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相將今是採蓮人2
傅嘉年直接將煙頭按滅在窗台上,點頭,隨著傅渭川回到會議室。
「坐吧,」傅渭川在挨近門邊兒的地方隨便挑了一張椅子坐下,朝傅嘉年點頭示意。傅嘉年也不客氣,就坐在他身旁的位置,他嘆了口氣,「你被人綁架的時候,他們給我來了電話,說是要用冀州的間諜來交換,但我聽他們的口氣就知道,這幫人絕對不會再將你放回來。你可知道我當時的心情?」
傅嘉年抬頭看了他一眼,久久沒有說話。
「我當時就想,如果你能夠平安回來,我絕不會再逼你做不想做的事情。你喜歡變魔術,好啊,那就去吧。反正這滎州明面上不管,背地裡有幾個說咱們傅家好的呢。在他們眼裡,我就是依靠變魔術來獲取榮華富貴的小人,就算我不讓你變魔術,也無法讓他們不造謠生事,不揭傅家的傷疤。」他嘆了口氣,手在襯衫口袋裡摸索了一下,剛要把煙盒拿出來,看見傅嘉年正盯著自己,手一壓,又把煙盒按了回去。
傅嘉年默不作聲,從自己口袋裡掏出煙盒,放在會議桌上,打開盒蓋,朝他推了推。
傅渭川笑了一聲,沒有去拿煙,又嘆了口氣:「新世界大劇院的金老闆,我讓魏師長出面跟他打過招呼了。你可以隨時回去。還有一些道具,在老宅子南書房的櫃櫥底下鎖著,鑰匙你管韓春露要。那些被人揭秘過的幻術就不要再演了。」
緊跟著是一段難捱的沉寂,傅渭川只好又說:「你在報紙上登的東西我都看過的,你和那個第五藝的比試,準備的怎麼樣了?」
傅嘉年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往後倚著靠背:「你們能知道我被關押在哪裡,想必是付出了代價吧。我不管這代價是什麼,我不想對不起任何人。」
傅渭川審視他一番,忽然笑道:「能付出什麼代價?有人去碼頭辦事的時候,正好看見了你,就是這麼簡單。」
「你把我的職位革除,不就是不想讓我找她么?我現在不和你爭執,但是事情的真相,我也自然會去查。」傅嘉年站起身,冷笑一聲,「就像當年哥哥的死,我相信,唐源彬並不是真正的兇手。我告訴過你無數次,當時我就在車上,聽得出來槍聲是從兩個方向傳來的,不可能只有一個兇手。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放棄追查,但我不會放棄。」
「嘉年,」傅渭川跟著站起身來,身形稍微有些搖晃,「現在還不是時候,你不要以身涉險。」
傅嘉年沒有理會,徑直開門走了出去。
眼下正是十二點鐘,日頭很毒,張東寧仍然守在車子旁邊沒有動。他微微垂著頭,連傅嘉年走到近前都沒有發現。
「誰教給你的苦肉計?」傅嘉年看了他一眼,沒有什麼好氣,伸手去拉車門,冷不丁被燙得往後縮了縮手,一肚子委屈全部湧上來,用力踢了一腳車門。
張東寧連忙跟上來,有些無奈,小聲勸道:「咱們都被革職了,按理說是不能用車的。」
「這些條條框框也都是魏師長教你的吧,我怎麼從來沒見著你用在正地上。我以前不也是一直用這車的嗎?」眼見著傅嘉年更加生氣,趁他還沒有發作的時候,張東寧又補充了一句:「況且現在正是大中午的,車子吸熱,咱們出去也不稀罕用這玩意兒,不如叫個黃包車來吧?」
傅嘉年臉色稍霽,由著他隻身跑出去,過了好些時候,終於領了個兩個車夫進來。
傅嘉年看著他滿頭的汗水,哧地笑出來:「這才多大的功夫,我看你好像黑了不少。」
張東寧舒了口氣,和他一起上了黃包車,遠遠跟在他後頭問:「咱們去哪?」
「去我上次出事的衚衕。」
張東寧訥訥不語,因為傅渭川的交代,滎軍上下都不許給傅嘉年調查陳煜棠提供便利,他現在被革了職,也沒有用車,怎麼也不能算是違反軍令吧。想到這裡,他當即安下心來。
在傅嘉年的指點之下,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一處小巷。
正午的小巷很是靜謐,大概是天氣炎熱的緣故,小巷裡的居民沒有願意出來忍受太陽烤灼的。傅嘉年等著張東寧給了車錢,這才和他一併往小巷深處走去。
他來來回回走了幾趟,大概在確定方位,不多時,他重新站在小巷口:「當時我就是把車停在這裡,你們出來找車的時候,應該也看見了。」
張東寧點頭附和。
