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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唐齊銘,對不起

  此刻,她就坐在我面前。


  「江蕙小姐,見到你真高興。」她跟我客套。


  「彼此彼此。」我虛情假意。


  女人一旦虛偽起來就變成了一種很可怕的生物,這種生物會七十二變,會笑裡藏刀,你永遠看不清楚她的本來面目,甚至被她刺的遍體鱗傷你甚至都覺得她是為你好。


  「店裡的生意怎麼樣?」她端起了咖啡杯,面帶微笑地問我。


  我把手攥在桌子下面,我能清晰地感覺到指甲嵌進皮肉里的疼痛。可是我在笑,「你自己清楚。」


  「江蕙小姐,你說話不要帶刺哦。」她看著我笑,「什麼叫我自己清楚,好像是我把你們家的店搞垮了似地。」


  「難道不是嗎?」我以為我會拍著桌子跳起來,但是我沒有。我的表情極其平和,甚至連聲音都是平和的。


  但是,沒有人知道我的血液在沸騰。它們灼燒著我,讓我失去了本該擁有的安靜。


  「商場如戰場。難道你媽媽沒有教會你這個道理嗎?適者生存,我們只不過是剛好適應這個市場罷了。」她清了清嗓子,加強了語氣,「所以,這怪不得我。要怪也只能怪你們自己。說吧,你今天約我出來是什麼事情?是要哀求我嗎?」她發出朗朗的笑聲。


  我攤了攤手,「王馨蕊,你別忘了,是什麼讓你如此疲倦不惜成本地開下這個奶茶店。我知道你的目的,你不過是想要毀掉我,想讓唐齊銘看見我有多狼狽好離我而去。可是你費盡周折地轉了一個大圈子,達到目的了嗎?」


  她臉上的表情瞬間就凝結了,蒼白如紙。


  「就算你迫使我關掉奶茶店,你自己也不過是損兵折將。我知道用這個詞很過分,因為說到底,你都是在做賠本生意。你賠掉的不僅是你的金錢,還有你的青春和愛,一個女人的青春能有幾年啊?你就這樣賠掉了。」我意味深長地嘆了口氣。我知道我這樣說很過分,可是我別無選擇。若非是情不得已,我絕不會揭別人的傷疤來制勝,因為我渾身上下都是傷疤。


  我說過,這是最後一條路,我別無選擇。我不想欠江采文的,任何一絲的虧欠都會讓我覺得自己附屬於她。


  果然,王馨蕊的臉色紅白不定了。她端起咖啡杯,並不喝,單單隻是朝杯子里吹吹氣。其實她用不著這樣,因為那根本就是一杯冰咖啡。


  「說吧,江蕙小姐,告訴我你約我出來的目的。」


  「很簡單。」我說,「你到此為止,帶著唐齊銘離開鄭州。」


  棕黑色的咖啡從瓷白色的杯子里溢出來,滴在了她的衣襟上。她並未伸手去擦拭,而是盯著我,她的眼神深邃,像是要將我看穿一般,「江蕙小姐,你這是在開玩笑嗎?」


  「不,我認真的。」我默然。


  「你不愛他。」她笑了起來。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笑。


  「為什麼這麼說?」我反問。


  「如果你愛他的話,怎麼會捨得讓他被另外一個女人帶走?哪個女人都是自私的,你也不過是其中之一。讓我想想,你之所以願意把他讓給我說,說到底,你在乎的是比他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錢財,對不對?」她譏笑。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提醒她。


  「真替唐齊銘感到遺憾,他竟然會喜歡上你這樣視財如命的女人。」


  我沒有說話,只顧著喝咖啡。儘管我不喜歡咖啡的味道,可還是把瓷白色的杯子送到嘴邊,大口大口的吞噬,也不過是一口氣的功夫,我喝乾了杯底。我以為我會吐出來,可實際上我沒有。我甚至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那些殘留的氣息在我的舌尖上跳舞,我怎麼都揮之不去。


  我沒有力氣和王馨蕊計較這些問題,隨她怎麼說吧。於是,我鬆鬆垮垮地歪在沙發上,在富麗堂皇的咖啡店裡喝東西的好處是,空調開得很足,沙發墊也柔軟得很。我覺得我會睡著的,我多久沒有安安穩穩地睡一個好覺了?我不記得了。我太累了。


