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終識廬山真麵目
回去的路上,孔嬤嬤在前頭領路,不好再風馳電掣,腳下速度放滿了幾分。扨
她卻也留了個心眼,怕錦婕妤再找借口不去坤寧宮,留了個手腳麻利又眼色機靈的丫頭綴在她們主仆後頭。
錦婕妤有心拖延,卻有個宮女突然從後頭趕上來耳語幾句,她臉色略白幾分,抬手厭煩得將人揮退了。
朱貴妃讓自己見機行事,她回承乾宮了。
錦婕妤心底煩悶,卻想起朱修瑾之前傳的話,自己身份早已安排妥當,隻需要按口信上說的複述便是。
她心裏默念,別人辦事不信,朱修瑾親自辦的,自己合該相信才是。
到了坤寧宮,徐皇後坐在上首,左手下側已坐著梅婕妤,錦婕妤看見愣了愣,馬上回神下拜。
“臣妾陳氏參見皇後娘娘,娘娘長樂無極。”陳氏,是她的新身份,蘇州鄉下的良家子,早早就沒了父母,由叔嬸撫養長大。扨
她今日早知熙寧帝不來鍾粹宮用膳,撇開往常穿膩了的碧色一流,挑了桃紅色宮裝,腰肢盈盈一握,柔媚嬌俏。
入宮幾月,她已不再是之前青澀稚嫩的少女,現在的朱珠眼角眉梢都流露出嬌媚的風情,舉手投足間也有了成熟韻味,經過貴妃的調教,氣質妝容都同以前大不相同。
若非熟悉之人,確實很難確定。
徐皇後身後有個年輕些的宮女盯著朱珠看了看,眼裏露出古怪的神色,趁著孔嬤嬤在徐皇後身邊站定。她悄悄往內間去了。
內間裏早已備好了紙筆,上麵除了季淵的人送來的畫像,還有一張空白畫卷。
上次的畫像因為那人匆忙,隻看了大概,心裏多少有些忐忑。
而這個宮女,名為青瓷,是個記憶高手,過目不忘,又擅丹青,她落筆間當即繪製好一幅圖,畫卷上的正是活靈活現的朱珠本人。扨
青瓷畫好後,又另從袖中摸了一張紙條,在裹畫時飛快塞進卷軸裏,交予旁邊那人。
“馬上送去東宮,交給承平總管。”
“青瓷姑娘,為何要畫…”接過畫卷的是個年紀小些的宮女,她剛剛雖然離青瓷有些距離,卻也瞥見了一些,頗有些好奇。
“少說話,多做事。不該問的別問。”青瓷瞪了她一眼。“什麽都好奇,隻會害了你。”
後者忙應下,不敢再多話,接過畫卷匆匆去了。
青瓷冷眼看她從另一處走了,才收回視線,她是青瓷才帶的二等宮女,今日本不該她上值,隻是不巧原跟著自己的宮女病了,才帶了她。
不管她是不是釘子,青瓷勾了勾唇,試你一試,你不是最好,是的話,如承總管所說,混淆一下那邊的視線也不錯。扨
青瓷舒了口氣,悄悄從內殿挪出去,又看了下首朱珠一眼。心裏暗暗想,上次宮宴她也去了,這朱珠姑娘彈了首曲子,實在是妙極,她記憶頗深。
雖那日隔得遠,可真是不巧,自己自小練武,目力遠勝他人,以前還是太子手下數一數二的弓箭手,嘖,那日朱珠近前謝恩,青瓷正巧看得分明,朱珠耳垂上有顆黑痣。
今日麽,她又看了一眼正溫柔說話的錦婕妤,耳垂上分明還是一顆黑痣。
不提坤寧宮內季淵同徐皇後的眼線如何想,朱珠聽了徐皇後的意思,心裏頗有些不平靜。
分攤宮務…朱珠和梅婕妤都說著惶恐推脫的話。
隻是徐皇後溫柔一笑,“你們進宮也不久了,陛下對你們也頗為愛重,本宮也信任兩位妹妹,何苦推辭。”
徐皇後頓了頓,“你們也知道,後宮常設妃位四人,如今麽,自然是要選賢舉能的。”扨
她已明示,誰做的好,誰就是德妃。
梅婕妤聽聞此言,隻是隱晦同徐皇後對了下眼色,然後說了一些感恩戴德的話。
唯有朱珠再三推辭,十分惶恐。說自己毫無經驗,出身不高雲雲。
隻是徐皇後卻沒這麽多耐心聽她講,“好了,這是陛下聖斷,也是本宮的意思。你們二人等會兒去內務府領了賬冊,先學著吧。”
言語間就是要趕人了,二人隻好行禮離開。
朱珠一麵走著,一麵心裏思忖著,她心裏是不願再在宮裏打眼了。
她雖癡情朱修瑾,卻不是心中全無計較,朱貴妃半威脅半哄騙將她送上龍榻一段日子了,她也回過味了。扨
