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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相將今是採蓮人1

  夜色深重,陳煜棠倚在柜子旁邊,不知不覺竟然睡著。


  這裡的條件很是一般,她綠色的長裙迤邐在地,地上的浮土便沾染到她的裙擺上,蒙了淺褐色的一層,使得他的形容略微顯得有些狼狽。


  唐明軒端了一碗粥進來,見著的便是這幅光景。他把粥放在柜子上,俯下身去,本想把她抱到床上,就在手指剛剛碰到她肩頭時,他看見她皺了皺眉頭,將頭偏開。他的指尖像是被燙了一下,驟然往回縮了縮,最終打消了這個念頭,轉身去床上拿了一薄被。


  就在他折回來的時候,看見她竟然醒了,眼裡帶著一絲朦朧霧氣,惺忪睡眼,我見猶憐。他略微頓了頓,不動聲色地把被子扔回床上:「你這麼久沒吃東西,餓了沒有?」


  她眼裡忽然恢復清明,現出警惕的神色,動作卻還是初醒時的遲緩,看著他,輕輕搖了搖頭,沒有說半個字。


  他有些失望,站在原地沒有動彈,將目光遞向柜子:「晚上的事情我很抱歉,給你留了一碗粥,你要是餓了就吃吧。」


  她垂下眸子,並沒有看見他目光的示意,忽然輕笑了一聲:「他父親都親口允諾的事情,他大概再也不會來找我了。你的目的達成了,就算是殺了我也沒有人知道,又何必演出這樣一樁樁的戲來給我看?」


  「用你的自由換取傅嘉年的平安,這不也是你親自同意的事情嗎?難不成,現在後悔了?」他露出了溫和的笑容,「陳煜棠,我想要的,並不是你的命。」


  「那你想要什麼?」她眼裡微微閃過一絲詫異。


  「公道。」他說完,轉身往門外走去,「這世間欠我一個公道。」


  她想找他問個究竟,隨著他的腳步想朝外追去,但因為她在地上坐了太長時間,腿腳發麻,有些不聽使喚,只能看著他將門重重關上。


  她走回柜子旁,柜子上的電話機已經被唐明軒拿走,留下一個淺淺的痕迹。


  她默默想著,如果滎軍的人手統統都不肯幫忙,只靠傅嘉年自己,大概窮盡一生也無法找到她吧?


  傅嘉年大概會來到事發地,詢問當時的境況,發現了那灘血跡,知道她開槍殺了人。他也許會和她擦肩而過數十次,若是運氣好了,說不定他的目光會朝著這個小衚衕看來,但所有的機緣都會通通止步於唐明軒家門口,那扇黝黑厚重的大木門。


  誰能想到她竟然就被藏匿在當天出事的小巷子里,誤打誤撞之下,這樣湊巧地遇上了唐明軒。


  就在陳煜棠出神的時候,她的手指無意間拂過柜子的一角,忽然覺察出異樣來。


  這柜子用的並不是什麼好料子,不過是尋常人家用的雜木。可柜子上的雕花卻十分精湛,像是技藝高超的老師傅所為。四角上都是栩栩如生的蓮,分別雕的是荷葉、蓮花、蓮蓬和蓮藕,蓮的輪迴就在這四角上次第展現。


  在她面前的這一個,恰好是盛開的蓮花,花瓣向四下伸展開來,露出裡面細嫩的蓮蓬。


  陳煜棠本就對木雕十分敏感,此時見到這樣好的作品,禁不住俯下身,細細觀察起來。忽然之間,她在蓮蓬和花瓣之間,髮絲一般的縫隙中,發現了類似落款的東西。


  她心間一動,只覺得這個標記有些熟悉,集中目力看去,終於看得更清楚了些——那是一個漣漪似的水紋。的確是她熟悉的那一個。


  因為太過意外,她的臉有些泛白,又去屋內的其他傢具上尋找,終於又在兩三處家居上發現了同樣的落款。


  她怔怔呆了會兒,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這樣漣漪式的水紋同樣存在於她爺爺留下的那一套工具上。


  她原本以為這是爺爺的另外一款落款,還疑惑過為什麼爺爺在自己的作品上從來不用水紋標記,只在工具上留了下來,現在看來,那套工具也許是另外一個人的,而這個人的作品,正擺在她面前。


  她無法理解為什麼爺爺要用另外一個人的工具,長達數十年之久,並且那樣珍惜愛重,時時打磨養護……但她直覺這和唐明軒對她的恨意有關。


  外面隱隱有初夏的蟲鳴聲,在靜謐的夜晚格外空靈。事已至此,她緩緩摩挲著精緻的木雕,索性釋然。這一切謎團或許只有等到唐明軒親自開口了。


  第二天,傅嘉年便起了個大早,還沒穿戴整齊,便讓人去找張東寧過來一起吃早餐,張東寧曉得他為的是什麼事,推辭不去,可才不過半小時的功夫,傅嘉年就親自出現在他面前,身後還跟著帶了早餐的傭人。


