇異的術法,笛孔上隱約有露珠一樣晶瑩的光澤閃過,而後那些居民在我們眼前接連離奇死去,並不是蒼涯的過錯,而是有人暗中動了手腳。」


  沈竹晞懵懵懂懂地點頭:「那你們為何鬧得如此不愉快?」


  「你也看出來了?」雲袖微微苦笑,搖頭,「凝碧樓弟子在第二次死亡之前,把所有的畫面都發送到了夔川總壇,我建議蒼涯趕過去,或許能解釋一二,而他一心記掛著你,在夔川城轉了一圈找不到你,以為你被凝碧樓捉走,便三進三出凝碧樓打探消息。」


  沈竹晞心下感動到無以復加,雲袖說得輕巧,他卻明白在凝碧樓這等守衛森嚴的地方三次來去是何等艱難,不禁嘆了口氣:「所以凝碧樓的人就更加堅信是他動了手?」


  雲袖點頭,眉間微黯:「不錯,他曾被凝碧樓黎灼的蠱毒所傷,那是我要去救他出來,卻被朱倚湄絆住,不得不回去再行打算。蒼涯大殺一通離開凝碧樓的時候,恰巧遇見我和一個凝碧樓弟子在交談,其實是在爭吵,他卻以為是我將他的消息提供給了凝碧樓。」


  沈竹晞大搖其頭:「不可能,陸瀾要麼在凝碧樓里看到了什麼,要麼你還做過其他惹人生疑的事情,否則他決不會單為這一件事懷疑你。」他看雲袖神情凄婉,想來陸瀾當時悲憤之下,脫口而出的話極其傷人,以至她許久之後回想,依舊覺得隱隱作痛。


  沈竹晞心中不忍,剛要讓她不必回答,雲袖忽然抬手制止了他,語氣平靜地敘述道:「他在凝碧樓里聽到了一場談話——蒼涯智計卓絕,不會輕易掉入陷阱,他能對我說出那樣的話,可見心中早就生疑。」


  「看來,我作為一個人也是很失敗的,我滿心誠摯地對待他,他卻始終防備於我。」雲袖剖白著自己的內心,喟然,「擷霜君,為什麼蒼涯從來不曾對你見疑呢?這種肝膽相照的情誼,我還未曾見過第二次。」


  沈竹晞心下大震,握住酒盞的手指也微微顫抖:「阿袖,你不要自憐自傷,陸瀾他……」他遲疑著,還是將琉璃繁縷的前因後果咽了下去。


  「不過也怪不得他,是我自己身上迷霧太多。擷霜君,我身負家族重任,不似你們來去隻影一身輕鬆。」雲袖說的語氣平平淡淡,彷彿只是在敘說今天的天氣如何,而不是在回顧自己親身經歷的諸多誤會糾葛。


  她頓了頓,又道:「我知道,隱族在國壽前不會入侵——擷霜君,希望你不要問我是怎麼知道的。以後除卻生死存亡之際,還是不要再同路前行了,或許像七年前那樣並肩作戰的時日,是勇不會再有了。」


  沈竹晞靜靜聽著,不覺心下驚動,不知道她何以僅僅因為陸瀾這件事,就說出如此自傷而決絕的話來。沉默良久,他有些突兀地插了一句:「阿袖,你喜歡……」


  他那句問話並沒有說完,就被雲袖稱得上有些慌張地伸手擋住,她擺手示意友人無需再說,匆匆忙忙站起,擺擺手:「擷霜君,你不必再問,這個問題我也無法解答。」她在跨出亭子的時候,足下突然一踉蹌,差點摔倒。


  沈竹晞知道,她輕功比自己好許多,除非心潮蕩漾已極,否則絕不會如此失態。他情不自禁地嘆了口氣,想到陸瀾也快醒了,便轉回房看望他。


  「朝微。」他推門進去的時候,陸棲淮正靠著床檻,和衣半坐在那裡,看到他來了,抬頭低喚了一聲,聲音微微沙啞。


  沈竹晞勉強地笑了笑,儘力掩去內心的心事重重,坐在他身側,關懷:「陸瀾陸瀾,你好點了嗎?吃點東西?」他從桌上取了兩塊剛送來的軟糕,雙手捧著遞到對面。


  陸棲淮並沒有接,沈竹晞微感詫異,放下手看過去,這才發現他額頭隱約覆著一層汗珠,而手指緊攥成拳,按在腹部,不言不語。沈竹晞立即明白過來,抬手斟了杯熱水遞給他:「陸瀾,你是不是胃疼?要命,快喝熱水!」


  陸棲淮啜飲著,抬首看他,神色頗為意外,似乎沒想到友人還記得自己有這種疾患。他小口吃著糕點,覺得腹部有千針齊刺的陣陣劇痛,很不好受,便側卧著躺下,把水杯遞給沈竹晞:「朝微,我不想再睡,就這樣躺著,你陪我講講話吧。」


