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浪高誰肯迎潮立
第一百一十七章 浪高誰肯迎潮立
那些持戟甲士都是百戰精兵,又謹守護衛之責,任憑血雨灑落,自是面不改色。更有人,在將領的指揮下,向內迅速收縮,如同龜殼一般,將龍輦護在隊伍的正中央。
執金吾身前,那二百名開路的金甲近衛,則迅速放下儀仗,抽出腰間兵器。一時間「倉啷啷」拔金屬摩擦聲不絕於耳,明晃晃的劍光耀眼生寒。
他們乃是精銳中的精銳,遇到突發情況毫不慌亂,只管按照平素訓練時的方略果斷應對,堅決不給任何人可乘之機。可太學的學生和看熱鬧的百姓們,卻沒經歷過如此恐怖的場面,被地上的鮮血和碎肉嚇得魂飛膽裂,尖叫著四散奔逃。
轉眼間,秩序大亂。
大傢伙兒你推我,我擠你,唯恐跑得不快。身體稍微單薄一點的,便被推翻在地,隨即踩上無數大腳,下場慘不忍睹。而小商小販們兜售的水果、糕餅餅之類,更掉得到處都是,頃刻間便被踩成一團團爛泥。
「別擠,別慌,不是刺客,沒有刺客!」鄧奉被周圍的同學們推得站立不穩,卻依舊扯開嗓子大聲高呼。
「大家不要亂跑,不要靠近御輦!」鄧禹雖然年紀小,頭腦卻冷靜異常,也跟著掂起腳尖,用力揮舞手中包裹著紅布的木棒。
他們兩個的判斷絕對準確,但周圍的人腦海里,哪還有半分理智可言?毫不猶豫地伸手推搡任何攔路者,無論其面孔是熟悉還是陌生。
「別推,別推,誰再推我不客氣了!」鄧奉三年多來勤奮練武不綴,情急之下,雙腿齊齊發力,頓時像一個老樹般,站得穩穩。把接連撞向自己的三名學子,全都給反推了回去。
他身邊頓時一空,所有慌不擇路者,都果斷繞行。而鄧禹,卻沒有如此強的自保之力,個頭又小。被另外幾名學子一擠,頓時像葡萄架一樣翻倒在地。
眼看著,數只大腳就朝著他的胸口踩來,偏偏他卻躲無可躲。只好雙手抱頭,縮捲成一團,聽天由命。就在此時,人群內忽然傳出一聲斷喝:「讓開,書全讀到狗肚子里了么?君前失儀,你們是不是嫌自己命長?!」
「啊!」眾學子被嚇了一跳,動作本能地出現停滯。斷喝者猛地用肩膀向前一頂,硬生生從人群中分出一條通道,撈起鄧禹,穩如泰山。
「文,文叔師兄!」已經自以為在劫難逃鄧禹睜開眼睛,恰看到救命恩人那熟悉的面孔。
是劉秀,當初曾經救過他一次,三年多來一直像親哥哥一樣照顧著他的劉秀。在危急關頭,依舊沒有忘記他,從大夥腳下再度救了他的小命!
「站穩,靠緊我,別擋其他人的路!」劉秀笑著沖他點了點頭,大聲叮囑,「這當口兒,大夥什麼都聽不進去。你別招惹他們,反而最好!」
」文叔兄說得對!」嚴光拉著朱佑,跌跌撞撞擠了過來,與劉秀和鄧禹兩人,背靠背站成了一個小方陣。「咱們先顧自己,再顧別人!」
「劉文叔,劉文叔!」看到劉秀和嚴光等人已經有了自保之力,鄧奉趕緊叫嚷著向他靠近,「沈定,牛同,這邊,劉文叔這邊!」
沈定、牛同等學子,正被擠得六神無主,聽到鄧奉的呼喚,也努力向劉秀的位置靠攏。七名青年學子,轉眼湊成了一座礁石,在慌亂不堪的人群當中,顯得格外醒目。
「大夥跟我一起喊,鎮定,鎮定,不要驚了聖駕!聖明天子在此,無人敢胡作非為!」發現大夥都已經轉危為安,朱佑立刻想起了王修強加在眾人頭上的任務。毫不猶豫地舉起裹著紅綢子的木棒,大聲呼籲。
這一招雖然有些「無恥」,但比起事後被王修和吳漢兩個借題發揮,丟臉絕對算不得什麼大事。頓時,劉秀、鄧禹、沈定等人,就心有靈犀。齊齊扯開嗓子,大聲重複:「鎮定,鎮定,不要驚了聖駕!聖明天子在此,無人敢胡作非為!」
越是混亂不堪的情況下,大夥越是需要主心骨。周圍的百姓和學生,正在爭相逃命。忽然聽到有人高呼天子在此,忍不住就猛然回頭。
眾人目光所及,當然不光是劉秀等七個正在高呼的年青學子。剎那間,也把七人身後不遠處的御輦也看了個清清楚楚。頓時,有人心裡就是一緊,旋即,理智就迅速回歸體內!
