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崖上行馬不自知
第三十六章 崖上行馬不自知
「那,那,那你說該怎麼辦?」 沉默良久,終於有人帶頭,說出了大部分人最想說的話。
「是啊,老三,起兵是找死,不起兵是等死,我們怎麼做都不對,那你說,到底該怎麼辦?」 大哥劉縯也終於意識到,劉秀不是完全站在三叔劉良那邊。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大聲詢問。
「三兒,你讀書多,見識廣,你說,咱們該怎麼辦!」 雖然沒有如願讓議題向自己期待的方向落地,但三叔劉良依舊覺得目前情況,比讓劉縯帶著全族老少「找死」好出許多。因此,強壓住心中不快,笑著鼓勵。
「三叔,各位長輩,還有各位族人!」 終於掌握住了場面的主動,劉秀心中偷偷鬆了一口氣,果斷接過劉縯和劉良遞過來的話頭,「以我之見,眼下趁著官府還沒懷疑到我劉家,綠林軍也沒打到我劉氏門口,咱們必須提前做好以下幾件事:募兵、制械、整軍、屯糧,若能藉助官府的聯庄自保令,謀取對附近各家莊丁的統一指揮權,則如虎添翼。如果不能,也至少要保證舂陵劉家的兵馬,不被外人所掌控。」
迅速看了一眼大哥劉縯,他又將聲音故意提高了幾分,繼續補充,「此外,從今天起,所有人不經莊主或族老的准許,都不得擅自外出。否則,一旦消息泄露,官府必然會拿我劉家殺一儆百。屆時,我等全都死無葬身之地!」
「 啊?!嘶——」 話音落下,大部分族人,都再度倒吸冷氣。
先前甭看內部爭執的激烈,大夥卻從沒考慮過,一旦劉家準備起兵的消息被泄漏出去,會出現什麼後果。而此時此刻,經過劉秀的提醒,眾人才終於意識到,原來最近數月,整個劉家都行走在懸崖的邊緣,稍有風來,就會被吹落到崖下摔得粉身碎骨。
「不,不會吧!舂陵距離新野那麼老遠,咱們劉家又向來上下心齊!」 族老當中,七叔劉歙膽子最小,反駁得卻最為積極。
「咱們劉家,上下有多少口?是否每戶日子都過得一樣殷實?兄弟之間,是否從未有過爭執?發生爭執之後,各位長輩的仲裁,是否每一次都讓當事雙方心服口服?」 劉秀迅速將目光轉向他,拱手詢問。
「這,這……」 劉歙立刻說不出完整話了,將頭側轉到一旁,堅決都不再跟劉秀的目光相接。
族老當中,劉良要臉,劉匡放不下讀書人的架子,而他,卻既不在乎臉皮,也沒讀過什麼書。所以出任族老這些年來,他沒少仗著權力多吃多佔。如果被欺負的族人真的懷恨在心,決定來一個玉石俱焚。此刻到官府去揭發舂陵劉氏謀反,無疑是最簡單最直接的報仇選擇!
「老三,你七叔只是問問,問問而已,你不要如此咄咄逼人!」 四叔劉匡素與劉歙交好, 不忍心看到其在晚輩面前尷尬,笑著岔開話題,「你剛才說要募兵、制械、整軍、屯糧,四叔我雖然都聽得懂,但具體如何做,心中卻半點章程都沒有。趁著今天幾個族老和族長都在,你不妨詳細說給大夥分說一二!」
「是啊,三哥,你說仔細些!」 劉稷也快速走上前,大聲催促。
雖然沒有達成立刻起兵的目的,但族中老少,至少沒人再反對起兵了,這個結局,已經比繼續爭執不休好出甚多。至於日期向後推遲三兩個月,聽上去固然讓人很失望,仔細想想,其實也不算什麼大問題。反正馬上就要進入冬了,而冬天原本就不是野外作戰的好時候。趁著不需要種田的季節將庄丁好好整訓一番,磨刀不費劈柴工!
