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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他生江湖秋其四

  西窗影搖,隔壁的簫笛聲綽約傳來,婉轉而歌的是一萼紅之類的曲子。看出沈竹晞心煩意亂,嫌這聲音聒噪,雲袖立刻扯動銀鈴示意那邊安靜下來,房中便一片死寂。


  怯蘿已經被紀長淵拖到壁櫃里藏好,這時,骷髏筆直地立在那裡,沈竹晞把陸棲淮仰面平放在床榻上,然後取一塊帕子輕輕逝去對方臉上發間的血痕,一頓,又將他扶坐起來。


  他動作嫻熟至極,與原本不會照顧人的笨拙大不相同,顯然這幾日已經做過不少次。雲袖看在眼裡,心便猛地一沉——這是什麼情況?陸棲淮這樣有多久了?


  只要問一聲,就能得到一個答覆,雲袖想問,卻不敢問,生怕是什麼不好的結果。恰好沈竹晞在這時扯住陸棲淮,一開口就喋喋不休,無非是一些瑣屑的話,什麼你怎麼能亂動靈力,或者是這麼久了你餓不餓之類的。


  雲袖靜靜聽著,終於發覺自己心中一絲微妙的違和感來自哪裡——照擷霜君的好奇心性,什麼事都要問上三句,現在居然沒有問她自別後都做了些什麼?還是說,其實他已經知道了?雲袖難以抑制地把目光移向倚靠在床欄上,半閉目養神的陸棲淮,看對方略微清減卻仍萬分恣肆俊秀的模樣,雙頰忽然湧上一抹奇異的殷紅。


  「阿袖,你臉紅什麼?」沈竹晞這時恰一番話絮絮叨叨地說到停頓處,回過頭來看她,滿臉怪異。


  雲袖慌忙擺擺手,撐著下巴,勉力拂袖半遮住自己微紅的臉頰。


  沈竹晞也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糾纏不清,又拉著陸棲淮天南地北地胡亂講話,只聽得陸瀾眉頭微微跳起,幾乎抑制不住地挑起一邊的唇冷笑:「朝微,你能消停點嗎?」他一說話,氣息便不平穩,再度弓著身子重重地咳嗽起來。


  沈竹晞瞪他一眼,立刻攬住友人拍他的背,然後從桌上隨手抓了塊精緻的黑糖糕,撕碎了塞到陸瀾嘴裡去:「來來來,一定餓了吧?慢點吃!」


  他殷勤地注滿熱茶遞過去,吹了吹,看到陸瀾嘴巴動起來,才又揚眉繼續講述。沈竹晞這幾日沒人講話,這時滔滔不絕,恰在興頭上,不論如何也不能停止不講。他描述著這幾日回到紀長淵墳墓里的見聞,講著講著卻遷移到之前亭子里雞腿的美味上。


  雲袖聽他講的全是些不著邊際的話,半個字也不提陸棲淮到底是怎麼出事的,不禁心下焦急。她一咬牙,忍不住問:「蒼……陸公子到底是怎麼了?」


  「還叫陸公子啊,這麼生分!」沈竹晞快速止住了話頭,轉而簡短地將他出事的經過敘述了一遍,語言之有條理,細節之面面俱到,好像早就在心裡準備好了台詞一樣。


  阿袖總算是問了。他講完了,不動聲色地鬆了口氣,偷偷瞥了陸瀾一眼。


  「你倒是快吃的點東西啊!」他一眼看出去,頓時大急,先前撕碎的一小塊糕點,居然被原封不動地吐出來,包裹在帕子里。沈竹晞憤憤地從桌上端了一碗小米粥,推了他一把,恨恨道,「喂,陸瀾,我喂你,你快吃!」


  陸棲淮沒理睬他,似乎心煩意亂,他緊閉著眼,微顫的眼睫在臉上打下一片陰影。沈竹晞知道他沒胃口,然而中毒后他昏迷了三日,滴水未進,便是鐵打的人都受不住。


  沈竹晞皺皺眉,倏地伸手分開他的唇,將裝滿湯水的勺子伸了進去,因為動作太急,湯匙重重地扣上對方編玉似的牙齒。


  陸棲淮猝不及防之下,身子猛地一震,哇地將滿口的米粥嘔出來,吐回碗里,那白生生的米,被他唇畔仍在不斷往外流的鮮血所染,已經變成了血紅色。


  沈竹晞大皺眉頭,拿陸瀾這種拒絕合作的態度沒辦法,暗自生著悶氣。他正彷徨無措,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觀的雲袖忽然介面道:「我來吧?」