  可是,王馨蕊偏偏不讓我昏睡。她還在喋喋不休地嘮叨。我不知道是什麼緣由讓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變得如此八婆。後來我才恍然大悟,是愛情,得不到卻又捨不得放棄的愛情。所以,在愛情的面前,我們誰都不是勝利者,我們都不過是一件犧牲品,甘願沉淪甘願焚滅的犧牲品。


  所以,唐齊銘,請原諒我。


  這是我們無法逃脫的宿命。除了舉手投降,我們都別無選擇。


  這個世界總有辦法讓我們屈服。這是我們逃脫不了的宿命,存活於世的悲哀。除非你無所欲無所求,只可惜,我們都不過是凡夫俗子。


  「江蕙小姐,我希望你是完全坦誠的,沒有任何的花招。」說到底,王馨蕊還是不信任我。


  「如果你覺得我欺騙你,那麼就這樣吧。」我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我搖搖晃晃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要往外面走。


  她叫住了我,「我信你!為了唐齊銘,我願意相信你一次!」


  「你很愛他對嗎?」我凝視著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大,波光閃閃。


  她沒有回答我。那就是默認。


  「可是你為什麼要讓他受到傷害呢?愛一個人就應該全心全意地對他好,不應該讓他受到任何的傷害不是嗎?」


  「江蕙,我沒有傷害他。」她辯解,臉色發白。


  「他手臂上的刀疤是因你而起的吧?」我說,「其實我也知道,這是你們之間的事情,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好好對他,唐齊銘是個好人,好人就該有好報。不要傷害他。」


  說完之後我就走了。我渾身疲憊,也不知道自己的力氣都哪裡去了。走出咖啡店,耀眼的陽光刺痛我的眼睛,整個世界開始在我面前旋轉,我強打精神,可是毫無用處,眼前一片的眩暈。


  後來,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我以為自己是要死了。我甚至覺得靈魂一點點地從軀殼裡鑽了出來,整個世界對我而言都是近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我無法觸摸得到任何的東西,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幻景,甚至連我自己本身都是一場幻景。那些過往的時光「呼啦呼啦」地在我腦海中晃蕩,我看見了很多熟悉的面龐,看見了許多再也不曾見到的面龐,甚至還有小學時候欺負過我的那群人,他們還是那般的模樣,和時光一起存在了軌道里。


  這個軌道是我成長的足跡。而現在,我即將走到了終點。


  我聽見有人在喚我,她的聲音熟悉的很,我總覺得在哪裡聽到過,可就是想不起來。於是我想回過頭來看看她。就這樣,我睜開了眼睛,看見了江采文。


  「小蕙,你醒了,好些了嗎?」她把手放在我的額頭上,「謝天謝地,終於不太燒了。」她喃喃自語,臉上帶著掩飾不掉的驚喜。


  我掙扎著要坐起來,可一切都是徒勞。我渾身無力,彷彿除了大腦,其他任何肢體都不再屬於我。


  「你渴不渴?要不要喝點水?」江采文絮叨,「還有,想吃點什麼?喝點粥還是雞湯?我剛熬好了雞湯,要不要喝點?」


  我搖頭,「我是不是要死了?」我說。


  她的臉色瞬間就蒼白了起來,毫無血色,「你瞎說什麼啊?」她說,「你還年輕,怎麼會那麼容易死呢?你的日子還長著呢,你還要結婚,要生孩子,要做母親,這都是你人生必經的階段,怎麼會死呢?」


  「可是,為什麼我覺得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我說。


  「你還病著呢,剛剛退得燒。」她說,又把手放在我的額頭上,我能感覺到她寬大的手掌所傳遞的熱度,「休養幾天就會好了。多虧了你的那個朋友,等你病好了一定要好好謝謝人家,把她請到咱家裡吃頓飯。」


  「誰?」我困惑,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也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當時太心急了,忘記了問。」她說,「反正是個很漂亮的姑娘,一看就像有錢人家的孩子,穿的也好看,還懂禮貌,她還在電話里叫我阿姨來著。」


  「是不是穿著淺粉色的連衣裙?」我想起王馨蕊。


  「對對對……就是這樣的衣服。」她說,「我也不知道這姑娘怎麼就曉得了我的電話,她叫我去醫院,說你暈倒了,當時我嚇壞了。」她驚魂未定的樣子小女人味十足。「所幸沒有什麼大礙,只是高燒。這些日子你哪都別去了,好好在家養病。」


