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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離別腸猶斷相思骨合銷2

  電車緩緩駛入站台,唐明軒從攀附著的電車外的欄杆上跳下,混入人流之中。


  那次設計陳煜棠,計劃得太過倉促,匆忙之間,他擔心被那些冀州間諜看出端倪,不敢多做布置,只來得及將姜師傅帶走。他本是看著這幾天風頭略微有些過去了,回去井柳巷子消除證據,可想不到,他竟然會和傅嘉年迎面撞見。這回只怕引起了滎軍的注意,要想再回去,難於登天。


  唐明軒嘆了口氣,正要繞到站台後,突然發現一個戴著黑色禮帽的人朝他走過來。唐明軒見到這樣的裝扮,有意避讓開,見到那人走遠了,才略略放下心,正要抬步,肩頭卻被搭上了一隻手。


  唐明軒轉頭,見是剛才的人,溫和問道:「這位先生,你有什麼事嗎?」


  那人笑了起來:「你不認得我了?」說著,自然而然地進一步將自己的手臂攬上他的脖子。


  唐明軒也笑:「我記性有些不太好。」


  他點頭:「唐先生貴人多忘,很正常。我們找個地方敘敘舊,沒準兒你就想起來了。」他說著將自己的目光指向口袋,這個動作是在警告唐明軒不要輕舉妄動,否則他口袋裡的東西會要了他的命。


  唐明軒卻很冷靜,淡然點頭,和他一道往偏僻處走去。


  進了小巷,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意味深長地說:「唐先生,我叫王衍忠,是李統治的學生。去年臘月你和老師的第一次會面,就是我帶司機去接的你。可能你那時候太緊張了,沒有留意到我。」


  他語調裡帶了些揶揄,唐明軒聽了,沒有什麼特殊的表示,只乾巴巴地說了句「王先生辛苦」。


  「現在風聲緊,我不能接你過去那邊,只好代為問問,唐先生前幾天的做法,是什麼意思?」王衍忠問說。


  「前幾天的做法?我彷彿什麼也沒有做,甚至於出了這樣大的事情,仍然怕牽連了李統治,一直不敢出面去找他。我處處為他考慮,」唐明軒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李統治莫不是還要怪罪我吧?」


  王衍忠目光一轉:「可是我聽說,冀州的人的行蹤是某些別出心裁的人,刻意去給韓晉原通風報信的?而且這裡邊有個不相干的人,身份十分很特殊,她和唐先生的淵源更是頗深,這一點老師可是知道的。」


  「你是說陳煜棠吧。」唐明軒面上仍然淡然,直接點出,「事情說起來有點可笑,我本來是要來看望姜師傅的,湊巧在街上看見陳煜棠,拗不過她非要和我過來一趟,就只好帶著了。誰承想,我才剛剛落腳,外頭就亂了起來,匆忙間只好帶著姜師傅離開,反而成全了我一樁心愿。」


  眼看他把自己撇得一乾二淨,王衍忠很是不甘心,緊追著問了句:「我聽說姜師傅人都糊塗了,你如果不是事先有所準備,就那麼容易把她給帶走?」


  他本是沒有斟酌,脫口而出的一句話,卻見著唐明軒眼裡閃過一絲陰鬱,愕了愕,就聽著唐明軒謙和地解釋說:「王先生,我平安脫身,全是靠了運氣。你我都是給李統治辦事的人,我平時也時不時為你說幾句好話,現在你又何苦為難我呢?」


  王衍忠也曉得自己剛剛的問話不大合適,平了平氣,又說:「唐先生,我也是奉命辦事,沒有為難你的意思,也想你理解。」


  唐明軒大方點頭,朝他伸出手:「當然,王先生,如果沒有旁的要問的了,我可以走了嗎?姜師傅的家被韓晉原的人查封了,現在暫住在我那邊,沒有人照顧恐怕不行,我得去看著點。」


  王衍忠握了握他的手,虛虛晃了兩下就各自分開,唐明軒將要離開的時候,王衍忠忽然說:「唐先生。」


  唐明軒頓了一下,才回過頭,沖他微笑。


  「那個叫做陳煜棠的女囚,好像受了不少重刑,聽說快要死了才送去的醫院。估計沒幾天好活了。」


  街角刮過初夏的風,溫熱溫熱的,繾綣著微微濕潤的氣息,吸入肺腑,只叫人覺得悶。牆頭伸出一條槐樹的枝丫,不甘寂寞地吊了一串串黃白的花朵出來,芬芳馥郁的氣息隨著這陣風,帶得蒼綠色的樹葉上下簌簌浮動。那一陣一陣的唰唰聲,頗多寂寥,聽在耳里,只覺得一顆心都要被掏空。


  唐明軒站在原處,身子沒有動彈,慢慢轉過頭,盯著王衍忠看了幾眼。王衍忠臉上並無惡意,充斥的是輕鬆愉快的神色,正在和他報喜似的,眼裡帶笑,望著他,也不圖什麼,唯等著一句謝罷了。


  他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淡淡笑說:「多謝你了。」他沒有轉身,著急要走的樣子,可王衍忠卻沒有看明白他的意思,當下又問:「我聽老師說,你和她家是世仇?可這個陳煜棠很有名,我又聽旁人說她十來歲就做了孤兒。這前後到底是個怎麼回事?」


