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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一輩子只愛一個人(1)

  雖然電影已經快下檔了,但是上座率一點也沒降,三人排了好一陣隊才買到比較理想的位子。


  第一次在電影院看大熒幕,寧以沫不免好奇,興奮地睜著大眼睛東看看西看看。


  電影開始好一陣,她的心思還在影院的設施上。


  掃了一圈電影院,她發現周圍的人都端坐著觀影,還有幾個比她小的孩子也是一臉認真投入狀,她再看兩個哥哥,都是安靜坐在那裡看電影。她有些不好意思,收起蕪雜的心思,假裝認真地看起電影來。


  看著看著,寧以沫的心便隨著電影劇情的推進沉了下來,起初的不適變為適應,整個人也漸漸隨著傑克登船進入了泰坦尼克的世界。


  從傑克在甲板上初見露絲到傑克說出那句「Youjump,Ijump」,再到三等艙的歌舞狂歡,寧以沫正看得入港,身邊的辜徐行忽然不安起來。


  他起初是有點坐不住,時不時地變換坐姿,後來又幾度側臉看寧以沫,像是有話要對她說。


  寧以沫很快就感覺到了,輕聲問:「哥哥,你不喜歡看嗎?」


  辜徐行欲言又止地搖搖頭,盯著電影熒幕的目光卻明顯閃爍起來。


  寧以沫有些納悶,今天的哥哥好奇怪哦,他好像特別緊張,連搭在扶手上的手都緊緊握了起來。


  電影劇情已經推進到露絲說要看傑克的畫了,辜徐行的脊背越綳越僵,忍了又忍,他終於沉不住氣低聲說:「以沫……可不可以幫哥哥去買瓶椰汁?」


  寧以沫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哥哥,你口渴?」


  辜徐行垂下眼帘,長睫顫了幾下,輕輕「嗯」了一聲。


  那邊,辜江寧敏感地瞟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可是……」寧以沫頓了頓,哥哥可從來沒對她提過這種不情之請,打斷別人看電影,怎麼說還是有點沒禮貌,不過既然哥哥想要喝,那自然不在話下,「好哦!」


  她接過辜徐行遞過來的鈔票,貓著腰出了電影院。


  辜徐行一口氣沒說完,辜江寧已經悠然開腔:「椰汁啊,門口的小賣部可沒有賣,得跑很遠買吧?我怎麼不知道真口渴的人會這麼挑?哼哼,我看等她回來,大少爺又該想喝東莞荔枝水了。」


  辜徐行抿了抿唇,沒有搭腔。


  這時,影院響起一陣驚嘆聲,辜徐行不用抬頭就知道是女主角脫掉衣服,正面全裸的鏡頭,他每次來看,只要到這段戲就會聽到相同的驚嘆聲。


  辜江寧盯著電影畫面,用一副「我早把你看透了」的語氣說:「我可算知道你說不來不來的,怎麼又跟著來看了!」


  寧以沫出了門,發現電影院外的小賣部居然沒有椰汁賣,她望著一排排飲料發了會兒呆,只好拔腳往外面的商店跑,來來回回問了幾家店,才買到一罐椰汁。


  她生怕哥哥久等,喘了幾口氣就飛奔著往大院趕。好不容易趕回影院,她半天才適應電影院里的光線。她小心翼翼地沿著甬道往下走,一邊走一邊分辨自己坐哪排。


  磨蹭了好幾分鐘,她才從中間某排里發現辜徐行的身影。她輕手輕腳地分開人群,彎腰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將椰汁遞到辜徐行面前。


  辜徐行回頭的一瞬,寧以沫從他眼中看到了緊張不安,他不但絲毫沒有看到飲料的歡喜,反倒像懊惱她回來錯了時間?

  她有些失望地落座,下意識往電影屏幕上看去,說時遲那時快,一隻溫潤的手飛快地覆上她的眼睛。眼前光明盡失之前,她晃眼瞧見傑克和露絲在一輛紅色的車邊說話。


  她抬起雙手,有些不解地扳他的手:「哥哥?」


  「別動。」


  耳畔傳來他清潤沉穩的聲音,寧以沫雖不解他的用意,但還是緩緩放下了手,任憑他捂著自己的眼睛。


  在一片驟然而來的黑暗裡,她的感官反倒變得異常敏銳起來,她聽見電影里響起一陣古怪的喘息聲,像是很難受又像是很快樂。她愣愣地聽著,卻無法想象那聲音源於什麼事情。哥哥的手緊緊地貼在眼帘上,此時已微微濡濕了,一股屬於他的清新香氣蒸騰而出,悉數灌進她鼻端。


  隨著那聲音加劇,寧以沫漸漸覺得周圍的氣氛也有點不對了,大家好像都因電影里的聲音緊張不安,她好奇不過,又去扳他的手,不料剛觸上他的手,他的手便幾不可察地輕顫了一下。


  一種莫可名狀的感覺隨著那一顫波及進寧以沫心裡,她的心忽然快速跳動起來,越跳越快,像是有什麼從她心底破土而出。她僵僵地坐著,屏息感觸著這奇異的感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手才從眼前移開。