  「啊?」沈竹晞驚愕地瞥了她一眼,不知道這位和璇卿一樣錦衣玉食的阿袖,有沒有干過伺候人的差事。然而,雲袖擰著雙眉,緊盯著陸棲淮,神色凝肅,絲毫不像開玩笑的樣子。


  雲袖再度拉響銀鈴,曼聲吩咐,不多時,外面傳來一陣砰砰的腳步聲,一個滿臉脂粉鵝黛的清麗女子走進來,手中端著一碗清粥和一碟小菜。


  「讓這個……算得上有幾分清麗的小姑娘去做熬粥這種事,不知道算不算唐突佳人。」這種時候,沈竹晞仍是有心情開玩笑。


  雲袖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忽然笑道:「擷霜君,你要是想要這裡漂亮的小姑娘,那可多的是,談吐文雅的,能書善繪的,名門之後的,甚至還有人間不多見的傾城色,我這裡都有。」


  她撫著掌,眉目卻沒有鬆弛下來:「這間楚館就是雲家的產業,涉山西南頭一號——你要不要試試?」


  沈竹晞沒料到反而被她一番搶白,不由得臉色微紅,慌忙搖頭:「不不不,還是算了。」他到底還是少年心性,撇撇嘴,就不再當一回事。全然未曾留心覺察,自己斷然拒絕時,腦海中曾閃過那個女子的朦朧影響。


  雲袖不再言語,端起粥碗,加了幾塊小菜,就坐在床邊要喂陸棲淮。


  感覺到床上微微一沉,陸棲淮陡然睜眼,冷冷地看過來:「不勞煩沾衣姑娘,還是我自己來。」他伸手一把握住粥碗,如雪的指尖從對方溫軟滑膩的手背上掃過。


  陸棲淮神色平淡,毫無波動,唯有唇畔那種慣有的恣肆笑意幽深了一度,雲袖卻陡然如被灼燙到手,端著粥碗猝然後退,因為動作劇烈又急促,甚至有幾滴汁液灑在了衣裙上。


  沈竹晞愈發覺得莫名其妙,似乎從今日見到雲袖起,她整個人就不太正常。他也伸手去奪粥碗:「阿袖,我看你好像不大會喂人,不如還是我來吧!」


  「朝微,不必」,陸棲淮微抬手指制止了他,神色也有些奇怪,重複了一遍,「我自己來。」


  沈竹晞急忙點頭:「對對對,趁熱吃,別再爭了,你自己來。」任憑他如何用力去抓住碗沿往外扯,碗卻被雲袖握得緊緊,紋絲不動。


  沈竹晞奇怪地看過去,雲袖仍舊保持著遞出勺子的姿勢,咬著唇沒有說一句話,神情卻隱隱透出難以言說的執拗,彷彿在等待著對方的回應。


  他看出這二人間僵持的古怪氣氛,不禁頭大如斗,一手一個將人往兩邊扯開,插進中間:「你們都消停一下好嗎?陸瀾,你若是能自己吃就自己吃,阿袖,我們來找你是有事的,不是爭吵的。」


  雲袖深吸一口氣,平定著胸臆里不暢的那口氣,一邊抬頭望了陸棲淮一眼。對方並沒有看她,只是小幅動作地啜飲著稀粥,面無表情,眼角眉稍甚至隱隱透出冷意來。


  她心一沉,被對方這種疏離淡漠的態度所傷,微微退卻了一步,手指在衣衫下不易覺察地一陣顫抖。沈竹晞看在眼裡,不明所以,完全不理解為何她忽然鬧了彆扭,拍拍她:「哎,阿袖,不難過了,這裡有件要緊事得拜託你。」


  感覺到雲袖疑問的目光看過來,而友人也快吃完了,沈竹晞敲敲桌子,沉聲道:「阿袖,你得借我幾滴血用一用。」


  他眼珠一轉,沒有直視雲袖,眼神似乎微微游移:「阿袖,陸瀾這個毒吧,得要三位合道高手的血或者髓來解,我算一個,紀長淵算一個——」他一指旁邊呆立許久的骷髏,點點頭,「還差你了!」