  我看著她。除了臉上多了幾道皺紋,皮膚變得鬆弛以外,她的模樣一點都沒變,她還是那麼漂亮,韻味十足。可是我卻覺得眼前的江采文完完全全不是那個與我一起生活了十九年的江采文,彷彿是一夜之間,她變了,變得讓我覺得陌生,讓我覺得不知所措。


  「我去給你端碗雞湯。」她站了起來,「要不要加點香菜或者蔥花?」


  還沒等我開口,她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補充說,「噢,我忘了,你不吃蔥花的,我加點香菜好了。」


  我驚詫,她竟然如此清楚地記得我的癖習。這是我始料未及的事情。她曾經將我拋棄,在我還在襁褓之中的時候,她都捨得把我丟棄在醫院的長椅上,讓我獨自面對初臨人世的冷暖;她也曾經一遍又一遍地打我、罵我,告訴我是一個沒人要的孤兒,在那麼多被我怨恨的日子,她竟然熟知我的喜好,甚至連我不喜歡吃蔥花都記得清清楚楚。我心裡泛酸,我覺得自己快要哭出來,於是我躲在了被窩裡。


  江采文,你說,你讓我該如何是好。在那些無所依靠的時光里,我一次又一次地攥緊了拳頭,咬緊了牙齒,發誓要怨恨你終生。等你老去,我都覺得自己不會站在你跟前,跟你家長里短、端茶倒水。可是現在,你讓我該如何是好?江采文,你是在補償我嗎?補償我不曾得到的母愛嗎?補償我冰冷的時候發出的嘆息嗎?是嗎?


  我還是哭了,眼淚吧嗒吧嗒地落在枕巾上。


  江采文在叫我,她說:「小蕙,來,喝點雞湯。」


  我沒動。


  「喝點雞湯再睡。」她說,把碗放在了床邊的桌子上。


  我還是沒有動。


  她伸手來掀我的被褥。我蒙著頭,雙手死死地抓著被褥。


  「會悶壞的。快點來喝點雞湯,趁熱喝吧。一會兒都該涼了。」她這麼一說,我的手就鬆了。於是,她掀開了被褥,我淚水漣漣的樣子在她面前暴漏無疑。


  「你怎麼哭了?」她幫我擦掉臉上的淚水,「都說了只是高燒,過幾天就會好了,又不是什麼大病。」


  幸好,她不知道我為什麼哭泣。


  「來,喝點雞湯。你嘗嘗鮮不鮮?」她扶我坐起來,端起碗,用勺子攪拌,然後送到我的嘴邊。


  我不知所措。


  「喝啊!」她面帶微笑地看著我。


  「我想,還是我自己來吧。」我伸出手來接過她手中的碗。


  「我真是糊塗了,」她笑,「我還是把你當成個孩子。怎麼樣,好喝不好喝?」


  我點頭。


  「那就多喝點。雞湯補身子,多喝點湯,就好得快些。」她絮叨。


  「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我沒有抬頭。


  「什麼?」


  「關於我爸爸。」


  她的臉色瞬間就變得蒼白,連眼神都變得空洞無力,「江蕙,都過去了。」


  「既然都過去了,你是不是也應該告訴我?」我說。


  「沒有什麼好說的。他拋棄了我們母女兩,就這樣。」


  「難道僅僅是因為我是個女孩子?這都什麼年代了還重男輕女!真可笑。」


  「這隻不過是他的借口罷了。他想要的不是我們母女,而是前途。男人都這樣,為了所謂的事業什麼都不顧。」


  「他現在在哪裡?」


  「我不知道。」她搖頭,「他再也沒有回來過。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活著。」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背靠在椅靠上,眼神空洞地盯著某個方向。我不知道她在看什麼。


  「難道你沒有找過他?」


  「我為什麼要找他?」她苦笑,「我一點都不虧欠他。」


  「可是你還是沒能忘掉他,你恨他。你把對他的恨都毫無保留地轉移到我的身上了,是不是?」我的聲音是平緩的,沒有哀怨,也沒有憎恨。


  她低著頭,不說話。


  我繼續喝湯,可是我卻嘗不出雞湯的味道,寡淡如水。


  等我喝完了之後,她接過了我手中的碗,臉色蒼白,「小蕙,」她的嘴唇蠕動,我等待她說下去,「你會不會恨我?」


  我緘默。


  她嘆了口氣,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出卧室之前,她側著身子替我關上了卧室門,也就是那一刻,我看見她淚光閃閃。


