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愁雲若飛散5
「不如把這些都帶回去,慢慢研究一下,說不定能找到原因,」傅嘉年正說著,目光忽然停留在箱子側壁,將煤油燈舉得近了些,「這好像有一本書。」
陳煜棠順著他的目光找去,見著寶珠底下果然壓了一本書。她抽出來翻了翻,發覺上頭密密麻麻的,都是蠅頭小楷。
「字不錯。」傅嘉年湊過來看了一眼。
陳煜棠有些奇怪:「我爺爺留下的書,我全部都搬去了我那裡,他為什麼還在這裡留了本手記,不叫人知道?」
兩人一時間琢磨不透,便由傅嘉年將整個大木箱一併搬去車裡。
陳煜棠將門虛掩上,跟上傅嘉年的步伐,有些不太放心,回頭看了眼:「你可別忘了叫人來看門。這裡僻靜,說不定會有人闖進去的。」
傅嘉年做出一副傷心模樣:「知道了,我去你家,借了電話機就打給他們安排。你看這樣的大毒日頭,你不關心一下我,卻想著你的房子。」
陳煜棠偷偷笑了一聲,拿出手帕,在他額頭上抹了兩下。
傅嘉年將大木箱放在後排的座位上,陳煜棠便只好坐在駕駛室旁邊的位置。他看了眼手錶,現在是下午四點,送陳煜棠回去,再去督軍府,算下來時間剛好。
傅嘉年驅車往東郊走,還沒有出鬧市,便見著路上不遠不近的地方,跟了兩台車子。
「這兩輛車一直並排走著,倒是有點意思。」傅嘉年嗤聲,又往前開了一陣,那兩輛車仍然在他後頭跟著。
陳煜棠也覺察出不對勁,有些不安:「咱們該不會是被盯上了吧?」
傅嘉年漫不經心搖了搖頭:「應該不會吧。有可能是小報記者,他們有人前陣子還去劇院找我,說要採訪我和第五藝較量的事情,不過最後沒有找到。」
陳煜棠略一思索,勸道:「還是小心為妙。」
不多時,路上的行人漸漸稀少了些,其中一輛車忽然超過了傅嘉年的車子,進而開始減速。傅嘉年本能要踩下剎車,看見後頭的車子,當即猛地一打方向盤,驟然拐向一旁,越過前頭的車,加速脫身。
陳煜棠看了只覺心驚,往回看了一眼,那兩輛車仍然在窮追不捨,她正要開口,傅嘉年笑了一聲:「別怕。他們好像認識車牌,應該是要找我來著。萬一咱們被卡住了,你就近打電話給張東寧報信兒。」
陳煜棠遲疑剎那,重重點下頭。
傅嘉年隨手從腰間抽出手槍,按在她手心裡。
冰涼的觸感驚得她心突突直跳,她來不及合攏手掌,他便握住了她的手,帶著她用力一提,飛快拉開保險栓。
他往車窗外瞥了一眼,見著一輛車已經追到了他的側後方,臉上卻是冷靜:「他們既然敢來截我,肯定在大路上還安排了人手,咱們不能再去你家或者督軍府了。再往前走有一片住家,我到時候拐進小巷子,你就只管跑。要是有人追你,就朝著他扣下這裡。」
他直視前方,右手卻攥住她的手指,輕輕搭在扳機上。
「那你呢?」她聲音澀然。
「新洋阜還記得么?前幾天和你一起被捕的那幾個人鬆口了,順藤摸瓜抓到了冀州派來這邊一個有些分量的人物,」他仍然是漫不經心的樣子,「估計他們要把那人換回來,才捨得殺我。不然一早就開槍了。」
後頭的車子碰撞上來,傅嘉年險險避開,再次超過了他們。
車子因為速度太快,陳煜棠身旁的車門發出不小的響動,聽起來格外駭人,彷彿再過一會兒,就要被外頭的疾風掀下去似的。她忽然攥緊手心:「我不走。」
他沒有急於回應,車子賓士了幾分鐘,走上更為顛簸的一條小路,將那兩輛車甩到後頭,才說:「煜棠,我記得你的廠子,曾經拓展竹木傢具未果,反而遭到同行排擠,如果繼續維持經營竹木傢具,整個陳氏傢具廠都要被拖垮。當時你是做的什麼選擇?」
「我……」陳煜棠看著他,嘴唇難以自抑地哆嗦,他說話時無法分神去看她,臉上的神色卻極為溫和平靜。她緊緊掐著自己的手心,竭力保持平靜,眼角卻流下淚來,「我放棄了竹木。」
「是啊,棄卒保車總比全軍覆沒要好。」車子駛入更加狹窄的小巷子,他驟然停下車,飛快開門下去,忽而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似如兩人的初見,「煜棠,我等你來救我。」
後頭的隱隱有汽車的聲音傳來。陳煜棠抬手去拉車門,手上竟然沒有一點力氣,她定了定神,用力將車門拉開,同時握緊了手槍。
她飛快下了車,不敢看傅嘉年,往小巷深處跑去。
這條小巷寂靜深邃,每一家彷彿都是相同的模樣——緊閉的大門,昏暗的色調。她心急如焚,不曉得怎樣才能最快找到聯絡張東寧的方式;身後傳來嗒嗒的腳步聲,忽遠忽近,她亦不敢停下腳步,在某一戶人家敲門、逗留。