  雲袖毫不遲疑地點頭同意了,立即抬手,並指為劍,在手腕上細細地割了道裂口,放了大約小半瓶鮮血,被沈竹晞分毫不漏地旋緊收好。


  這半瓶血並非用來服用的——在沈竹晞的示意下,陸棲淮勉強挪動著身子坐直,辜顏簌簌地振翅從骷髏肩頭飛落,上來口吐一道白色的光,那是許久之前辜顏在樞問堂吃光的念力,可以延緩毒性蔓延、修復身體。陸棲淮所中的並非見血封喉的劇毒,卻能一點一點地磨蝕身體的靈力和機能。


  如果他不曾預料出錯的話……有了阿袖的血,毒便可解開。


  沈竹晞撕裂他背後的衣襟,露出蒼白而清晰可見筋脈血管的皮膚,探手覆上去,冰涼如雪。陸棲淮看起來並不很瘦,然而背脊上脊骨支離,看起來身形甚是單薄。沈竹晞深吸一口氣,壓抑住心中紛繁的雜念,定了定神,手指尖沾了些雲袖的血,在他背上細細塗抹:「忍著點,大概會有些疼。」


  陸棲淮咬著牙,手指掠過的地方,宛如烈焰灼燒一般的劇痛,彷彿一雙手用力將皮膚往兩邊撕扯,試圖撕裂,那種劇痛讓他微微顫抖著握緊了衣角。


  血液的力量從皮膚寸寸滲透往下,流淌進血脈中,叮的一聲輕響,彷彿有什麼無形的存在被斬斷在體內,內息運轉間陡然一陣輕鬆。陸棲淮鬆了口氣,剛要抬頭,忽然覺得後頸被重重地一擊,沈竹晞拍在他睡穴上,他眼睛微微一閃,便向旁邊一倒,閉眼昏睡了過去。


  沈竹晞起身,拍拍手,指尖的血痕已經分毫不剩了。


  「紀公子,勞煩你守在這裡了。」沈竹晞望著因為被點穴而沉沉睡去的陸瀾,即使是在睡夢中,他仍舊眼界微顫,如同亮翅的白鶴在不停地抖動著翅膀,就好像整個人陷入了深邃而無止境的夢的深淵。


  夢的深淵……想到這幾日的所見所聞,沈竹晞忽然無聲地嘆了口氣,向骷髏微微點頭,和雲袖一同掩上門出去了。


  「擷霜君,你確定它就是紀長淵?它怎麼像是拼起來的?」隔壁的房間里,沈竹晞像沒骨頭似的軟癱在榻上,聽到雲袖如是問。


  沈竹晞早已睏倦不堪,聞言,含糊地應了一聲,眼皮粘在一起。自從陸瀾受傷到現在,已經整整三日,他未曾合眼地幫陸瀾療毒,而後又順著玉環的感應急匆匆地趕來,中間沒有分毫喘息停歇的時間,全憑一股精神氣吊著。


  現在陸瀾已經安定下來,他懸著的心終於可以暫時落回肚子里,這才感覺到難以抵擋的困意滅頂而來,只是片刻,他便已神志不清,昏昏沉沉。


  「擷霜君」,雲袖叫了一聲,看他睡眼朦朧的樣子,天真無邪宛若童稚。她玩心忽起,戳戳他柔軟的臉,感覺像錦緞包著一團柔軟的棉花。


  沈竹晞往後一縮,不情不願地把眼睛睜開一線,嘀咕:「瞧你跟陸瀾對峙的時候挺厲害的,怎麼忽然跟個小女孩似的。」他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幼稚!」


  他重重打了個哈欠:「阿袖,你有什麼事快說!我要睡了!」


  雲袖拍拍他,讓他整個人清醒些,正色道:「關於那個假扮我的人,我暫時也沒什麼頭緒——我沒有兄弟姐妹,也不曾遇見過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沈竹晞神志不清,思緒遲緩,一時間並未發覺她脫口而出對陸棲淮的稱呼,不是「陸公子」,而是蒼涯。他可憐兮兮地撇嘴,向後退卻,再度蜷縮到被單里:「阿袖,反正也沒有線索,明日再說吧,唉,真是困死了……」說到最後一句話時,他的聲音已經低微下去,輕細宛如悶在唇齒間的迴響。


  雲袖見他的精神實在無法支撐,輕嘆一聲,抬手打滅燭光,步履滯重地推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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