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楔子其二
語者話音一頓:「那天晚上是雲姑娘最後一場演出,夔川豪貴連同凝碧樓總舵的三十二位要人悉數在位,還有七妖劍客那個瘋子,正乙樓燈火通明如晝,歌吹之聲洞徹,這一曲《絳雪》端的是曲折迴環,峻拔恣肆——」
「此身未老江湖畔,恨見許,作幽泉散;
他已復棲塵緣散,上謁金橋、下拜四觀;
我是耽耽紫陌朱顏事,一瓢三途倚玄元。」
那講話的人提筆把這幾句唱詞寫在紙箋上,又輕聲念出來,語調悠悠如嘆,滿堂的人便紛然靜默住了,似是遙遙憶起當年的台上低回宛縈的唱腔。
「雲姑娘真是畫里出來的人物,那日不過一身素色戲服,不施粉黛,卻不掩緋緋芳澤,朱唇輕啟處,滿座人皆嘆皆醉。只是到了這一句『三途河畔倚玄元』的時候,殺伐之音頓起,台案上琴弦猝然崩斷,雲姑娘十指染血,衣帶當風,執劍悄然靜立。」
「而那瘋子七妖劍客同樣是白衣如雪,躍上戲台,容顏如煞,腰間忘痴長劍彈鞘應聲而出,三劍錚然,凌厲地直攻向雲姑娘,雲姑娘也算是身手了得,緩過來后且戰且退,幾成僵局,直到那瘋子割破了額角的血滴落在劍上。」
「那劍便發生了變化,一時竟殷紅如血。」
「後來怎樣?」有人急切地追問。
窗邊人便慨然長嘆:「便是那樣——忘痴長劍如有神助,一劍貫穿胸口,將雲姑娘釘在戲台左首的柱子上,那些止不住的血像打翻的朱墨一樣落了她滿身,染紅了台柱上的『座中』幾字。」
眾人接連喟嘆出聲,傍過來聽的釀酒小姑娘甚至紅了眼眶。
手指緊握成拳,關節發出咔咔的聲響,人聲亦因此澀然:「那一日,七妖劍客殺死了正乙樓中觀眾席上的所有人,我眼看著他手起劍落就要到我,驚慌地往外拚命奔逃,卻被轟然落下的一截枯木絆倒。我趴在地上,看那一截染血的劍尖越來越近,便以為自己必然無幸。」
「誰料,就在這時,七妖劍客撿起地上的那一節枯木,另一隻手死死卡住我的脖子,影影綽綽間我看到他的手慘白枯瘦像是走屍,我兩眼瞪圓昏了過去,沒想到,還能有再睜眼的時候。」
「我由於驚嚇,躺著的大病了一周,再回去察看的時候,滿戲樓的人盡都死了,便只活下來我一個,雲姑娘的遺骨似乎也被人收斂好,不知道帶到哪裡去了。」
「砰!」憤怒拍案。
「七妖劍客當真是嗜殺瘋魔了!多虧了何樓主仁義心腸聚眾將他剿殺!」
「可惜了雲袖姑娘紅顏枯骨,如今不知葬在哪裡。」
……
這一場敘述落幕時,酒客感嘆著沐浴夕陽遠去,窗邊,藍發人掃落橫在膝上的酒罈,懶懶地看向窗外,目光忽然凝住了,一直未能挪開。
窗外,細風拂卷衣袂,鴉青長衫的少年走過熙攘人群,忽然轉過身來站定了。已是霞光西下,少年長眉如黛,眼捷似羽,雙頰笑容清潤恬淡,背後是流霞爍金,山河潑墨,映照得他臉上有一層如冰如雪的冷光。
「二公子!」他緊貼著窗戶顫巍巍地叫出來聲來時,無力地滑落在地,「像,真的太像了。」
少年仰首望著天空中翻卷如鶴的雲池,彷彿隔著天幕與一雙亘古的深邃眼瞳對視,頸上的絲縷在風中交錯翻飛。噠噠的馬蹄聲從身側掠近、頓住、停下,他翻身上馬,恣肆飛揚地大笑揚鞭,一邊將手伸給身側的同伴,清凌凌落了一地的天光。
此時,是岱朝的文軒歷二十二年,距離奪朱之戰結束已有七年。
暗潮雲詭,天下星綴,獨行人潮,似曾相待。
宿命的軌跡再次行匯於此,會有人如電光孑然劃過漆黑長夜般遇見,而每一顆星子都將兜轉著奔赴未知的結局。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交迸糾葛,輪轉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