  她緩緩回頭,借著大熒幕的光芒看他,他微蹙著眉,像是還沒從先前的尷尬中抽離出來,一雙薄唇抿出拘謹的線條。


  先前那股古怪的氛圍被接下來的劇情蕩滌一空,好像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屏幕上,載著數千乘客的泰坦尼克號兼程航行。然而,只有寧以沫自己知道,有什麼在這這一滅一明中變了。


  「不得不說啊……」把一切看在眼裡的辜江寧,不屑地諷刺說,「你可真會『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你以後乾脆去廣電總局工作好了,保准把片子剪得乾乾淨淨,一點也不污染祖國花朵純潔美好的心靈。」


  辜徐行睨了他一眼,冷道:「不說話會死?」


  辜江寧很識相地住了嘴。


  三個小時的電影播完后,影院里的人們絡繹散去,然而辜徐行和辜江寧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不約而同地在哀涼凄婉的片尾曲中靜坐。


  兩個哥哥都不動,寧以沫也不敢動,她悄眼去看辜徐行,他望著大屏幕出了神,眼神飄得極悠遠,清俊的臉上透著泫然欲泣的神情。寧以沫從未見過這樣的他,不覺看得有些痴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辜江寧嘆了口氣,幽幽地問:「如果傑克和露絲都沒死,他們以後會怎麼樣?」


  見沒人答,他俯趴在前排的椅背上說:「估計是不能在一起的,因為不是一個階層的,生活環境相差太大,就算結婚了,也會天天吵架,最後因為因為平庸的生活,埋沒激情。」


  十四五歲的少年,說出來的這些假設,未免太沉重悲觀。


  寧以沫強烈反對:「肯定是從此過上幸福的生活。」


  「那是童話的結尾,公主和王子從此過上幸福的生活。但是傑克和露絲,一個是公主,另一個卻不是王子啊……」


  寧以沫啞口無言,只好將求助的目光投向辜徐行:「哥哥,傑克和露絲會不會過上幸福的生活?」


  「會,當然會。」頓了頓,他格外堅定地說,「他們可以為了對方死,為什麼不可以一起活?」


  辜江寧還不甘心:「人不可能一輩子只愛一個人。」


  辜徐行反唇相譏:「為什麼不可能?」


  辜江寧氣堵,想了半天也沒辦法反駁他,氣不過地說:「幼稚!」


  爭論還沒能展開,清場的工作人員已經前來驅趕了,三人只得戀戀不捨地離場。


  出了電影院大門,刺眼的陽光和喧鬧的人群將三人拉回了現實世界。


  三人買了一堆零食走在大院的主幹道上,一邊吃一邊說笑。


  辜江寧大冬天咬著雪糕,壯懷激烈地說:「我決定了,以後我要去美國,去好萊塢,我也要拍這麼牛的電影!」


  辜徐行含笑看他:「很羨慕你,有理想。說真的,我不知道自己以後想做什麼。」


  辜江寧捶了他一下,大笑著說:「你什麼都別想了,你看看你媽天天讓你看的那些經濟學書,就知道她以後想讓你幹什麼了。以後你就負責賺錢,給我的電影投資吧!」


  辜江寧越說越激動,一口把雪糕吞掉,握住辜徐行的肩膀:「我肯定拍出比《泰坦尼克號》更賺錢的電影回報你,怎麼樣?」


  辜徐行推開他的手,嘴角微微一揚:「不怎麼樣。我覺得進廣電總局,沒事專剪你的片兒,比當投資人有趣多了。」


  「你!」辜江寧氣結,但又不敢拿他怎麼樣,只好一把搶過寧以沫吃得正香的薯片泄憤。


  辜徐行眉一揚,側過臉,發出一陣清朗的笑聲。寧以沫還從沒聽他這樣暢快的笑過,微眯著雙眼仰臉看他。


  他且笑著,緩緩回過頭,目光不經意地掠過前方,卻像撞上什麼極恐怖的東西,瞳孔驟縮,臉上的笑瞬間收斂,幾乎是無意識,兩個字從他唇齒間吐出:「媽媽……」


  寧以沫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穿著一件黑色皮草大衣的徐曼,抱臂站在正前方不遠處盯著他們,目光冰冷如刀。


  寧以沫看著辜徐行垂頭跟徐曼回家的背影,總覺得他們二人間壓著股巨大的陰霾,像有什麼要爆發。然而徐曼始終沒有發作,不但沒有破口大罵,回去后看也沒看辜徐行一眼,自顧上樓拿了證件,當夜就飛去了美國,好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


  然而,那首《myheartwillgoon》的熱度還沒有從大街小巷裡散去,就傳來了辜徐行要去美國念書的消息。


  消息來得很倉促,連辜徐行自己都措手不及。徐曼一向都是個雷厲風行的人,她不聲不響地給初二的徐行聯繫了一所頂尖的寄宿高中,有條不紊地辦好一切手續,才飛回國,不容絲毫質疑地責令徐行收拾行李跟她去麻省面試。


  辜徐行甚至來不及動怒,就眼睜睜地看著保姆王嫂將自己的全部行李打包好。不過談笑間的工夫,他的人生就走上了另一條道路——完全由不得他選!