  她在哭,無聲地哭泣。


  我背靠著枕頭,目光模糊地打量著卧室。已經一年了,這間卧室的擺設還是我離開時的樣子,甚至連牆壁上的劉若英海報都堅守征地。我還記得當初我花五塊錢買回這張海報的時候江采文驚詫的眼神,那天晚上也是因為這件事,她絮絮叨叨地罵我個不停,罵我不知進取、罵我浮躁。我一直都沒吭聲,只是低著頭,手心裡攥著那張海報。等她罵夠了、罵累了,我才往卧室走。我要把這張海報貼在床對面的牆壁上,這樣,我每天早上睜開眼的時候都能看見我所鍾愛的人對我笑,她不會打我不會罵我甚至不會無視我,她只會對我笑,唱好聽的歌給我聽,而這些,就是我年少生活的信仰。


  而現在,我承受過生活的重量、在一次又一次的舉步艱難之後才驟然明白,信仰這東西與任何人都沒有關係,它只屬於我們自己,因為信仰就是我們自己本身。


  楊姍姍電話打來的時候我睡得正昏,我頭痛的很,渾身乏力。所以,連電話響了好幾遍我都沒接,我以為過一會兒它就自動銷聲了,可是它還在響。於是我翻轉身子摸到手機,按下了接聽鍵。


  「什麼事,姍姍?」我意識模糊。


  「江蕙,你在哪裡?」


  「在家。」


  「怎麼會呢?我剛剛跑到你家裡就唐齊銘一個人在。」


  「我是說,我在我媽媽這裡。」


  「你回老家了?」她驚詫。


  「嗯,就在曼哈頓這裡。」我的眼皮又不由自主地黏在了一起。


  「你現在有沒有時間?我想見見你。」


  「我病了。」我說,「現在都卧床不起了。」


  「哦老天,怎麼回事?」她發出驚慌的聲音。


  「高燒。」


  「唐齊銘知道嗎?」她問我。


  我不知道她怎麼就扯到了唐齊銘,我說,「不知道。」其實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唐齊銘知道不知道。楊姍姍「噢」了一聲。


  「姍姍,你找我什麼事情?」我換了一個姿勢,「如果你有時間的話就來陪陪我吧,我一個人在家怪悶的。」


  「方便嗎?」她脫口而出,「我是說,你爸媽會不會介意?」


  我心裡發酸,我想告訴她我沒有爸爸,在我出生的那一天,他甚至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就拋棄了我和江采文,甚至連江采文——我媽媽,也把我丟棄在了醫院的長椅上,但是我沒說出來。


  「怎麼會呢?」我說,「好久都沒見到你了,我可想你了。」


  「我這些日子都在銀行實習。」她說,「你告訴我怎麼去你家,我現在就過去。想不想吃點什麼?我先幫你買好。」


  「我什麼都不想吃。」我說,「一點胃口都沒有。」


  我告訴了她地址,她沉默了一下,然後我們掛掉了電話。


  我睡意全無,於是就隨手把玩著手機。黑色的手機在我的手掌間翻滾,有的時候會落在了床單上,發出輕微的聲響。我拾起手機繼續把玩,一圈又一圈地晃悠。我只是在打發時間。有的時候,時光真的是足夠漫長,漫長到分分秒秒都成了煎熬。


  我翻出電話薄,視線落在了蕭嘉懿的名字上。毫無猶豫地,我又一次地撥打了他的電話,可是等待我的依舊是婉轉的女聲。


  蕭嘉懿,你躲在了哪裡?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對不對?我辜負了彼此的小時光,風平和浪靜都被我丟在了天邊,剩下的只有波濤和洶湧,你再也不會出現在我面前了對不對?你會怨恨我一輩子對不對?現在你在哪裡,是不是獨自舔舐著傷口?你總是這樣,把最深沉的苦難藏在心裡,都不肯與我說。


