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不能往回看
月明星稀,立秋前後的夜並不涼爽。
還帶著夏季最後的掙扎。
它想要繼續稱霸,秋天卻這麼急急地趕了過來。
有的時候,不是你想要停留就可以停留,你別無選擇地要離開。
我並不希望這輩子剩下的日子,還跟余家的人有什麼糾纏。
我生下來,幾個小時之後,便已然是自己一個人,那麼現在,我還有什麼好怕?
打了一輛車去到Chairman的舊址,這裡,是我之前想要來,卻一直沒機會來的地方。
我想知道,它現在,到底成了什麼樣。
下車的時候,我身上沒有現金,便拿了一顆鑽石出來,當做車費抵押。
司機震驚地看著我,懷疑我手中鑽石的真假。
「需要現在驗貨?」我很冷靜,拿出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他一定會懷疑這鑽石的真假。
「不不……」司機急忙否認,「只……只是不敢相信,車費不到一百塊,你竟然……」
「我沒有現金!」我沒有否認。
可是,他卻不依不饒,不肯收鑽石,也不讓我下車。
非要我拿現金。
我急了,把手伸進兜里,準備找一點錢出來,可是,我卻摸到了槍。
心裡一跳:「沒有別的辦法了么?」
司機是個老煙槍,牙齒被熏得很黃,一點也不正經,笑起來讓我想起了之前的老劉。
「你要麼給錢,要麼就……」司機突然往我胸前打量起來。
我嚇得往後一縮,正要奪門而出,但是車門直接鎖得緊緊的,我根本拉不來。
另一隻手還放在兜里,摸著槍。
但我知道,我不能。
叩叩叩……
突然有人在敲車窗。
心裡一喜,扭頭一看,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出現在駕駛室外面。
扳機。
他摘掉了耳釘,頭髮也剪短不少,嘴裡嚼著口香糖,手上戴著一個鈦鋼戒指。
黑色。
司機不耐煩了,以為他是乘客,按下車窗:「今天不載客了!」
「不載?」扳機搖頭,「我不是乘客,抱歉,我是等她的!」
邊說他邊用那隻戴著戒指的手指了指我。
「她還沒付錢!」司機一臉傲氣,「二百!耽誤我這麼久,我二百還算少了。」
二百?這是比我Chairman還坑錢啊!
我沖扳機皺眉搖頭,讓他別給錢,結果,他還真沒有打算給錢,另一隻手拿出匕首就抵在司機喉嚨上。
「開門!」扳機一開口,讓我想起了另一個人。
那個人,也同樣不會多說,直接行動。
但是,那個人的手,可不會像他這麼瑟瑟發抖。
……
下了車之後,扳機踹了一腳計程車。
司機嚇得開著車就絕塵而去。
「這王八蛋!」扳機啐了一口唾沫。
我站在他旁邊,突然笑了:「謝謝!」
這大概也差不多夜裡十一二點了,我們就站在這熟悉的地方,我始終沒有勇氣,往Chairman門口看上一眼。
幾個月前,這裡多風光啊!
但那時候有多風光,現在就有多荒涼。
扳機雙手搭在我的肩上,站在我面前,認真地看著我:「我等你很久了,我知道你會來的,哆啦姐。」
我抬起頭,怔怔地看著他:「你……」
「我沒錢。」
這句話,成功讓我剛才所有的感動都消失殆盡,忍不住直接抬腳踩了他一下。
這下,他笑了:「哆啦姐,你高興就好。」
然後,換我愣了。
街道上,跟幾個月前毫無差別,仍然車來車往,路燈未變,周圍的一切都未變,但Chairman卻黯然失色,沒有之前金光閃閃。
就像天上的星星,突然沒了太陽,再閃耀的群星,都瞬間黯然。
「那天,發生了什麼?」
我最終還是鼓起勇氣,看著Chairman緊閉的大門。
這裡我進進出出無數次,可是現在我竟然覺得很陌生。
沒有燈紅酒綠,沒有聒噪的音樂,沒有那些金碧輝煌。
曾經,這裡隨時安樂窩,宮殿一般的安樂窩。
現在,徹底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扳機從兜里摸出一個已經癟掉的煙盒,裡面剛好還剩兩支煙,順手丟給我一支,然後把煙盒捏成一團,扔了出去。
我們站在Chairman門口,蹲在地上,一人手裡一支煙,直到香煙燃到盡頭,我們都沒有再說話。
從來沒想過,我再次回到這裡,等我的人,會是扳機。
他告訴我,那天來的,是道上和稅務局的。
先來的是道上的,什麼也沒說,直接砸了這裡,砸了個稀巴爛,所有的好酒,沒留下一瓶。
然後來的,是稅務局的,說Chairman稅收方面有問題,然後把財務帶走了。
整個Chairman雞飛狗跳,幾個小時之內,人去樓空,徹底,關上了。
「嚇壞了吧?」我看著扳機,街道上行人和車輛已經很少,是不是,從遠處傳來笤帚掃地的聲音。
扳機搖頭聳肩,衣服無所謂的樣子。
也是,這本與他無關。
笤帚掃地的聲音,一聲聲傳來。
這座城市,永遠不會安靜。
抬頭望了一眼三樓的窗戶,緊緊地關著,就像關著時光和歲月。
要說沒有覺得可惜,是假的。
但是,畢竟過了這麼久,我也冷靜了這麼久,現在唯一擔心牽挂的,是小野。
她跟著陸昀澈到底好不好,現在過得怎麼樣……
「你見過小野么?」我皺著眉。
那個有著黃棕色瞳孔的姑娘,她現在,怎麼樣了……
扳機低頭:「應該是跟陸少走了。」
心裡沒有評定界限,不知道讓陸昀澈幫我照顧小野,是對還是不對。
「哆啦姐,讓我跟著你好不好?」扳機突然很認真地看著我,「讓我照顧你,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你去哪裡,我去哪裡。」
話音剛落,我還沒有開口拒絕,一輛車停了下來,就停在我們面前。
這車,是銀色的,我特別熟悉。
不,不能說特別熟悉,只是之前,見過幾次。
想了好久,才想起來,這,是靳辛晁的車!