  他平日素來恣意剛強,除卻今日病中,從未露出過如此脆弱的神情,沈竹晞心下一動,如同湖面上被投下一顆小石子,漣漪蕩漾。他想起后一半引夢中所見自己和陸瀾的內容,不禁緘默,沉思不語。


  雖然是陸瀾提出找他說話,他沒有開口,陸瀾便也沒有講話。最後,還是沈竹晞打破了這種奇怪的凝滯氣氛:「話說,呃,那個……」他撓撓頭,心一橫,索性問了出來,「我知道你以前見過我,還想救我但是沒有救成,不過你不要難過,我現在活的很好!」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陸棲淮側頭看他的眼神陡然凝聚起來,冷然而明凈,其中彷彿蘊含著萬千霜雪的冷意。沈竹晞打了個寒顫,伸手在他眼前揮揮,壯著膽子繼續:「陸瀾,你可別這樣看我!我只是說,你不要再難過的,更不要讓這件事成為你的心結。」


  他等了很久,陸棲淮依舊沒有回答,只是靜默無聲地看他。友人眼眸里的那種冷意已然消失,彷彿碧野下的粼粼淺浪,泛起無數種情緒,讓人無法一一分別。陸棲淮眨眨眼,眼睫上似乎如被晨露打濕的新葉,微微浸潤,他咬著唇笑了一笑:「你是在墓室里見到的?你放心,這不會成為牽絆我的執念,而是……」


  他語聲一住,沒有繼續說下去。


  沈竹晞沒注意到他的遲疑,只是覺得說出口之後陡然輕鬆許多,抱著手臂,笑語晏晏地看著他,突兀地轉了話題:「陸瀾,嘻嘻嘻,我發現吧,雖然你長得比我秀氣,不過你的眼睫沒我長!眼睛也沒有我漂亮!」


  他趁陸棲淮不注意,抬手拔了一根對方的睫毛,按在眼皮上細細比劃,撇撇嘴:「真的沒有!」


  陸棲淮看起來似乎鬆了口氣,微微失笑:「是啊,誰能比得過我們擷霜君鴉羽似的長睫?簡直拔下幾根就能織成羽毛扇!」


  「陸瀾」,沈竹晞眼珠一轉,笑嘻嘻地湊過來,想要套他的話,「你說你一個男子,長這麼好看幹什麼?如果你未來喜歡的女子沒有你好看,那可就……」


  陸棲淮戳戳他湊到面前來的臉頰,截斷他的話,微微搖頭:「我現在沒有喜歡的女子,未來也不會有。」


  「如果,我是說如果呢?」沈竹晞不依不饒。


  陸棲淮被他這種難得的正經神情驚怔住了,臉上笑容僵凝許久,忽而忍不住再次笑開:「朝微,你這麼關心這個做什麼?莫非你有什麼喜歡的姑娘不如你好看,所以來問我的意見?」


  沈竹晞瞪他一眼,知道自己是問不出什麼來了,不禁撐著下巴唉聲嘆氣,毫無預兆地再度轉了話鋒:「陸瀾,等你修養一日,我們就回京城去吧,我總有種不安的感覺,一定要把害你中毒的人查清楚,還有隱族——」


  「雖然說他們國壽前不會進攻了,但汝塵小鎮的事情著實讓人擔憂。」沈竹晞苦著臉,憂心忡忡,「陸瀾,你先前說要去做什麼?一定要帶上我!」


  陸棲淮點點頭,還未說話,房門忽然被砰然撞開,紀長淵一蹦一躍地出現在視野中,它不會開門,直撞進來,手裡用兩根指骨夾著一張紙箋,急速飛舞著手,似乎很是焦急。沈竹晞接過來看了一眼,不覺面色一變——


  那張素箋上字跡鏗鏘有力,內蘊藏鋒,落款是雲袖,上面寫著:「天下宴席,終有散盡。千山獨行,不必相送。」


  沈竹晞霍然長身立起,追出門去的時候,這整座樓已經空空蕩蕩,東西俱在,沒有半點人聲,只有他的腳步聲跫然迴響。他低下頭,看見有一行淡的幾乎看不見的腳印,夾雜著些許水漬,在曾經緊閉的房門口打了個轉,折向大門遠去。


  如此說來,阿袖曾想過要同他們道別,最後還是走了?

  他悵然若失地握著那張紙箋站了許久,隱約覺得阿袖這種避而不見、不告而別的奇怪態度一定和陸瀾有關,但有人不願意說,他也不願勉強對方。


  推門而入的時候,陸棲淮已經收拾衣衫站好,負劍向他走來,修長有力的手指伸到他面前:「走吧!」他微側過身,指了一個和雲袖截然相反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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