說什麽日後嫁她做朱修瑾的正妻,都是騙鬼的話,她已是皇帝妃嬪,皇帝大行,有子的嬪妃自然可以榮養宮中安享晚年,無所出,隻有去念經當尼姑這一條路了。
她雖清醒一些,卻還是不承認心愛之人就是坑害了自己的人,隻找了些理由,埋怨朱家和朱貴妃,對朱修瑾毫無怨言。
他是有苦衷的,朱珠不止一次安慰自己。日後朱家成事,少一個尼姑也不是什麽難事。
可若是現在鋒芒畢露,真成了德妃,日後想要脫身就難了。高位妃嬪,見的人就多了,更不可能整日躲著。
委身熙寧帝這個年齡大得可做她父親的人身下,已經讓朱珠覺著無比惡心,日後若是還要替他打理後宮。朱珠眼裏透過一絲嫌惡。
相比於朱珠的不情不願,梅婕妤則淡定許多,她本就是皇後安排的人,隻是借了十皇子的舉薦罷了,入宮也早在算計之內。
梅婕妤看著滿宮的紅牆綠瓦,心裏有淡淡的嘲諷,當今這位聖上,有些時候疑心病重的很,偶爾也會試探自己究竟對嬪妃們態度如何,和誰交好。扨
自己會流露出厭惡人際往來的冷淡性子,隻說不愛交際。加之自己雖搬進賢妃宮裏,除了日常問安,和她再無別的往來。
時間長了,熙寧帝也放下心了。
梅婕妤想起今日皇後頗有深意的眼神,想必德妃之位,非自己莫屬了。徐皇後從不為她人做嫁衣。
她更不怕日後青燈古佛了卻殘生,進宮一事本就是為了報恩,何況徐皇後早已承諾過,待皇帝大行,就送她假死出宮去。
朱珠回了鍾粹宮,有個丫頭及時上了盞茶。
她隻碰了一下,便放下怒喝,“這茶這麽燙,你存心害我。”
那小丫頭忙不迭跪地求饒。扨
剛剛遞口信的小太監此刻湊上來,“錦婕妤,娘娘請您回來後去一趟。”
娘娘自然是貴妃娘娘朱紫了。朱珠按下心裏的煩躁,“知道了。”
她頓了頓,“這就去,不好叫娘娘等。”
朱貴妃宮裏有盆重瓣趙粉,是牡丹,熙寧帝在她晉位貴妃之日破例賞賜。
這盆花自打朱貴妃得了就寶貝得很,派了專人細心嗬護。
承乾宮原先種了些石楠,是先帝妃嬪留下,朱貴妃嫌它味道不佳,早命人挖了,又改種芍藥,夏季一進承乾宮,花開一片,風吹花動,甚是美麗。
此刻芍藥花期已過,隻剩下枝葉在風中搖曳。扨
朱貴妃斜靠美人榻,有個宮女在為她捏腿,盆裏的冰塊快融化了,不過還是散著冷氣。
翠兒福全立在她身旁,正與她說話湊趣。
朱珠拜倒,“臣妾參見貴妃娘娘,娘娘萬福。”
“你今兒怎麽穿了這樣一身衣裳。”朱貴妃並沒有立刻叫起,嫌棄得瞥了眼她身上的桃紅色宮裝。
“皇上素來喜愛清雅,不愛這樣的大紅大綠,倒是俗氣。”
朱珠不著痕跡撇了撇唇,不是皇帝愛清雅,是她要模仿的人愛。
“娘娘教訓的是。”她沒必要和貴妃頂撞,徒增不快。左右她已搬離鍾粹宮。扨
“皇後宣你,可是對你起了疑心?”
“皇後娘娘不僅宣了妾,還宣了梅婕妤,是說宮務一事。”朱珠坐在一個繡凳上,斟酌道。“皇後暗示,誰若做得好,誰便是德妃。”
“宮務?”朱貴妃紅唇一動,她心底有些喜意,倘若朱珠能登德妃之位,於自己何嚐不是助力。
不過這位錦婕妤在皇上眼裏畢竟是自己承乾宮的宮女,恐怕要想個法子演出戲,讓朱珠脫離承乾宮的烙印。這樣皇帝考慮她才有優先級。
“既然是皇後娘娘吩咐,你便好好做。”朱貴妃在好好做三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下首的朱珠垂著頭隻乖巧應是,無人看見她晦暗不明的臉色。
不過那日起後宮中又添一則流言,說是朱貴妃心愛的花瓶被錦婕妤打碎,朱貴妃氣衝衝得將人轟出去。扨
錦婕妤後頭也不再前往承乾宮,昔日主仆,終究是走到了對立麵。
連熙寧帝也聽說了此事,不過她並未詢問兩個當事人,而是問了徐皇後。
此刻徐皇後和熙寧帝都倚靠在榻上看書,安靜的殿內隻有書卷翻過的聲音。
熙寧帝陡然問道,“前些日子貴妃同錦婕妤鬧了矛盾?”