  唐明軒語調有些僵硬:「王先生,她都要死了,這場世仇也就算是結束了吧。」


  王衍忠沒有問到自己感興趣的內容,只得悻悻點頭:「也是,她沒有結婚,沒有什麼繼承人。廠子也被查封,再也開不成了。她一死,這事不了也了。」


  他再抬頭時,唐明軒已經不見了蹤跡。


  唐明軒穿過好幾條街道,終於來到一處破敗的小巷。這裡不同於井柳巷子的古樸,地上沒有鋪石板,泥灰就肆無忌憚地往人的鞋面上爬。唐明軒往裡走去,這裡的屋子都小得可憐,許多人家沒有院子,就徑直將竹竿搭成的簡易衣架子擱在自家門口,這樣一來,巷子就更加擁擠了。


  一群五六歲的小孩跟著幾個稍微大一些的,在巷子里前呼後擁地跑來跑去,時不時避讓不及,從唐明軒身旁擦著過去。


  唐明軒臉上一直是溫和的笑意,如果沒有看見他嫌惡的眼神,大概所有人都會誤以為此時的他,是被兒童天真爛漫的氣息感染,禁不住微笑了。


  他走到巷子深處,地上有一抹陽光,姜師傅正在躺椅上,迎著那抹陽光曬太陽。她閉著眼睛,臉上神色恬淡,腿上搭著一條薄薄的被子蓋住關節——這幅形容,如同這世間的任何一位慈祥的老人家。


  唐明軒走上前,幫姜師傅蓋好腿,在她耳邊輕聲說:「奶奶,當年陳家的那個小孫女,現在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懲罰。過不了多久,我們家就可以沉冤昭雪了。」


  姜師傅輾轉了一下,朦朧中睜開眼睛看著他,喃喃念著「源彬」,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鋥亮的黑色軍靴踏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叩響。


  陳煜棠看了看左右的人,一臉肅然地直視著前方,便也放棄了問詢——反正這兩個人是不會理會她的。她現在的身份,不過是個囚犯,被帶到哪裡都是當權者知會一聲的事情,她根本無權過問。可這回去往的地方當真是有些蹊蹺了。


  客廳隱約里傳來說話的聲音,這樣毫無遮掩的笑聲,自然是韓春露無疑了:「老小,你現在才和我說這事,恐怕不管我同不同意,都得照看好陳小姐了?」


  那頭是傅嘉年悠閑自在的聲音:「這可是我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機會,小嫂子,你之前可經常在父親那頭打我的小報告,真叫人傷心,你可不能再這麼對我。今回給陳小姐養病,就當是補償我好了。」


  韓春露坐的位置稍微靠外一些,正要說話,看見陳煜棠被兩個守衛送過來,當即大笑起來:「陳小姐,你倒是聽聽,他現在心早已不姓傅,改姓陳了。」


  她身後陪著的傭人也都偷偷笑了起來,傅嘉年站起身,本來是朝著陳煜棠過去的,突然發覺自己被她們取笑,面上無光,看了韓春露一眼:「不許笑,小嫂子,你非得帶壞一群人才過癮么?」


  「好好好,我不說你,」韓春露站起身,伸手拉過陳煜棠,讓她坐在沙發上,故意長嘆一口氣,「陳小姐,我還沒做什麼,某些人都著急起來了,我可不能繼續在這裡礙眼了,你坐這他就消氣了。」


  她眉里眼裡都是揶揄調笑的味道,故意將陳煜棠推去離他極近的地方坐著。陳煜棠被她說得有些不太好意思,往邊上挪了挪,還未開口,她便已經快步走開了。


  傅嘉年看了眼押送的兩人,坐回沙發上,笑說:「你們奔波一路,也累了,歇歇去吧。我都在這裡了,她還會去哪?」


  他這話裡帶了雙關的意思,他自個兒都沒覺察出來,陳煜棠臉上更紅,悄悄掐了他一把。他這才醒悟過來,不單不害臊,反而故作懵懂,問:「煜棠,我說的難道不對?」


  此時已有知機的傭人上前,請兩人去小廳里喝茶吃點心。這兩名看守也不便繼續杵在這裡,和傅嘉年只會一句,跟著幾名傭人一道離開了。


  客廳里便只剩下陳煜棠和傅嘉年兩人。陳煜棠垂著頭,感受到他的目光,有些無措,只好開口說:「你只用了五天的功夫,就幫我洗清了?」


  「要是那麼容易,你也不至於吃那麼久的苦了。」傅嘉年輕輕咳了咳,有些鬱郁,「這事還是多虧了先前那位沈老先生,他審那幾個正牌間諜,終於問出了貓膩,他們中間沒有半個人是能叫得上你的名字、形容得了你的相貌的。這樣一來,你的嫌疑終於要小上許多。」


  陳煜棠默了默,喃喃問道:「這麼說,事情還沒有搞明白。所以我只是從監獄被移到了你家……」


  傅嘉年眼裡神色微微一閃,輕輕攬住她的肩膀:「煜棠,在這裡沒什麼的,有我和小嫂子照顧你,和在自己家裡差不出來太多。實不相瞞,我之前也被我父親關在南書房來著,裝了病才逃出來。」


  陳煜棠抿緊雙唇望著他,眼裡閃過一絲心疼:「明明就是真的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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