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聽哥哥的話(2)
連珠炮地說了一通,她的情緒才稍稍緩和:「你年紀小,不懂交朋友的重要性。現在看起來,他們確實還不壞。但看人要用發展的眼光看,總有一天,他們都會開始打你的主意、拖你的後腿!我聽說有個部長的兒子就是交友不慎,天天跟社會上的壞小子玩,最後被人下了毒品,不明不白地就變成癮君子了!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你不要以為我危言聳聽。」
聽到這裡,辜徐行忽然抬頭回了一句:「媽,如果你不高興,想怎麼說我都可以,但是請不要這樣說他們。我不知道什麼是層次,我只知道人人生而平等,每個人的靈魂都是一樣的。」
「好啊!」徐曼的眼圈一下子紅了,顫聲說,「你果然是被他們蒙心了,居然為了他們跟媽媽頂嘴!」說罷,她懊惱地緊閉雙眼,默默流淚,露出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
沉悶得令人窒息的氛圍像一座山那樣壓在辜徐行身上,他望著媽媽,唇動了幾下,卻不知道該說什麼,說他錯了?不,他沒有錯!可是如果不按照她的意思做,就會引起更大的風波。
一種不好的預感開始在他心底盤桓:他們也許真的會被分開。
那時候,他還沒意識到徐曼的行為是一種典型的軟暴力,像徐曼這樣的人,習慣於用感情為武器操控別人的行為。他也一直沒有意識到,自己沒有活得像自己,而是活成了一個好孩子標本。
見辜徐行絲毫沒有認錯的樣子,徐曼又大聲哭了起來:「你還不承認自己被帶壞了!子不教,母之過,你這樣,我以後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他們會說我不會教兒子……靖勛啊,你回來看看你這個好弟弟啊!媽媽真想你啊!」
辜徐行只覺得整個世界都晦暗了,蹙了蹙眉,他啞聲說:「對不起。媽媽。」
徐曼這才漸漸止住淚,像是哀求地說:「乖啊,以後都不要和他們玩了,好嗎?」
「好。」他輕輕應了聲,乏乏地轉身,朝自己的房間走去。從沒有一刻,他這麼想從她的身邊逃開。
「搶糖果」事件發生后,徐曼給辜徐行請了家教,又額外給他報了兩個班。似嫌這樣都不夠徹底,她還強行將五年級的辜徐行轉了校。那兩年正是辜振捷忙著組建作戰實驗室的時候,一年也回不了趟家,根本無暇顧及徐曼在後方做了什麼事情。所以就算辜徐行百般不願意,卻也申告無門,只好一一就範。
這樣一來,辜徐行不但沒有時間再給寧以沫上課,連見她一面的機會都沒了。
在這樣惡劣的大環境下,辜徐行只好把對寧以沫的教育工作轉到地下。他擠出一切能擠的時間,就小學二年級的數學課本寫了本教案,每次撕幾頁讓辜江寧帶給寧以沫。為防寧以沫覺得枯燥,他還別出心裁地用漫畫來表現內容。
辜江寧轉了幾次教案后,也被辜徐行打動了,再教起寧以沫來也用心了不少。
起初,寧以沫還不明白哥哥怎麼忽然不肯見她了,堵著氣不肯好好學習,還故意在考試時交白卷。辜江寧被她鬧得夠戧,只好哄她說:「你哥哥是閉關修鍊去了。你看過《蜀山奇俠》不?就是像上官師兄那樣修鍊去了。如果你期末考試能夠考到班裡前十名,他就會出來見你一面。」
辜江寧更想說的是,她哥哥其實是像白娘子那樣被「法海」壓在雷峰塔了。
寧以沫半信半疑地盯著辜江寧不說話,辜江寧又補充說明:「你哥哥出關以後,就會變成很了不起的大人物。你是他妹妹,不但要成績好,而且還要把功夫學好,這樣以後他遇到危險了,你才有能力保護他!明白嗎?」
寧以沫的眼睛倏地被這句話點亮了。她忽然想起很多電視劇里的片段,武功高強的女主角不但不會拖男主角的後腿,關鍵時刻還能衝上去幫男主角打退敵人,如果敵人實在太強大,女主角還能飛上去幫男主角擋刀。
是的,她要變強大起來,至少要強大到有能力在關鍵時刻為哥哥擋刀。
持著這個信念,寧以沫不再哭著鬧著找哥哥,她甚至希望,在自己沒有變得足夠強大之前,不要再見到辜徐行。她格外刻苦地學起功課來,並且風雨無阻地跟辜江寧去後山偷學格鬥技巧。
當她端正地坐在最後一排聽課時、積極舉手回答問題時、認真寫作業時,她總覺得哥哥可能就在某個窗戶後面,微笑著看她。於那時的她而言,辜徐行彷彿成了一種無處不在的光芒,時刻照亮著她即將行進的前路。
小學二年級的課程其實很簡單,寧以沫雖然懵懂,卻不笨。刻苦加上高人指點,她的成績一日千里地往上躥。
寧以沫第一次在小考中拿到兩個九十分時,班主任還懷疑她作弊,找了套老卷子,讓寧以沫單獨再考一次,結果寧以沫憋著一股氣,給老師做了個雙百出來,直接跌破了老師的眼鏡。
那一年期末,寧以沫以每科一百的好成績,和幾個孩子並列年級第一。第二學期開學后,「寧以沫」三個字便成了老師掛在嘴邊教育差生的典範。
