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願望
素瑩面無表情地坐在顛簸的馬車上，真是可笑，果然世事無常。
她怎麼也不會想到，皇上會追封美璃為慶親王的嫡福晉，改立允恪為世子。怪不得美璃會捨得去死，她的死……太值得！
以往美璃要向她叩拜請安，現在輪到她必須作出誠惶誠恐的姿態去祭拜她，在她複雜而隆重的葬禮上扮演一個尷尬而可笑的角色！
靖軒把美璃葬在他陵墓的左側墓室，那個從他成年就開始修建的陵墓，左側是留給他的正妃的，素瑩曾經以為自己會是那個石室的主人。可當他告之她這個決定時，她只是冷漠的笑笑，不意外，他作出任何決定她都不意外。美璃死了，卻什麼都沒留給她！
王妃的榮耀，世子的尊崇，那個男人的心……美璃全數搶走了。她窩囊了一輩子，最後這一仗，贏得實在漂亮。
葬禮的儀式冗長而沉悶，消耗了所有人的體力甚至悲痛，大家都疲於應付各種禮節和祭拜。
被改立為世子的允恪還是沒有哭，也不和父親說一句話。
素瑩覺得，這或許能成為她的一個安慰。
一切都結束后，天也有些黑了，人們陸續登車散去。
靖軒望在在暮色中樹木森森的山丘，這是美璃的最後歸宿，墓穴沒有封死，總有一日，他也會來。
素瑩站在他的身後，也瞧著那個陵墓，生的時候她要和美璃分享丈夫，死……也這樣嗎？她的臉色青蒼而鬱郁，皇上並未對她阿瑪食言，她的確還是「獨享」著王妃的尊榮，可是，她永遠也得不到她想要的了。
「素瑩……」他望著山陵淡淡而笑，平靜地呼喚她的名字，「活的時候，慶王妃的榮耀我都給你，死了，就讓美璃獨佔我的一切好么？」
她瞪大眼，一時接受不了他話里的意思。
他就在她慌亂地注視下一指遠處的山丘，「在那裡，我為你單獨修一座陵墓。」
她突然呵呵大笑，山巒迴響著這凄惻的笑聲，讓人無端悲痛，美璃終於獨佔了他的一切，她終於徹底被趕出屬於美璃和靖軒的世界。
安寧殿的蒲公英又開滿荒涼的院子，毛絮卻被刮散得瀰漫了整片狹小的天空。
靖軒仰頭看那碧藍的顏色，「挖吧。」他沉聲吩咐一同前來的侍衛，「挖地三尺也要給我挖出來。」
今生，他沒實現過美璃一個願望，他怕以後終於要去見她的時候，她還會因此而生他的氣。
她說過，她沒實現的願望都埋在地下，怎麼他也要完成一個。
「王爺，這裡有！」
「王爺，這裡也有！」
他緩慢地走過去看，樹下被挖開的淺坑裡有三塊石頭，她有些幼稚的筆體寫著：「靖軒」「來看」「美璃」。
他的嘴唇劇烈地哆嗦，安寧殿里的她一直在盼著他。
如果當初……他能來看看她多好啊，如果他看到了她的哀痛，看到了她的孤單，或許他就不會對她這麼狠心了，或許他就永遠是她的靖軒哥哥了。
屋檐下的淺坑裡還是三塊石頭，他深吸了口氣才敢去看，千萬，千萬……是個他能實現的願望吧。
「靖軒」「接走」「美璃」。
他彎腰揀起了那三塊石頭，輕而又輕地摩挲著，怎麼辦，美璃，怎麼辦？又是一個他無法做到的願望！他苦笑，就是因為他沒有實現這些願望，所以，她把他獨自留下！
美璃……對不起。
樹葉在寒風中片片飄落，素瑩眼眶深陷地望著窗外的天空。
「齊嬤嬤，把鏡子拿來。」她吩咐，聲音虛弱卻不失威嚴，她一輩子都在扮演女主人的角色，可是她卻什麼都沒得到。鏡子中的女人黃瘦乾癟，明明不到三十的年紀，卻好像完全凋謝的花朵。「真難看。」她喟嘆，三年的病榻拖磨，便把當年那個艷驚四座的美人變成這般醜陋模樣。還好，她不必再繼續痛苦下去了。
「福晉，把葯喝了吧。」齊嬤嬤想從她的手裡拿過鏡子，卻沒成功。
「葯……」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的素瑩笑了笑，「不吃了，我終於吃到頭兒了。」
齊嬤嬤想哭，卻死死忍住。「福晉，要見見允珏么？」
素瑩搖了搖頭，「不，我要見靖軒。」她放下鏡子，淡然一笑。
齊嬤嬤的眼中掠過一絲哀痛，不想讓素瑩瞧見，她轉身吩咐丫鬟去傳話。
靖軒來的並不慢，素瑩卻覺得等了很長時間，其實她一直在等他，可卻沒有任何意義。因為他也在等人，等著去見那個帶走他所有喜怒哀樂的人。
靖軒看著床上這個已到彌留的女人，他的妻子，他欠她的不比欠美璃少。他輕輕拉起她的手，有歉意，更多是無奈。
素瑩看著他一笑，蒼白的臉色顯得五官十分疏淡，「我終於要死了，你可以放心了吧？」她平靜地詢問，說起生死雲淡風輕。
「素瑩……」他嘆息，當年意氣風發的靖軒王爺，絕對沒想到自己原本充滿野心抱負的人生，竟然落得個這樣落寞的結局。功業？他要的早已不是功業。
「我死了，你就不必再擔心會有人暗害允恪了……你，可以向美璃交差了。」她太了解他，太了解，甚至連絕望都算不上了，她終於也和他一樣無悲無喜了。
他苦笑著點點頭，毫不掩飾地說：「是啊。」
美璃把允恪交託給他，這份責任就變成了他人生的全部。
素瑩點頭而笑，吩咐齊嬤嬤，「去把世子和允珏叫來吧。」
允恪和允珏同歲，卻已經是個沉默寡言的少年模樣，相比之下，撲在母親病榻前哭泣的允珏卻還是個孩子。
「世子……」素瑩拉起兒子的手，放到允恪還沒長成的半大巴掌里，「允珏是你的弟弟，以後……你要好好照顧他。」
允恪點頭，「是，福晉。」
素瑩並沒把兒子託付給靖軒，她比誰都更能明白，靖軒了卻了職責，就該去他想去的地方了。
臨終，她該對這個男人說什麼呢？
她看著他悵然一笑，她一直看錯了他。他竟然……不可一世，野心勃勃的慶親王，竟然是個痴心的人。
靖軒握著她的手，他對一切都感到無能為力，「素瑩，我對不起你。」
她搖頭，到了這個時候，誰對不起誰，可還有什麼意義？
當初她看著他凝望美璃的專註目光……她就不該繼續執迷下去，那時的她，想要的何嘗不是慶王妃的榮耀呢？她的愛里摻雜了太多的虛榮，於是她落到了這般下場，她不該全然怪他的。
她閉上眼，最後的時刻，留給自己的不過是心裡的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