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離別腸猶斷相思骨合銷5
傅渭川帶著傅嘉年,徑直去了頂樓的會議室。頂樓一共便只有五間房間,這間會議室位居正中,修得並不算大,但左右的房間都是空置的,只有兩側的樓梯口佔了崗哨,不許旁人輕易上來。
傅嘉年也很少到這裡來,不禁有些意外。
傅渭川帶上門,坐在皮質的深褐色沙發上,問道:「聽說你最近在查什麼事情?」
傅嘉年一愣,也自覺在他身旁坐了下來:「沒什麼要緊的事情,不過是替陳煜棠查查罷了。」
傅渭川點了一支煙,抽了一口,慢慢吐出,裊裊的煙氣浮了上去:「你查著查著,怎麼從井柳巷子查到城南去了?」
傅嘉年聞言,心裡大概有了個底,傅渭川對傅嘉平的死萬分痛惜,歷來不許旁人提到,他自然是不能將自己查傅嘉平案子的事情吐露出來,叫父親難過的。他往後一倚,正在盤算怎麼將傅渭川應付過去,忽然間,沙發的靠背挨著了他的傷口,電擊般的刺痛傳來,他下意識往前撤回身子,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可能已經落入父親眼裡,又不動聲色地坐得端正。他正要說話,傅渭川嘆了口氣:「你這孩子,從小就是要強、不聽話!」
傅嘉年笑了起來:「可不是,讓您操了不少的心,我也十分愧疚。」
傅渭川嘿聲,又抽了兩口煙,將煙頭一把按滅在黑黢黢的煙灰缸里:「我不管你查什麼,現在情形十分複雜,你少往外走動——今天接到密報,冀州的張二少最近一反常態,和俄國人走得很近,他們下一步怕是就要對我們宣戰了。」
這一天從傅渭川獨出冀州、成立滎軍的時候,就已經料到,卻沒有想到,張二少的動作竟然這麼快。傅嘉年默了默,忽而嬉皮笑臉說道:「時局緊張,何不把精力放在冀州方面,那些間諜什麼的,不如暫且擱下。」
傅渭川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忘了你上回是怎麼跟我保證的嗎?」
傅嘉年被噎了一句,臉上有些發紅:「我是答應好好看傷,不再插手陳煜棠的事情,也答應讓她的工廠充公。可條件是你得把她放出來。她現在是不在新洋阜監獄了,可關在老宅子里,和在監獄里有什麼兩樣?」
他說到後頭,情緒有些激動,聲調微微有些上揚,見著傅渭川冷淡的目光,靜了靜,才說略微平和下來:「對不起,但你說話要算數。」
「我知道陳煜棠是被人陷害的。和冀州勾結、傳遞消息,她還沒那個膽子。」
傅嘉年眼睛一亮:「我明白了,爸,現在還沒有證據證明陳煜棠是無罪的,所以你是礙于軍中那些老爺子,不便直接把她放出來,只能是一步步地……」
「你以為聰明的就你一個人嗎?還是故意這麼說?」傅渭川沉下臉,「那些人跟我摸爬滾打這麼多年,一個個的都人精似的,我要說放了她,當然是肯賣我這個面子的。」
傅嘉年聽他這麼說,知道事情難成,已然有些喪氣,傅渭川接著說:「你怎麼不想想,你當時和她商定得好好的,她卻又和別人勾結在一起,可見此人兩面三刀,不能輕信。她若是和韓春露一樣八面玲瓏也就罷了,她又沒有那個腦子,白白被人騙了,險些小命不保。這樣的女子,留之何用?」
傅嘉年很想為陳煜棠辯解一二,可又不知道從何開口,只得鬱郁長出了口氣:「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爸,你自打一開始就不喜歡陳煜棠,這回抓著了她的把柄,當然就更加不喜歡她了。」
傅渭川見說了半晌,話卻沒有入他心裡去,有些動怒,猛地起身,抬步的時候,膝蓋抵到茶几,登時把那方矮几踢出老遠:「混賬東西!」
矮几的玻璃桌面磕到對面沙發才停下來,這東西很是嬌氣,立馬被碰豁了一個角,那角飛濺到傅嘉年鞋邊,像一滴水一樣,落在地上碎裂開來。
「哎呀,真是可惜了這茶几,」傅嘉年看了眼傅渭川,對方滿臉的怒意,有些駭人,他只好收斂了玩笑的意思,也隨著站起身,勸說道,「爸,您身為督軍,什麼風浪沒見過,這一十六省都在您的統轄之下,這等細枝末節不值當動怒的。您就算是大人有大量,別和一個小女子計較了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跟著傅渭川往外走了兩步,預備送一送他,卻聽得傅渭川喝道:「你就在這站著吧!」
傅嘉年樂得如此,當即停住了腳步。等傅渭川走遠了,他從另一頭的樓梯下了樓,正在大廳的電話機旁給張東寧撥電話時,忽而留意到檯子上擱置的一沓報紙,猛然想起前幾個月,自己和第五藝在報紙上叫板的事情。
新誠報的主編是冀州來的間諜,潛入督軍府偷襲了魏師長,後來在東郊別墅被他親自帶隊擊斃,新誠報也因而被查封。不曉得第五藝後邊還會不會在報紙上公開露面。他嘴角露出一抹淺笑,不管他是否露面,都別想踐踏四藝堂的權威。
