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阿郎自白
這個世界上隻有“漂亮哥哥”和“漂亮姐姐”對他好,“漂亮哥哥”和“漂亮姐姐”對他的好,比阿母待他更好,雖然他們的好,那怕隻是一點點的……他也十分珍惜。
“漂亮姐姐”會抱起他,也會用暖暖的眼神看他,感覺就好像…好像…阿母一般……不!是比阿母更溫暖。
“漂亮哥哥”會替他夾菜喂他吃飯,教訓“大壞蛋”,如果…如果他有阿父的話,感覺應該都會是這樣。
反正他的“家”沒人會在意他,他…也不希罕。
無論如何,他一定要留下,保護好“漂亮哥哥”和“漂亮姐姐”的安全,不讓那隻會哄人的妖精害了他的“漂亮哥哥”和“漂亮姐姐”。
小孩握緊拳頭,下定決心。
他決定豁出去。
小孩跳下紅鴉的懷抱,蹬蹬蹬的走到老白猿麵前,雙手抱著老白猿的膝蓋,蹭了蹭老白猿的大腿,可愛的道:“爺爺,二郎會做很多事的,二郎會縫衣洗衣、下廚做飯、打掃地方……嗯……還會說笑話,逗人歡喜……嗯….嗯…啊!”
小孩皺著眉頭舉起手指,一條一條的數下去。說到最後無話可說,正著急的時候,忽然展眉一笑,又想到一樣自己會的事情,“二郎還會暖床。”
老白猿年紀大,經過的風浪都多,原本笑眯眯的看著他在數手指,突然聽到這一“驚妖之語”,口中的美酒盡數都噴了出來,被酒嗆得不住地咳嗽起來。
周圍的眾妖都嘴角抽搐著。
火鼠深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落伍了,什麽時候暖床竟然都能作為一個技能的?火鼠不住地感歎。
小孩敏捷地避過這天降“甘霖”,閃到老白猿身側,小手拍拍他的背部,幫他順回氣。
待老白猿的咳嗽告一段落,他看著小孩天真無邪的模樣,渾然不知自己說了什麽“驚妖之語”,仍然很努力的希望“爺爺”讓他留下來。
老白猿心下一軟,多體貼的小孩子啊,其實留下他都不是不行,大不了不就教他一些基本的練氣之法,反正人族都有不少人學習的。
於是,老白猿摸摸小孩的頭,輕聲在小孩耳朵邊說了什麽。然後,他直起腰際,摸摸鼻子,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小孩恍然大悟的點點頭,如獲至寶,興衝衝的小跑到冰雲身前。
早熟的小孩乖乖巧巧的拉著冰雲的小指,仰起小腦袋,用濕漉漉的眼神望著這個能夠決定自己命運的姐姐,討好的說:“姐姐,二郎求求你,二郎求求你好不好?求求你就讓我留下來吧!二郎會好乖好乖的。”
老爺爺跟他說了,姐姐就是這裏最大的,要想留下來,一定要征服她的心,隻有將她拿下,才能徹底打入他們的陣營。當然,老白猿的原話不是這樣,以上是小孩自己理解後改編的版本。
小孩跪倒在地,磕頭道:“姐姐,求你留下二郎吧!二郎願意終身伺候姐姐。”
白獅皺著眉頭,怕冰雲年輕心軟,插嘴道:“我們這裏也許別的還少,可就這侍候人的多。”
小孩生怕冰雲聽到後會嫌棄自己年幼,忙求道:“二郎很能幹的,能做很多事。即使二郎不懂做的,二郎也可以學。”
冰雲挑起眉,隱去眼中閃過的一絲不忍:“你不是聽到了嗎?我這裏就不缺做事的人。”
小孩想不到法子,不語,隻是一味的磕頭。
冰雲雙手托著小孩的腰,一把將他托到腿上。
小孩額頭上已流出絲絲血跡,底下那雙仿佛像害怕被拋棄的小動物般的眼神瞬間萌到了冰雲和眾妖。
冰雲問:“夠了,告訴姐姐,為什麽想要留下來?”