常言道,法不責眾。這麼多學生和百姓沒頭蒼蠅般亂跑,過後有司絕對不可能挨個追究大夥君前失儀。但是,在一片混亂之際,若有人能夠挺身而出,努力維持秩序。那他的所作所為,就太引人注目了。想不讓皇上看見都難,過後肯定會平步青雲!
更關鍵一點是,眼下除了要小心被踩死之外,大夥沒有面臨任何危險!刺客的確根本不存在,地面上的血也都來自於幾個倒霉的災民,跟尋常人無關。這種情況下,大夥放著表現機會不把握,一個勁兒地亂跑什麼?簡直就是腦袋遭了驢踢!
能進入太學讀書者,智力通常都不太差。意識到皇帝的御輦就在附近,而周圍並不存在任何危險之後,眾學子當中一些反應最機敏者,果斷停住了腳步,抱團維護秩序。剎那間,「冷靜!」 「勿慌!」 「我等當報效皇恩!」 「君前不可失儀!」的叫嚷聲,此起彼伏。不多時,就讓混亂的人流,漸漸停止了涌動。
「奶奶的,都是人精!」鄧奉對同學們故意搶功勞的舉動甚為不滿,忍不住撇著嘴數落。
他看得非常清楚,眼下距離御輦最近,叫嚷最歡的幾伙人,其實都是在故意邀功。而自己和劉秀這些第一波挺身而出者,反而變得不那麼顯眼了,距離御輦也相對遙遠了許多。
「沒事兒,咱們不求有功,只要不被王修和吳漢兩個找茬就好!」劉秀倒是很知足,抬手擦了下額頭上的汗水,笑著安慰。
話音剛落,耳畔忽然傳來一串詭異的呼嘯。他迅速扭頭,只見數支閃著烏光的破甲錐凌空而至,直奔不遠處的御輦。
「有刺客!」劉秀瞬間嚇的汗毛倒豎,本能地將包裹著紅布的木棍擲向半空,試圖阻擋破甲錐。
「真的有刺客,先前那幾個災民,極有可能是受人指使!」大腦在高度緊張的情況下,反應加速了十倍,立刻就推斷出了事情的真相。然而,手上的動作,卻依舊慢了半拍。丟出去的木棒只擊中了一根破甲錐的尾部,將其砸得歪了歪,掉頭射進了甲士隊伍。另外數支破甲錐,全都準確命中了御輦,破窗而入。
「抓刺客!」金吾將軍嚴盛,立刻帶領金甲侍衛們,撲向了破甲錐飛來的位置。刀劍齊揮,將來不及讓路的學子和百姓,全都砍翻在地。
「啊,刺客,真的有刺客——!」先前想趁機邀功的幾伙機「少年英傑」,也都瞬間被打回了原型。慘叫著四下逃竄,真恨爺娘給自己少生了兩條大腿。
「別動,咱們站在原地,免得被當作刺客誤傷!」唯獨劉秀所在的這支小隊伍,每名成員都機智過人。果斷互相拉扯著,高聲提醒,「別跑,都不要跑,刺客要的就是大夥先亂起來!」
這個選擇,無比的機智,等同於救了大伙兒的命。急紅了眼睛的甲士們橫衝直撞,見到可疑的人就亂刀齊下。唯獨繞開了七名始終原地不動的學子,不將他們視作刺客的同黨。
眼看著至少三十幾名同窗無辜慘死,劉秀等人卻無能為力,只好閉上眼睛,默默向上蒼禱告。希望混亂快點兒結束,慘禍不要繼續蔓延。
然而,天下之事,向來禍不單行。還沒等劉秀在心中把一份禱告詞念完,他的耳畔,忽然又傳來了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三哥,三哥救命!」