他不是在監獄么?他的車……
夜色茫茫,一個穿著深色西服的人,就從車上走了下來。
我不認識他,但他越走進,我就越猜到,他是誰。
因為,他和靳辛晁,長得太像了。
「顧小姐。」那人濃眉大眼,身板筆直,唯一和靳辛晁區別很大的,是他沒有頭髮。
光著頭,一張臉笑得特別爛漫,但是,我見過無數這種笑裡藏刀的人。
也便不會覺得他是個友善的對象。
「請問……」
「余焺把你藏得太隱蔽了,找了你這麼久,總算,沒有白費心思。」他雙手交叉在前,帶著一副金絲框架眼鏡,看起來有些彆扭。
明明頭上沒毛,看起來像黑社會,但,那副眼鏡,又給人一種書生氣。
看到他,我終於知道,靳辛晁眉心的「川」字怎麼來的了,因為,他也有。
而且,更深,歲月的深度。
「找我有事?」我笑了笑,「如果是靳辛晁的事,無能為力。」
他沒料到我這麼直截了當,反倒笑了,笑起來也是斯文儒雅的:「我兒子,因為你下獄,你這麼說,恐怕有點不負責吧?」
果然,兒子!
他是靳辛晁的父親。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是開商場的,A市有很多商場,都是他的產業。
要是我還開著Chairman的話,恐怕,我還能多跟他周旋一下,但現在,我也沒必要跟他多費口舌。
「靳總……」我笑著,「當年,代他入獄的,是我。現在,他罪有應得。」
男人突然變了臉色,收起斯文儒雅,目光中閃過一絲狡黠:「什麼叫罪有應得?我兒最好的年紀,最應該奮鬥的時候,你拉著他私奔,這筆賬,該怎麼算?你坐牢也是應該的!」
這話一出,旁邊的扳機就忍不住了,把我一拉,拉到他身後。
「你想怎麼樣?」
扳機到底是年輕氣盛,所有的動作都是衝動急迫。
他身上所有的氣質,都跟沉穩內斂無關。
「輪不到你插嘴!」靳總突然吼了一下,把扳機吼得愣住了。
我以為他會退縮,結果他把我拉得更緊了:「哆啦姐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叫扳機,有什麼事沖著我來!」
一著急,想拉住他,結果小腹突然痛了一下,我一下子蹲到地上。
扳機彎腰抓我:「哆啦姐!」
抬起手沖她晃了晃:「我沒事。」
靳總沖我伸出手:「你起來,我們有話好商量。」
我看著他,眼裡,是一個慈父般的關切。
愣了很久,我還是,伸手抓住了扳機的手腕,然後站起來:「謝謝。」
「怎麼樣,要不要給我們彼此一個合作的機會?」他說話直接開門見山,「你幫我,我也可以幫你一把。顧小姐現在,恐怕也需要幫助吧?」
怔怔地看著他:「抱歉,我沒有能力幫你把靳辛晁撈出來。」
「不不,你誤會了。」他笑起來,還是文縐縐的模樣,「我另有請求。」
心裡一緊,很明顯這請求,並非那麼簡單。
果真,他伸手指了指Chairman的大門:「條件是,東山再起怎樣?」
東山再起。
我冷笑,上前一步,忍著小腹的疼痛:「這並不是我想要的。」
重操舊業,並非我現在想要的結果。
人,不能往回看。
「我要的,你給不起!」我說著,給扳機使了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