  我聽見門口傳來清脆的聲響,我以為是楊姍姍,我沒想到她會跑得這麼快。於是,我慌忙擦掉眼角的淚痕,起身要為她開門。可是還沒等我剛下床,江采文已經推開了我房間的門,她頭上都是汗,「你醒了?!」她走到我跟前,把手放在我的頭上,她手心裡都是汗,濕漉漉的,「不太燙了。」她自言自語,「我去給你洗蘋果,我剛買回來的,新鮮的很。」


  我沒有吭聲,任由她操勞。


  等她端著水果盤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能清楚地看見她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兒。


  「外面熱不熱?」我問她。


  「熱得很。」她抱怨,「今天都快四十度了。」


  我吃了一塊蘋果。


  「中午想吃點什麼?紅燒排骨怎麼樣?我剛買的新鮮排骨,我一會兒燒給你吃。」她坐在沙發上喃喃自語似地。


  「一會兒我同學會過來。」我吞著蘋果。


  「真的呀?」她滿臉的驚喜,「那我多燒幾個菜。」她站了起來,忙不迭迭地開冰箱,把裝在塑料袋的菜都拿了出來。


  「就一個女孩子,」我說,「隨便做一點就可以了。」


  「怎麼可以呢?再怎麼著都是客人。」她朝我笑,「你先坐會兒,看看電視什麼的,我去洗菜。」


  「我來幫你吧。」我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她慌忙向我揮手,「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你坐在那裡看看電視吃點水果就好。」 很快,她的身影躲在了廚房裡。


  我忽然就覺得有種久違的安寧衝破了我的肺腑,在我的周身蔓延開來。這種安寧我期待已久,在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便日夜所思。我一度以為這種安寧這輩子都不會降臨在我的身上,可是我沒有想到,二十年後的今天,它就存活在我面前,伸手可及。


  江采文,你知道不知道,你給我的友善和慈愛遲到了二十年。在我以為自己就要等不下去的時候,它出現了,像陽光一樣照在了我的身上,我再也不會覺得冰冷和無助。


  門鈴響了。


  我以為是楊姍姍,這麼久了她也該到了。於是我如夢初醒地去開門,我還穿著睡衣。我想都沒想就拉開了門,我甚至做好了擁抱她的準備,可是當我開了門,眼前的一切讓我驚慌失措。


  因為站在門口的不是楊姍姍,而是唐齊銘。他喘著粗氣,臉上都是汗,甚至連睫毛上都沾著汗珠兒。


  一切都太唐突了,我甚至沒做好見他的準備。所以,當他出現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甚至忘記了該讓他進門。


  「楊姍姍打電話跟我說你病了。」他說,「好些了嗎?」


  「就是發燒而已。沒什麼大礙。」我臉龐灼燒。


  「肯定是昨晚上沖涼水澡沖的。我真大意,昨晚上就該給你沖杯板藍根喝的。」他內疚的樣子讓我覺得慚愧。


  我站在門口不知道說什麼好。我們就這麼站在門口,所謂的天涯海角也不過如此。


  江采文的聲音從廚房裡傳出來:「小蕙,是你同學來了嗎?」


  我還沒開口,唐齊銘就喊了聲:「阿姨好!」


  江采文從廚房裡走出來,她手裡還攥著青菜,翠綠的葉子碧光閃閃,「小蕙,怎麼不讓你同學進來?外面多熱呢!」


  我側過身子,「快點進來吧。」


  他站在門外沒有動,「我就是來看看你。你沒什麼事就好,我還得回去。」


  「這麼熱的天,吃過飯再走吧。」我說。


  「不用了。」他推辭。


  我忽然覺得唐齊銘有些陌生,這種陌生是我親手造就的隔閡。


  「進來喝杯水再走吧。」我說。


  「還是算了吧。」他堅持,「你好好養病。」


  他說完就轉身下樓,走即將走出我視線的時候我叫住了他,「唐齊銘,對不起。」我說。


  他停下了腳步,也不過兩三秒的功夫,他拐過階梯,消失在我眼前。


  王馨蕊肯定都告訴了他,什麼都告訴了他,這是早晚的事情,我遲早都是要面對,面對唐齊銘的鄙夷和冷漠,面對著無所適從的狼狽。這都是我的歸宿。


  我在門口站了很久,江采文叫了我好幾歲我都假裝沒有聽見。我就那麼獃獃地站著,直到楊姍姍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才如夢初醒。