背後跟隨的那人大喝一聲:「站住!」緊跟著是拉下槍栓的聲音,那人朝天放了一槍,後頭遠遠有人喊:「她和傅嘉年是一夥的,別讓她跑了,直接殺掉!」
忽然間,她的頭髮被人拉扯住,劇痛傳來,她在猝不及防間摔倒在地。那人慢慢走過來,步步緊逼,獰笑道:「這樣的小美人兒,我才捨不得殺呢。」
他面色黝黑,鼻頭上掛著剛剛追逐流出的汗滴,笑的時候露出一口黃牙,玩味地蹲在她面前,像是看著一隻被剝了皮的兔子最後的掙扎。她驚恐地看著對方一點點靠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傅嘉年現在情況不明,她不能死也不能被抓住。
「砰」的一聲槍響,陳煜棠腦海里一片空白,只見著眼前的人胸前綻開血花,甚至有幾滴細小的血點濺到了她的手背和臉頰上。
她手中的槍是滾燙的,不曉得是槍葯燃燒的熱度,還是她長久捂在掌心的結果。
她顧不上害怕,飛快折進巷子分出的一條小衚衕。她一進去便後悔了——衚衕里只有幾戶人家,並不長,末尾是一扇黑木門,微微地敞開著。
此時已經不能回頭了,她索性跑進門裡。
在給黑木門落拴的時候,衚衕口傳來嘈雜聲。她心中一緊,下意識順著門縫朝外頭看,一隻手忽然捂住了她的嘴。
原來這屋子的主人就在院子里。她往下看去,只見到那隻胳膊很白,但從力氣看來,屋主大概是個男人。
陳煜棠微微發抖,十分害怕,下意識去拉槍栓。那人反應十分敏銳,當即緊緊攥住了她的手腕,將手槍奪了下來。
她還欲反抗,卻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隱隱的笑意:「原來是你。那些人是要追你吧?不要出聲。」
她僵住,微微偏過頭,看見唐明軒在夕陽之下的一抹側顏。
他臉上仍然帶了濃濃的書卷氣,眼裡合著淺淡的笑容,朝她投過來。她和以前一樣,根本看不透這目光里的含義。她一直在拜託旁人幫忙尋找唐明軒,可萬萬沒想到她和他會在這種情形下相逢。
她本能認為唐明軒和這夥人是一起的,這是他慣用的伎倆——給她一點點曙光,最後在她以為化險為夷的時候,卻是將她推向絕望的深淵。
但假如她沒有朝那個人開槍,又或者沒有跑進這道死胡同,他的計謀又如何施展?
她在遲疑間,咽下了所有的冤屈和憤恨,平靜地朝他點了點頭。
他眼裡閃過一絲詫異,鬆開手。
門外不遠處,傳來說話聲,大約意思是他們摸不准她的去向,再加上同夥中了槍傷,生命垂危,還有更為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現在只得撤離。
腳步聲漸漸遠去,陳煜棠才覺得背後已經出了一身的冷汗,她看向唐明軒,懇求道:「你家裡有電話機嗎?可不可以借我用?」
唐明軒正在垂頭把玩著她落在他手裡的槍,忽而抬頭,茶色的眸中神光淡淡。就在她做好被拒絕的打算,預備開門離開,去旁處借電話機時,他才開口:「就在客廳的柜子上,請便。」
陳煜棠當即穿過院子,朝著正門走去,她經過這一場生死逃亡,腳下像是踩了棉花,輕飄飄的,不由自己,但見著電話機,她卻似荒漠中的旅人遇見了綠洲,一把將話筒抓起,飛快地撥動了上面的轉盤。
傅嘉年留給她的號碼,她今天早上才撥過,現在還記得清楚。
電話裡頭一直是忙音,她等了好些時候,一直沒有人接。她只好掛斷了,再次撥過去。
張東寧正在樓下送客人出去,有同事跑過來,低聲告訴他:「張秘書,有位陳煜棠陳小姐打電話找您,說是有要緊事。」
張東寧看了眼天色,略微琢磨了一下,估計是陳煜棠打電話過來,告訴他傅嘉年要晚些回來,叫他幫忙周旋之類的事情。眼看著傅渭川就要回來,他要如何幫傅嘉年周旋?他心中叫苦不迭,面上仍然平靜地點頭,繼續和客人寒暄,等再回去辦公室,給陳煜棠府上回過去電話,接的人卻是李媽,告訴他陳煜棠和傅嘉年一直不曾回來過。
張東寧心底一寒,忽而想見:若是傅嘉年要晚歸,應該是親自打電話給他才是,怎麼會委託陳煜棠打來?
他當即站起身,剛一出門,便在辦公室門口遇見了傅渭川。
傅渭川臉色陰沉:「傅嘉年在哪裡?為什麼他沒有親自陪同客人?」
張東寧頭皮發麻,尚不明白陳煜棠這通電話的因由,心裡隱隱不安,只得扯謊:「督軍,傅參謀說身體不舒服,去了醫院,委託我幫忙照看客人。我現在馬上去醫院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