「三哥,你仔細說說!」
「三哥,你儘管說,我們都聽著呢!」
「老三,說吧……」
聰明人不止劉稷,其他許多先前力主造反者,也陸續意識到劉秀的目標,其實跟大夥一致,紛紛笑著低聲幫腔。
「那我就不客氣了!」 事關生死的事情,劉秀豈肯謙讓?笑著向四下拱了拱手,大聲回應,「募兵、制械、整軍、屯糧,這四項,其實以募兵最為簡單。我回家的路上,看到附近漫山遍野都是流民,只要咱們拿出一些糧食來,就能招募到足夠的人手。然後挑選其中身體底子好的,作為庄丁。稍稍調養一兩個月,他們就能個個生龍活虎!」
「你說得倒是簡單,糧食從哪裡來?」 七叔劉歙先前丟了顏面,心裡頭正不高興。聽劉秀居然提議用族中的存糧去招募流民,立刻瞪起了眼睛。
「七叔,世間除了搶劫之外,可有生意不要本錢?」 劉秀毫不畏懼的轉過頭,畢恭畢敬地向他請教。
「你——」 劉歙被問得眼前發黑,差點沒當場栽倒。
做生意當然需要本錢,而起兵爭奪江山,則是天底下最大的生意,當然更不可能一毛不拔!只是,這根毛如果拔在別人身上,他劉歙會高舉雙手雙腳贊成。拔在自己身上,就無法不痛徹心扉!
「族中還有五倉存糧,我手裡還有一些閑錢,可以派人到宛城找李家買些米回來。此外,傅道長聽聞我準備舉事,近日也會帶領朋友押送一批錢財到咱家。如果運作得當,再購買五倉陳米問題也不大!」 唯恐劉秀一不小心將吝嗇鬼七叔給氣死,大哥劉縯主動亮出自己隱藏的資本。
話音落下,屋子裡很多人,都悄悄鬆了一口氣。
事實上,雖然他們沒有像劉歙那樣,直接將質問的話說出口。但內心深處,卻誰也不願意將辛苦積攢起來的糧食,給莊子外的「餓殍」們分享。
「各位長輩,各位族人,有一句話,我覺得必須現在就說個明白!」 敏銳地聽到了周圍的吐氣聲,劉秀笑了笑,再度四下拱手,「錢財糧食這東西,存起來本身不會自己繁衍。而一旦我舂陵劉家被官兵或者義軍打破,所有錢糧,都會瞬間變成別人的,咱們保證任何東西都剩不下!」
「啊!」 先前偷偷吐氣的族人們楞了楞,個個面紅耳赤。
「老三,這話在理,你繼續說吧,別理那些目光短淺的廢物!無論你說什麼,三叔都支持你!」 三叔劉良雖然不是偷偷鬆氣者之一,卻也為族人的目光短淺而慚愧。乾脆仗著族老的身份,直接表態站隊。
「多謝三叔!」 劉秀轉過身,禮貌地向劉良拱手。然後又整理了一下思路,緩緩補充,「制械,就是打造兵器。我先前見庄丁們手裡的傢伙,長短不一,這種情況與敵軍對陣,彼此之間很難相互配合。所以,在正式起兵之前,我劉家的庄丁,必須將兵器統一打造。不需要那麼多花樣,除了隊長以下,要麼選擇長矛,要麼選擇刀盾,弓箭兵則另組隊伍,不與長矛、刀盾混在一處!」
「至於整軍,則是將庄丁統一訓練。讓他們熟悉旗鼓,明白號令。聞鼓則進,鳴金則退……」 深深換了一口氣,劉秀看著眾人,繼續侃侃而談。
他在太學時就熟讀兵書戰策,這些年來,又曾經多次近距離目睹過流寇和官軍之間的交鋒,因此理論和實際相互融合,說起來頭頭是道。
而舂陵劉家的族人們,除了大哥劉縯、四弟劉稷粗通兵略之外,其他人對練兵打仗的事情,幾乎是一竅不通。因此,很快就聽得兩眼發直,頭皮發木,愣愣不敢言聲。
「最後,則是謀取對周圍庄丁的掌控權了!」 滔滔不絕說了將近半個時辰,劉秀終於結束了對族人的「授業」,將目光轉向劉良,鄭重提醒,「我聽說,官府給各縣設了一個禦寇都尉的臨時職位,專門用來獎勵那些帶領鄉鄰與流寇作戰有功者。而這個職位,名義上受縣宰管轄,事實上,卻有極大的自主權。如果三叔能替大哥謀取到這個位置,我劉家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招兵買糧,做起事情來不受任何擎肘!」