「啊——!」劉秀嚇得魂飛天外,果斷睜開眼睛,扭頭張望,恰看見陰麗華那驚慌的面孔。
在無數逃命者的擁擠之下,她像朵浮萍般搖搖晃晃。而數名氣紅了眼睛的金甲衛士,正舉著刀劍想她沖了過去,隨時都可能將其砍成肉泥。
「住手!」所有理智,立刻不知去向。劉秀一縱身跳起,掠過數名同窗的頭頂,凌空撲向陰麗華。
二人之間的距離足足有三十多步,除非插上翅膀,他根本來不及趕到陰麗華身邊。然而,那已經變了調子的怒喝,還有凌空而起的身影,卻立刻將周圍的甲士們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過去。
剎那間,所有高高舉起的刀劍,不再奔向任何人,全都爭先恐後向他集中。
此時此刻,劉秀哪裡想的到,侍衛們將自己當成了搏殺蓋聶、荊軻。雙腳落地之後,立即附身撿起一根別人丟下的扁擔,左撥右挑,將阻擋在自己前面的障礙,挨個清除。眨眼之後,就已經來到了陰麗華身前。
「嗖——!」一支利箭貼著他腋下飛過,帶起一串殷紅的血珠。
「別射!他是太學生劉秀!他在救人,他不是刺客!」鄧禹在背後看得仔細,立刻扯開嗓子高呼。
「文叔小心,小心冷箭!」鄧奉、朱佑、嚴光等人,也齊聲提醒。
更多的羽箭凌空飛至,恨不得立刻將劉秀射成篩子。背對著禁軍將士的劉秀,卻好像後腦勺長了眼睛般,身體迅速左右搖晃,讓開大部分羽箭。緊跟著單手將陰麗華從地上拉起,護於左臂之下。右手拎著扁擔迅速轉身,凌空掃動,將最後幾支羽箭擊落於地。
所有動作,都發生在短短兩三個呼吸之間,普通人根本來不及做出太多反應。訓練有素的禁軍將士,也來不及,或者沒心思分辨劉秀到底是不是刺客。看到他居然只受了一點兒皮外傷,並且腋下還護著一名美貌少女,頓時被刺激得勃然大怒。又紛紛彎弓搭箭,發誓要將他格殺於當場!
「別射!他不是刺客!」
「他不是刺客!」
「他在救人!」
「他剛才替皇上擋過箭!」
鄧禹、鄧奉、嚴光、朱佑等人,急得兩眼冒火,爭先恐後扯開嗓子,大聲喊叫。
然而,禁軍將士哪裡肯信。寧可錯殺,也堅決不願放過劉秀。發現接連兩波攻擊,都未能射死「刺客」。很快,就將更多的角弓調轉過來,更多的狼牙羽箭瞄準他和陰麗華兩個。
眼看著,劉秀和陰麗華二人,就要被射成一對同命鴛鴦。就在此時,御輦之內,終於傳出了一個低沉的聲音:「住手!一群廢物,都沒長著眼睛么?」
眾禁軍將士嚇得一哆嗦,趕緊輕輕鬆開弓弦。差一點兒就變成刺蝟的劉秀如夢初醒,踉蹌了幾步,先放下扁擔,然後從腋下放出陰麗華,拉著她對正御輦,躬身下拜。「學生劉秀,多謝陛下救命之恩!」
「罷了!你先前做的事情,朕都看到了。朕還沒老,也不是瞎子!」御輦的門,被輕輕推開。一個臉色蒼白,身材高大的老者,緩緩走了出來。
腳步平穩,動作堅定,絲毫不在乎,周圍是否還有其他刺客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