說到這一點,小孩慢慢垂下頭,小手拉著她的衣服,“沒人喜歡我。”
“阿母疼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隻是不疼二郎。”
小孩低聲的說,眼眶裏卻還噙著淚水。
阿母是部落的族長。
對待族中老人,她畢恭畢敬,體貼入微,如同孝敬父母,無人不讚好;
對待族中同輩,她不以族長身份為傲,平易近人,赤誠相待,雙方情如手足;
對待族中後輩,她和藹可親,噓寒問暖,視之如親生兒女。
阿母是七個孩子的母親。
對待哥哥弟弟,她會很認真聆聽他們說話,鼓勵他們多想多做。
對待姐姐妹妹,她會高高興興的陪她們玩家家酒,與她們打成一片。
在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做錯事的時候,阿母會不高興,會責罵他們,但是會耐心的抱著他們,告訴他們錯在哪裏。
在所有人眼中,她是最成功、最出色的族長和最慈愛、最溫柔的母親。
隻有他……
隻有他不得阿母喜歡。
對待他,阿母什麽都不管,什麽都不做。
他故意去搗亂,扯姐姐妹妹的頭發,絆倒哥哥弟弟……
他以為…以為這樣就可以得到阿母的關注。
但實際上……
沒有。
什麽都沒有。
阿母對著哥哥弟弟姐姐妹妹的痛處一邊輕吹,一邊心疼的說:“不痛不痛,痛痛飛走了。”晚上會不斷給他們夾菜,還會親吻他們的臉頰。
對他,唯一勉強稱得上是關注的,隻有冷冷的一聲:“跪下。”
阿郎印象中最深刻的那一次,大哥壯和三弟柱還有大姐媛罵他是沒爹的野種,說他爹是賤人,他一下子就把大姐推倒在地上,再一拳搗在壯的臉上,然後衝過去把柱按到在地上,馬上騎在他身上,死命的打他。
大姐和壯這才反應過來,他們不敢相信一向不敢反抗他們的弟弟居然敢打他們。
大姐過去揪他的衣服想要拽他起來,壯踹了他幾腳,他也沒有反應。
當時,他壓抑在心底很久的怒氣一次過爆發出來了,瘋魔了,也不管旁邊的人了,就不停的打。
旁邊的壯這下急得不得了,壯和媛與柱是真正同父同母的親姊弟,見親弟弟被他這個“野種”不停的打,急起來就在地上揀了塊石頭,大力砸到他頭上。
把他的前額都打破了,血不停的從前額滑落到柱的臉上。
柱嚇得哇哇大哭,恰好阿母正處理完族中事務回家。
眼見此情此境,阿母的第一個反應居然是推開他,抱起柱,邊拍背邊哄道:“別哭了,再哭狼就來了!別哭了別哭了,乖乖兒的,阿母給你糖吃……”
媛和壯就趁機上前告他黑狀。阿母聽過後,不分青紅皂白就要跪在屋外的地上,不準吃飯。
數九寒天,他整晚跪在屋外,大雪紛飛,身上隻有破舊用蘆花充斥的衣服。
屋內,在柔和的火光照耀下,慈母不停在兒女的碗裏添食物,麽兒幼女賣乖撒癡,母慈子孝,樂也融融,何等溫馨。
阿郎很記得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雪,天氣很冷很冷的,但再冷都冷不過阿郎的心。
阿母,他們是你的孩兒,難道二郎就不是嗎?二郎不都是你懷胎十月所生的孩子嗎?為什麽你的心能偏成這樣?你會抱起兒女,唱安眠曲哄他們睡覺,可曾對二郎唱過?你會為了兒女,素手做羹湯,可曾為二郎做過?
二郎要求不高,隻要你給二郎一個笑容,一句關懷的話就足夠的了。
在這雪窖冰天、寒風刺骨的晚上,阿郎縮成一團,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哆嗦的抱著兩條手臂,隨後掩著鼻子不住地打了幾個噴嚏。
屋內的阿母依舊對他不聞不問,仿佛沒有聽到幼子的噴嚏聲,連一個眼角都沒有給他,隻顧逗弄懷中小兒,眉歡眼笑。
他曾經都很想加入他們的這個圈子,可是……
阿母隻會把他當作透明人,兄弟姊妹隻會把他擠離阿母的身邊,沒有人會歡迎他。
這樣的溫暖不是屬於他的,他就是硬擠也是擠不進去的。
看著屋裏和他長相有七分相似的弟弟笑得燦爛調皮,他也想笑,卻隻是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個哭一樣的難看笑容。
阿郎知道自己在嫉妒,在嫉妒起自己的親弟弟,而且這嫉妒在不斷擴大。
時間就像是靜止了一樣,屋內和和睦睦、暖意洋洋,屋外冷冷清清、雪花飛揚。
不喜歡我,你為什麽要生我?
阿郎看著屋內的“家人”,露出複雜的表情,有怨恨和瘋狂,也有癡迷和渴望,簡直近乎病態。
而瘦小的孩子跪在空寂的雪地裏,旁若無人地演繹著自己無聲的瘋狂。
沒有人能幫他。
能幫他的人永遠都不會伸手幫他。
此時此景,阿郎的心一點一點的冷起來,所有對母親的期許、盼望在逐漸消退,連眼底深深的孺慕之情也消卻了。
滾熱的鮮血從前額不斷的往下流,左眼已經被血液弄得看不清東西。血,染紅了身下的雪地。霜雪冰冷入骨入髓,卻被他的鮮血融化溫暖著。
眼前的景象開始變得蒙糊,身體一陣發冷,整個人昏昏沉沉的。
我是要死了嗎?就這樣死掉了嗎?
死了都好,這樣阿母就會記我一輩子了,對嗎?
這是出現在阿郎腦海中的最後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