徐皇後將書卷放下,笑道,“也不是什麽大事,隻是打碎了個花瓶。”
“貴妃入宮多年,氣性還是這般大。”熙寧帝視線並未離開書卷,隻淡淡道。
“臣妾聽說,那個花瓶是貴妃入宮前,老楚國公送給她的生辰禮物,自然要寶貝一些。”扨
徐皇後笑了笑,為朱貴妃解釋。又為錦婕妤開脫,“不過錦婕妤也不是故意的,原是那奴才自己不長眼衝撞了。想必兩位妹妹遲早能冰釋前嫌。”
皇後做了多年後宮端水大師,這種事她早就駕輕就熟。
“臣妾早命人將前些日子新得的胭脂水釉梅瓶給朱貴妃送去,雖不及老楚國公拳拳愛女之心,也是臣妾的心意。”
“錦婕妤蕙質蘭心,她在這些日子分擔了不少宮務,很是用心。”
“她倒是上進。”熙寧帝不鹹不淡得說。
若是朱珠在這兒,定要說一句冤枉。朱貴妃力求將她推上德妃之位,她隻好主動攬了不少事。不過攬了是攬了,卻帶了自己的小心思,有些三心二意。
徐皇後卻替她遮掩,隻誇她有天賦有本事。扨
其實熙寧帝早就知道二人的來龍去脈,聽了徐皇後不偏不倚的回答,也沒有多說什麽,他隻是來驗證徐皇後是否有私心。
“罷了,朕去看看賢妃。”熙寧帝安撫得拍了拍徐皇後的手。
“這些日子她一直身子不爽利,皇上合該去看看。”徐皇後體貼送熙寧帝離開。
熙寧帝前往永和宮的路上,笑問劉振,“皇後說錦婕妤有管理才能,你怎麽看?”
劉振看了眼熙寧帝的臉色,平靜得很,他低頭道,“皇後娘娘管理後宮多年,娘娘說誰好,那想必是有幾分本事。”
是啊,熙寧帝心底附和,徐皇後沒必要抬舉貴妃宮裏出來的人。
他去永和宮時,秦賢妃正打著絡子,“不必多禮。”熙寧帝將人扶起來。扨
“你身子可好些了?”
秦賢妃穿著家常襦裙,不著裝飾,臉色有些蒼白。
“謝陛下關心。最近心悸得厲害。沈太醫來瞧過,開了些安神的湯藥。”
“老十怎麽沒進宮問疾?”熙寧帝有些不滿。
“老十前些日子去馬場騎馬,出了一身汗,回去吹了風,竟是著了風寒,臣妾怕他亂跑又生病。將他拘在府裏讓他好好休養。”
秦賢妃眼波流轉,她麵容清麗,病容更惹人憐惜。
季風根本不在京城,早去了揚州,這說辭不過是秦賢妃替兒子遮掩。扨
她這些日子確實常常心有不安,隻是皇帝麵前隻得掩飾住眼底憂色。
熙寧帝點點頭,沒有再問,自己兒子病了自己都不知道,還是有些尷尬的。
一時間兩人也無話可說,秦賢妃笑了笑,“陛下去看看梅婕妤罷。”
這話倒說在熙寧帝心坎上,“你身子不好,好好休養。”
說罷就起身去了西配殿。
若秦賢妃處是因養病所需而安靜,梅婕妤處則是她不喜熱鬧,自然清雅寧靜。
她一個人靠在窗邊下棋,也是未施粉黛,略挽了頭發,頗有些歲月靜好,與世無爭的意味。扨
“愛妃好興致。”
熙寧帝阻止了她行禮,看了眼桌上的棋局。
“皇後不是讓你學習宮務,怎的這般清閑。”
梅婕妤將茶盞遞給熙寧帝,“臣妾不愛俗務,管的多了倒平白添了麻煩。”
“萬事開頭難。愛妃妄自菲薄了。”
熙寧帝喝了口茶,是杭白菊,心下微動,“愛妃宮裏的丫頭粗心,朕不愛杭白菊。”
“陛下。”梅婕妤清冷的麵龐有了幾分溫柔,“臣妾知道陛下日夜為國事操勞,杭白菊清淡,但是養身清熱,這日子喝正是不錯。”扨
“你如此細心,就是不肯勤快幾分。”熙寧帝滿意的神色騙不了人。
操勞國事麽?最近季淵“病倒”,確實讓他看了不少折子。
熙寧帝心情愉悅,自然留下同梅婕妤手談幾句,待到暮色四合,聽梅婕妤撫琴一曲,又是一夜春宵。
這一次,朱貴妃把錯了枕邊人的脈,熙寧帝他不要管理後宮的能人,他要安安分分,事不關己的菩薩。
晉位旨意在梅婕妤侍寢第二日就出,隻待則吉日封妃。
聽得旨意,承乾宮又換了一批瓷器。
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