「的確!」 劉良雖然對劉秀剛才所說的大部分話,都似懂非懂。卻非常信守承諾,立刻大聲回應,「你說的極是!這個禦寇都尉之職,一定得掌握在咱們劉家手裡!不過……」
迅速將目光轉向劉縯,他又快速補充,「伯升,你必須答應我兩件事!否則,三叔絕對不敢豁出性命去,陪著你一起胡鬧!」
『只要你不繼續故意拖我後腿,我就心滿意足了!』 劉縯心中快速嘀咕,表面上,卻做出一幅洗耳恭聽模樣,「三叔請講,伯升莫敢不從!」
「唉!」 劉良聽他答應的如此乾脆,立刻知道他口不對心,長嘆了一聲,緩緩補充,「你既然這麼說,我只能姑且信之,希望你將來不要讓老夫後悔。你坐上禦寇都尉之後,必須以保全宗族為第一要務,沒有十分把握,絕對不可輕易與官軍發生衝突,這點,你可能做得到?!」
「三叔放心,晚輩一定做得到!」劉縯想都不想,回答得斬釘截鐵。「況且晚輩先前謀求舉兵,也是為了我劉氏長遠打算,絕非為了滿足一己之私!」
「希望如此!」 明明知道劉縯說得都是實話,劉良卻沒感到絲毫地欣慰,想了想,繼續說道,「第二件事,便是兵馬由你掌管,但是糧草輜重,必須交給老三!凡有大事,你必須跟他商量,他不點頭,你不可一意孤行!」
「三叔,不可,我……」 沒想到話頭突然就轉向了自己,劉秀楞了楞,趕緊擺手推辭。然而,還沒等他的話說完整,大哥劉縯已經再度抱拳領命,「三叔放心,晚輩日盼夜盼,就盼著三弟回來。我性子急,他性子緩,我們兄弟兩個聯手,肯定不會讓您老失望!」
「的確,有他在,我心裡踏實了許多!」 劉良毫不客氣地點頭,然後迅速將目光轉向滿臉尷尬地劉秀,「老三,你就不要推辭了。雖然你剛回來,但你剛那些話,族裡其他人,這輩子都說不出來。我老了,繼續阻擋你大哥,肯定力不從心。與其爭來爭去,等著禍從天降。不如將你推出來,給他上個轡頭。只希望你們兄弟倆做事小心,別讓我舂陵劉氏子弟,沒嘗到任何甜頭,先半數葬身溝渠!」
「是啊,老三,從小,就是你最懂道理。如今又讀了那麼多書,理當做你大哥的左膀右臂!」 四叔劉匡,向來跟劉良亦步亦趨,也笑著拉起劉秀的手,大聲補充。
「是啊,三哥,你剛才的話,雖然我聽不懂,但我覺得非常有道理!」
「三叔,就沖著你能說服大哥和三叔祖,我們便服氣!」
「三哥,你來當大哥的副手,那馬王爺總得對咱們劉家多看顧一些。否則,三嫂那關,他就過不去!」
「是啊,有你和三嫂在……」
其他族人也陸續開口,都極力支持劉秀出來給劉縯作為副手。
大夥如此選擇,未必全都是佩服劉秀的能力和口才。但有劉秀在,至少族長劉縯和族老劉良、劉匡等人之間的矛盾,不至於繼續惡化到勢同水火。而俗話說,沒有內亂,則無外鬼登門。一個家族只要內部不起紛爭,通常遇到什麼麻煩都能捱得過去,反之,輕則分崩離析,重則舉族俱滅!
「既然長輩和族人如此抬愛,某一定不負諸位所望!」 劉秀原本也沒想著抽身事外,見大夥都表態支持自己,乾脆順水推舟。「願我舂陵劉氏,齊心協力,重現祖上輝煌!!」
「齊心協力,重現祖上輝煌!」
「齊心協力,重現祖上輝煌!」
「齊心協力……」
祖宅中,呼喊聲宛若驚雷。劉縯,劉稷,劉嘉,劉方,還有其他大部分族人,都沉醉在重整劉家基業的夢裡,如醉如痴。
只有三叔劉良,望著面前一張張年青的面孔,嘴唇顫抖,欲言又止。
眼前這些歡呼的人當中,絕大部分都是他的晚輩。雖然他擔任族長期間,做不到絕對公正,但至少保證了每個晚輩,都平安長大。而只要劉氏走上起兵爭奪江山的道路,恐怕許多族人都會在途中倒下,從此陰陽兩隔,再無相聚之日。
做大事,必須要有好口彩。
最終,劉良什麼都沒有說,默默轉過身,任憑老淚淌了滿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