「然後我和她便分開兩路,她往小巷深處跑,我旁邊的衚衕,沒多久便被抓住了。但我記得沒過多久就聽見了一聲槍聲,後來他們有個人胸口受了不輕的傷,彷彿就是槍傷。那會兒煜棠拿了我的槍,也沒見他們帶她回來,這一槍應該是她放的。她當時脫險了。」
張東寧從他平靜無波的敘述里聽出了當天的兇險,暗暗為陳煜棠捏了一把汗,幫著分析道:「如果陳小姐脫險了,這些人又守在巷子口,那她很有可能是被某個住家救下。」
傅嘉年眉頭慢慢舒展開來:「你說的有道理,那些人一路上追了我們好些時候,肯定知道她和我是一夥的。為了防止她通風報信,抓住我后回來尋找她的下落才是。」
「那你的意思是……」
傅嘉年輕輕笑了一聲:「張東寧,你到底知道什麼,現在還不告訴我嗎?」
張東寧猶豫了一下,只好簡短地將當晚的電話內容告訴傅嘉年。
第二天一早,陳煜棠醒過來,將被褥仔細疊好。
她昨晚看到那些精細的木雕后,再沒有之前的緊張,想到不知道還要在這裡呆多長的時間,與其在這裡和唐明軒做無謂的對抗,不如順其自然。她便將門從里拴上,又把床鋪收拾好,睡了上去。
床板雖然要堅硬一些,但她已經疲憊至極,一覺睡到大天亮。
她把門閂打開,發現門並沒有上鎖,一推就開。不知道是唐明軒昨晚走的時候沒有鎖上,還是今天早上特意打開的。
她走出去看見,他正在砍木柴,覺得他這麼文質彬彬的人不適合做這樣的事情,有些好笑,默默的看了會兒,他回過身來:「昨晚睡得還好?」
她點點頭:「傢具上的木雕很漂亮,我看了會,睡得很安心。就是可惜了,這麼好的作品卻雕在普通的雜木傢具上。」
唐明軒擱下手裡的斧頭,一時無話。
她以為他誤會了,連忙說:「我只是單純感慨作品,並沒有嘲笑你家傢具的意思。」
「他喜歡木雕,喜歡得都痴迷了。他才不在意是雕在什麼地方上呢。我有時候覺得十分沒有意思——一整個下午,一整天,一整周,都把時間耗費在相同的事情上,彷彿生命便是因為這些而存在似的。」他垂目看向腳邊散落的木頭,似乎有些感慨,「也許正是如此,直到他死了,我看見這些傢具上的木雕,都有一種他仍然在世的恍惚。」
陳煜棠默然,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爺爺,他大概是這樣的人,痴迷於木雕,時常忘記了時間。可他留下的作品很少,聽說總是覺得不滿意,作品雕成,往往看著看著就毀掉了,叫她覺得十分惋惜。
她輕輕問道:「不曉得這位老師傅的名諱?」
唐明軒淡淡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陳煜棠曉得自己觸碰到了他的傷心事,有些惋惜地問道:「當時你只聽我的描述,就能斷定是什麼人劫走了傅嘉年,是不是表示你和他們認識,甚至你們就是一夥的?」
唐明軒像是遇到了什麼可笑的事情,瞥了她一眼:「你說得不錯,不然上次我是怎麼讓你陷入牢中的?」
陳煜棠有些不甘心,彷彿想為他開脫似的:「你要是和他們是一夥的,又怎麼會犧牲他們來構陷我?」
「因為我沒有盟友,也不需要。」他嘴角泛起淡淡的微笑,彎腰將一塊木頭擺正在樁上,猛的朝下劈去,斧頭深深嵌入圓木深處,他再次揚起斧頭,圓木便隨著斧頭一起抬起,落回木樁,順著木紋裂成兩截。
陳煜棠和他話不投機,頗感無趣,正要離開到時候,他忽然說:「早飯在廚房裡,我要出去一趟。」
陳煜棠道謝後走進廚房,見著四下收拾得很乾凈,一碗小米粥並著幾樣精緻的小菜放在盤子里,灶台下的火還沒有熄滅,鍋里不曉得在煮什麼,淡淡的鮮香氣息傳出來。
陳煜棠掀開鍋蓋,看見是一鍋雞湯。她又往旁邊看去,在桌上發現了食盒。
看著這樣的情形,唐明軒似乎是要去看望病人。
陳煜棠忽然想起唐明軒構陷她那天,去的地方是有一位神志不清的姜姓老太太的。他大概要探視的就是那位姜師傅吧?
不知道姜師傅是真的會相看木料,還是他胡謅出來騙她的。總之,她冥冥中覺得,這位姜師傅的來歷一定不簡單。
她回想了一下姜師傅的模樣,覺得這位老人即便是神志不清,仍然能看出她的眉目溫和,必定是慈眉善目的。叫人很難將唐明軒的詭計多端怪在她身上。
陳煜棠的目光落在一旁的蒸屜上,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