電話接通,張東寧聞言很快便下來,兩人要了輛車,一齊去了許繪的秋蘅畫坊。
一大清早,李媽從外頭折了許多新鮮的花朵,擱在一個紅絲絨托盤裡,笑吟吟地端在陳煜棠面前。
陳煜棠素來沒有這樣的雅興,只是十來歲在家的時候,跟著母親稍微學過一點插花的技巧,勉強不會鬧笑話罷了。她不忍心拂了李媽的心意,只說了句「下次少摘點,這麼多實在浪費」,就挑了一隻寶藍色的歐式花瓶,一點點往裡添花。
不多時,便出來一瓶子的奼紫嫣紅,熱熱鬧鬧的,陳煜棠看著好笑,在盤子里撿了撿,竟然看見最下頭壓著一枝玉蘭花,她拾了起來,看了半晌,最後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府上是不是來了貴客,瞧這枝花折的,花瓣都散了大半,還有什麼意思?」
門沒有關上,外頭傳來了笑聲:「我這殷勤看來現的不是地方。」
傅嘉年大步走進來,見著花瓶里的花,笑著撫了撫她垂在肩頭的長發:「要不是我親眼所見,無論如何也不相信這是你弄的。」
陳煜棠擋開他的手,斜著眼睛看他,故作生氣道:「你這是在誇我,還是在笑我?」
「我哪裡敢笑你,當然是誇你了,」傅嘉年一咧嘴,「這麼熱熱鬧鬧的,倒是有點像小嫂子的風格。」
陳煜棠略略垂頭,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插花老師教的,還不都是一樣的?我這一套是小時候和我母親學的,那時候我還不是這個性子。」
傅嘉年聞言默了默,忽而抓起她的手:「我帶你去個地方。」
陳煜棠詫異問道:「我不是還在禁閉,哪裡能隨意出去?」見他臉上神色篤定,略微有些失落,「你不要胡鬧了,上回跑出來見我,還說要查什麼案子,結果還不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被捉回去了。這還不算,被重重打了一頓,小命都要丟了。」
傅嘉年有些生氣,握著她的手也收緊了幾分:「你都是從哪裡聽的亂七八糟的話?別理那幫人瞎說,你只管跟我走就是了。」
陳煜棠拗不過他,只得說:「噯,你先放開我,我要換身衣服才好出去。」
片刻之後,陳煜棠收拾停當,換了一身淺綠色的絲綢裙子,這身裙子要服帖一些,顏色也素凈,不那麼引人矚目,卻襯得她脖頸和手臂都是瓷白的一片,惹人愛憐。
傅嘉年輕輕握著她的手臂,她面上一紅,當場不留情面地抽了回去。傅嘉年笑了起來,轉身對李媽道:「幫忙照應著點,別叫旁人把我帶她出去的事傳出去。那兩個人如果起了疑心,想進去查看,就說我在裡頭,叫他們只管進去就是。」
李媽連連答應下來,傅嘉年當即牽著陳煜棠的手,從木質樓梯上往下走去。陳煜棠有些緊張,用另外一隻手抓緊扶手,刻意放輕了腳步。傅嘉年見她遲遲不肯邁步,回頭看她,笑道:「怕什麼?被他們看見了,只管說咱們要下樓喝茶就是。」
陳煜棠望了他一眼,有些彆扭地加快了腳步,他卻走回來,迎了上來,一把抱起她。她嚇了一跳,急忙勾住他的脖子,險險就要驚呼出聲,想起那兩名看守還不曉得在何處,當即止住了聲音。
他壓抑著笑,飛快在她臉上印下一吻,快步走下樓梯。她壓低聲音,有些生氣了:「快放我下來。叫人看見像什麼樣子。」
他眼裡是瑩瑩的光,望在她臉上,她的臉被他看得起了燒,卻又無所遁形,索性抬起頭,也直勾勾地瞪著他看。他被她看得笑了起來,在她耳邊說:「煜棠,恐怕沒有旁人比我更喜歡你了。」她聽了這樣的話,眼神間的較量終於落敗下來,羞憤地擂他的肩。
他踏下最後一個台階,將她小心放下來,卻聽見張東寧說道:「你們兩位可吃了飯了?我一個人吃得沒意思,不如一起吧。」
那兩名看守表示職責所在,要分開吃飯,張東寧有些不快:「兩位兄弟大概是瞧不上我,那就請便吧。」
聲音就在不遠處,大概是在客廳。傅嘉年聞言,嘴角浮上了笑意。果然,不多會兒,便響起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大概是那兩名看守陪著張東寧一道去了飯廳。
傅嘉年當即將陳煜棠擋在身後,張東寧坐的位置,剛好可以看見客廳的情況,見狀,對兩人說道:「咦,怎麼沒有筷子。說實在的,我是個粗人,用不慣刀叉。」
其中一人應和著,去裡間拿餐具,另外一人和張東寧說著話,說到興頭,張東寧胳膊肘一斜,碰落了盤子,他自己馬上拉開椅子要撿,這人自然也是跟著蹲下身幫忙。
傅嘉年這才拉著陳煜棠飛快穿過客廳,車鑰匙就放在玄關的柜子上,他一把抓住了,帶著陳煜棠上了車,發動了車子。
陳煜棠理了理裙擺:「我們這是要去哪?」
傅嘉年輕笑:「你不妨猜一猜?」
「瞧你這幅樣子,就知道我肯定猜不著。」
「一個你想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