  那一晚,辜徐行通宵未眠,他圓睜著雙眼看著天花板直到凌晨五點,才在敲門聲傳來的一瞬,絕望地合上眼皮。


  出發時,天還沒亮透,大院里的路燈還亮著,周遭雖已不冷,卻飄起了那個殘冬的末雪。


  勤務員在徐曼的指示下往後備箱里搬運行李,辜徐行則遙遙站在路燈下,愣怔地抬頭,從路燈下面往天上看,紛飛大雪繞著路燈和電線飛速地旋著,洋洋洒洒地落在他眉睫上、鼻尖上、嘴唇上,那雪落到臉上很有分量,涼得他的頭皮忍不住地發麻,可他還是執意仰著臉,就是想再多看一會兒。


  徐曼冷眼看了他一會兒,直到行李全裝運好,她才冷冷地發話:「阿遲,上車。」


  辜徐行垂下眼睫,捏緊十指,一言不發地上車。


  車子發動的瞬間,他的心隨之一震,一絲水汽順著長睫滑下。他側眼往窗外看去,斑駁的樹影從他臉上滑過,他一眨不眨地緊盯著窗外的一切,像是想記住大院里的一切:那是去以沫家的路口,那是他們一起練格鬥的操場,那是他們經常邊吃零食邊嬉笑打鬧的林蔭道,那是江寧書房的窗口……這些最平凡不過的景象,卻在這一刻成了他最大的眷念。


  車近大門,他收回眼神,淚眼迷濛地望著前方。


  隨著車子的前進,一高一矮兩個灰濛濛的身影漸漸晨霧中凸顯出來,辜徐行猛然坐直身子,死死盯著那兩個身影。


  徐曼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不禁一愣,只見兩個小孩手牽著手站在崗哨附近的樹下。因為受不了凌晨的逼人酷寒,兩人還在跺著腳。


  司機敏銳地將車燈光掃向那邊,像是有誰驟然擦去了眼前的雲隱霧障,那兩個孩子,不是江寧和以沫是誰?

  一行忍了許久的熱淚驟然滾下,辜徐行啞聲說:「停車!停車!」


  司機聽命立刻停了車,辜徐行伸手去掰車門把手,徐曼卻先他一步按住門把手,厲聲叫道:「阿遲。」


  辜徐行不管不顧地掰開她的手,打開車門,衝下車。


  下了車,他卻僵在了車門邊,凝眉望著他們。


  兩個幾乎凍僵的人也獃獃地看著他,好像他們之間隔著的不是道幾米寬的車道,而是一道天塹。


  辜徐行深吸了一口氣,勉強擠了點笑走了過去:「你們……」


  「就知道你們至少也得從大門出去,看,這不是能送你了。」辜江寧的聲音微微發著顫,後面的話幾乎說不下去,不知道是冷的,還是難受的。


  辜徐行壓下心中翻滾著的酸楚,低聲問:「你們等了多久了?」


  「沒多久。」辜江寧黯然搖了搖頭。


  辜徐行垂眸目注著寧以沫,她緊緊拽著辜江寧的手,眼中亮光閃動,一言不發地盯著他看,樣子懵懵傻傻的,卻透著可憐。


  他的眼睛驟然就濕了。


  他緩緩蹲下身子,抬手撫她的臉頰:「穿這麼少,不冷嗎?」


  寧以沫愣愣地看著他,綳著臉,始終不說話。稚嫩孱弱得像四年前初見她的樣子。


  「以後要聽江寧哥哥的話,不過……也不能全聽。」不知怎麼,他只覺得胸口那股酸楚快要爆炸了,難受得幾乎說不出話。他吸了吸鼻子,起身拍了拍辜江寧的肩,「好好照顧咱妹妹。等我回來。」


  「別騙人了。你媽不會讓你回來的!」辜江寧重重吸了吸鼻子,頓了頓,他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堅毅決絕,「不過沒什麼的,你不回來我過去,我以後考美國的大學,直接去好萊塢!」


  他見辜徐行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故作不滿地說:「你不相信?辜徐行,我哪裡比你差了?你去得了的地方我就去得了!你等著吧。」


  說罷,他飛快地抱了下辜徐行,在他肩上砸了一下:「放心走吧,我替你看好妹妹。」


  「你們多保重。」且說著,辜徐行緩緩看向寧以沫,她仍舊是一副凍得麻木的樣子,木木地看著他。他遲疑了一下,垂頭返身朝車那邊走去。


  就在他打開車門的一瞬,身後傳來寧以沫低低的聲音:「哥哥。」


  他的身體抖了一下,卻沒有回頭。


  寧以沫望著他的背影,那麼認真地說:「我以後也去美國。」


  車門邊,辜徐行始終低著頭,背向他們,辜江寧看見他飛快用手抹了下臉,決然投進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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