  「江蕙。」她站在台階上叫我。


  我注意到她穿了銀行櫃員的職業裝,一副女強人的氣勢。「你去銀行實習了嗎?」


  「算是吧。」她步上台階,站在了我跟前,「上次銀行來我們學校招實習生,我不是跟你提起過嗎?叫你去面試撞撞運氣,你不去。我自己去了,沒想到還真撞上了運氣。」


  「你不用撞運氣也會被錄取的。系裡數一數二的高材生,他們不錄取你真是埋沒人才。」我拉她進屋。她猶豫不決地站在門口,「我用不用換雙鞋?」她面露難色,顯得有些不自在。


  「其實不用換的。」我解釋。


  「還是換一下比較好。」她笑,面臉通紅,「江蕙,你家的房子真大,位置也好,這麼大的房子得不少錢吧?!」


  「誰知道呢!」我說,從鞋櫃里幫她找出了拖鞋,放在了她面前。隨即朝廚房裡喊,「媽,我同學來了。」


  江采文從廚房裡探出頭來,面露微笑:「你這個同學我見過,」她說,「在你租的房子樓下的時候,她還找我要了蕭嘉懿的電話來著。」


  「阿姨你好!」楊姍姍拘謹地說。


  「快坐著歇歇。小蕙,快給你同學倒杯水,冰箱里有水果,我都洗好了。」她說著又鑽進了廚房,「哎呦,菜都燒糊了。」


  「你實習還順利嗎?」我把水杯遞到她手裡,「人家都說最難實習生。」


  「我還好,」她喝了一口水,「不是很累。倒是你,好些了沒有?」


  「好多了。」我嘆了口氣。


  「江蕙,你家房子真氣派,裝修的也好。」她視線來回地旋轉。「說真的,我困惑了。」


  「有什麼好睏惑的?」


  「就是……怎麼說呢?」她把水杯放在茶几上,「我一直覺得你之所以那麼勤奮地工作是因為貧困,沒想到,你並不貧困。至少,你不會缺錢花。」


  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解釋,因為這個問題太過於複雜,我要把我和江采文之間的芥蒂全盤托出,一想到這裡我就覺得頭大。於是,我岔開了話題,「咱們考試時間定下來了嗎?」


  「下下周。」她漫不經心地說。末了,她低下了頭,「江蕙,有件事我想請你幫幫忙。」


  「什麼事?」我疑惑。


  「就是……」她吞吞吐吐,「你手頭緊不緊,可不可以借點錢給我?」


  「要多少?」


  「兩萬有嗎?」她眼睛里灼燒著期望。


  「你要這麼多錢做什麼?」我問。


  「江蕙,你別問那麼多。有的話就借我,沒有的話我再想辦法。」她垂下了眼帘,雙手放在膝蓋上。


  「我沒有這麼多。」我實話實說,「奶茶店剛剛關了門,再加上這段時間只有賠的沒有賺的,所以……」


  她捋了額頭上的頭髮,將它們整整齊齊地碼在了耳朵後面。「沒事,」她笑了起來。我看的出來,她連笑都很失落。但是,楊姍姍,這不怪我,我真的沒有錢。


  「小蕙,桌子收拾一下吃飯了。」江采文在廚房裡叫我。


  「好。」我應聲站了起來。


  楊姍姍也隨我一起站了起來,「噢,江蕙,我得走了。」


  「都吃飯了你去哪裡?」我不悅。


  「我是從單位請假出來的。」她解釋,「還得回去上班呢。」


  「再怎麼急也得吃過飯再走吧,都做好了。」我拉住了她。


  「江蕙!」她推開我,「我還會跟你客氣嗎?」她說著便走到門前換鞋,「以後有的是機會來蹭飯,就怕我天天來,你會把我掃地出門的呢。」她朝我笑,因為角度不自然,我看得出來她笑的有些苦。


  江采文從廚房裡走了出來,她還端著盤子,我能看得出來是紅燒排骨。她把菜放在了餐桌上走到了我跟前,「哎呀我說,都吃飯了你還要去哪裡啊?」


  「阿姨,我還有點事。」楊姍姍已經換好了鞋子,「改天再來吃阿姨做的飯好了。」


  「你看看,我都做了這麼多菜,不吃點就走怎麼行呢?」江采文還在挽留。


  楊姍姍已經開了門,「真的不必了。」她走到了門外,「江蕙,回頭見。」說完她就踢踢踏踏地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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