  張東寧有些無措,只好陪著笑臉說:「您這才睡了不到四個小時,不妨多睡會兒?」


  傅嘉年精神倒是很好:「我這回死裡逃生,多虧你和韓晉原救了我,你都不困,我怎麼會困呢?你要是困得撐不住,我就不打擾你了。」


  張東寧如蒙大赦,當即說道:「奔波了一整個晚上,我確實是有一點困。」


  傅嘉年點頭,也不為難他,隨手拿過一張椅子,又從桌上拿了份報紙,迭起腿,從容看起報來:「我也不來回折騰了,就在這裡等著你睡醒吧。」


  張東寧錯愕了一下,嘆了口氣:「我洗把臉也許就醒盹了。」


  傅嘉年咧嘴一笑:「那你陪我去看陳煜棠吧。我還不知道她住在哪個病房呢,又不知道應該去問誰。」


  張東寧嚇了一跳,匆匆回過頭看了他一眼,見到他滿臉的笑意,微微鬆了口氣,見著傅嘉年眼裡的眼神有些奇怪,始覺自己的反應有些過頭了,趕緊說道:「韓隊長為了您差點把命都丟了,估計這會兒才剛剛動好手術。您要是不先去看他,豈不是叫人覺得心寒了?」


  傅嘉年在他肩頭拍了兩下:「多謝你提醒我,這個我早就想到了。這兩人都是在醫院,不是非常順路嗎?咱們正好去一趟,把兩件事都做了。」


  事已至此,張東寧只好硬著頭答應下來。


  車行不多時,華隴醫院近在眼前,張東寧的車子卻越開越慢,傅嘉年心情大約很好,也不催促,笑了一聲:「喂,你在想什麼呢?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開車就要專心些。」


  張東寧打了個冷顫,知道無法繼續隱瞞下去,結結巴巴說道:「傅參謀,昨天晚上,督軍把您的職位格了。」


  傅嘉年怔了一下:「為什麼?就因為我不小心落在別人手上?」


  「差、差不多。」


  傅嘉年略一思索,沒有想清楚其中的關竅,索性一揮手:「不幹就不幹了,反正我也不喜歡。等我回去了,再問問老爺子原因。」


  「還有就是陳小姐……她現在並不在醫院裡。她去向不明,我也不知道她在哪裡。」


  傅嘉年臉上的笑容凝固一般,像是沒有聽清楚他在說什麼,臉上露出了茫然的神色,過了半晌,才朝著他湊近了一些:「張東寧,你再說一遍?」


  張東寧垂下頭,喃喃:「對不起。」


  下一瞬,他的衣領被人揪住,他猝不及防,車子朝一邊偏去,險些擠上人行道,他草草將車剎住,才沒有鬧出什麼太大的動靜。


  「她既然不在醫院,昨晚你為什麼要騙我?」傅嘉年的臉色陰沉得有些怕人,重重喘息了兩口,逼問,「現在世道這麼亂,你讓她一個女孩子留宿在外面,你能保證她是安全的?」


  不等張東寧回答,他便又咬牙切齒地重複著他的話:「去向不明、去向不明!我被人抓走的事情,她難道沒有打電話告訴你?」


  張東寧實在不忍心繼續騙他,不顧傅渭川的囑咐,承認下來:「她給我打過電話。」


  「是啊,要不是她,你們怎麼那麼快把我找回來?」傅嘉年露出一個不可置信的微笑,「所以你們就光顧著救我,不管她的死活了嗎?可不要忘了,她是因為我才陷入險境的。」


  「剛剛沒有想到,『忘恩負義』這四個字,有一天竟然也會落在我頭上,」他說著將車門拉開,臨下車的時候,對著張東寧下了最後的通牒,「今天之內,你務必帶人把陳煜棠的下落找到。」


  張東寧無奈地跟著他下了車:「我怕是帶不了什麼人,督軍昨晚把我的職位也革了。」


  傅嘉年攥緊了雙拳,悻悻走回車上:「你送我回督軍府,我現在就要問問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張東寧只好答應。


  兩人在回去的路上不發一言,到了地方,車子還沒有停穩,傅嘉年便拉開車門走進樓里,直奔著頂樓去了。


  不巧,傅渭川正在開會,崗哨攔著不許傅嘉年闖進去,他沒有辦法,若是不做點什麼,心裡便會難過得著慌,便只有站在樓梯邊一根接著一根吸煙。


  不曉得什麼時候散了會,出來的都是滎軍里有頭有臉的將領,先前的幾個人看見傅嘉年在這樣的地方抽煙,都有些詫異,但見了他鐵青的臉色,便放棄了打招呼的念頭,只好假裝沒有看見他,繞道離開。


  傅渭川最後一個才走出來,看見傅嘉年的行為,臉上沒有什麼異樣的神色,只是肅然說道:「你來了,我正巧找你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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