隨著學習成績的變化,寧以沫的生活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雖然還是同樣沉默寡言,但老師再也不會說她是孤僻內向,轉而讚美她沉穩可靠。
因為成了老師器重的尖子生,很多女同學都開始向寧以沫靠攏,爭著搶著要跟她一起玩。
二年級期末的時候,孩子們中開始流行講故事,誰的故事講得好,誰的「粉絲」就越多。有個別會講故事的女生,會在故事講得最精彩的時候扮俏,不是說口渴就是說想吃酸梅粉,指使別人跑腿。
寧以沫在辜江寧的影響下,講起故事來更加繪聲繪色,她不像別人只會講老三樣,滿腦子素材的她今天講《聊齋》里的故事,明天講《格林童話》,後天講名著故事。雖然都是複述辜江寧的故事,但是被她添油加醋地說來,特別吸引人。而且寧以沫人品好,從不借故拿喬,總是認認真真地把故事講完。
這樣一來,不但老師器重她,連同學們都打心眼兒里歡迎她。
從備受冷落到眾星拱月,外界環境的變化改變了寧以沫的心境,步入三年級的她,整個人的氣質都脫胎換骨了,一年級時的卑怯冷傲從她身上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陽光明朗的蓬勃之氣。
辜江寧雖然只是寧以沫的「二師父」,但見她取得這樣的好成績,也不免欣慰,時不時向辜徐行報告她的成績:「你妹妹當學習委員了」、「你妹妹又考雙百了」、「你妹妹作文獲獎了」、「你妹妹掛三道杠了」……
說到後來,他開始不滿革命果實全被辜徐行一個人佔了,漸漸地就改了說法:「咱妹妹當升旗手了」、「咱妹妹長高了,都齊我胸口了」……
辜徐行聽了這些,總會情不自禁地噙起笑來,倒像那是他人生中最值得驕傲的榮耀。
三人團的地下活動直到兩年後才轉到地上,那一年,辜徐行以全市第一的成績考進了省重點聿城一中。小他半歲的辜江寧也勉勉強強地擠進了一中大門。
由於兩年多來,辜徐行一直表現良好,徐曼漸漸放鬆了警惕。加上那年徐曼爭取到一個去美國進修兩年的機會,她忙著各種手續,自顧不暇,根本沒時間管自己兒子在做什麼。當初的三人團,才得以恢復舊交。
辜徐行再次真切看到寧以沫時,她都已經是四年級的半大丫頭了。
小孩子本來就長得快,兩年多不見,寧以沫已經從當初的小不點躥至一米五,一張小臉雖還透著一團孩子氣,但當年的嬰兒肥已褪去了大半,透著股靈秀氣。
他恍然望著寧以沫,遲遲沒有上前,寧以沫亦然,死死盯著他不敢認。
進了初中的辜徐行變化更大,逼近一米八的個子越見秀頎挺拔,臉部的輪廓更是利落成熟了許多,雖不似少時精緻完美,卻透著更加英氣的俊朗。
兩人隔著幾米之遙望著對方,不知道是誰先笑了,那笑像是感染了彼此,兩人嘴角的笑紋擴散至整張臉,眼睛里都漾起了喜悅的縠紋。
「哥哥!」
寧以沫飛奔上前,幾乎是用撲的,重重地投進辜徐行懷裡,攬著他的腰撒嬌:「哥哥,你出關了啊!」
一旁含笑看著的辜江寧「噗」地笑出了聲。
辜徐行輕輕撫著她的頭,將她推開了些,訝異地說:「出關?什麼出關?」
一句話說完,寧以沫整個人都傻掉了,她仰面看著辜徐行,半天才說:「哥哥,你生病了嗎?聲音怎麼了?」
寧以沫並不知道辜徐行已經到了變聲期,聲音自然不會再像少時那樣清越,而是變得低沉渾厚,只當他生病啞了嗓子。
辜江寧在她額頭上敲了個栗暴:「笨,你哥變聲了。這麼大了還像以前那樣說話,別人會說他是娘娘腔的。」
「那以後都要這樣說話了嗎?」寧以沫一下子悵然若失起來。
「廢話!你聽習慣就好了。」
寧以沫這才注意到,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辜江寧的聲音也和早些年不同了。
她眼珠動了動,目光落在辜徐行的脖子上,她好奇地踮起腳,伸手在他咽喉處的突起點了下:「哥哥這裡長包了。」
辜徐行喉頭微微一動,有些尷尬地垂下了眼帘。
「哼,你看你哥哥可看得真仔細啊,你怎麼沒看到我也長喉結了,我們還經常見呢。」辜江寧不憤地說,「白教你了,真是白教了。別人家的孩子,真的養不熟!」
兩人拌了會兒嘴,好不容易才安靜下來。
為了慶祝辜徐行重獲新生,辜江寧慷慨解囊,自掏腰包在大院俱樂部包了一個多功能廳,點了百來塊錢的西餐小點。
三人且說且鬧地吃完東西后,又打了陣牌,直玩到傍晚才依依不捨地告別。
寧以沫起先還在為辜徐行的聲音耿耿,但是幾個小時聽下來,漸漸地習慣了,反倒覺得他這樣說起話來更加好聽。
經歷過失去,三人比以前還黏糊。
初一年級一放學,辜徐行便準時會和辜江寧一起騎車接寧以沫回家,到了周末,三人不是在辜徐行家看書,就是去辜江寧家聽音樂。
辜江寧的爸爸辜默成雖是一介武人,但是性好文藝,家裡屯滿了各種唱片。
辜徐行從小學習鋼琴,喜好古典音樂,辜江寧則偏好搖滾樂。他帶著辜徐行從羅大佑聽到崔健,再從國內搖滾聽到西雅圖、英國。辜徐行則帶著他聽巴赫、貝多芬。兩個音樂發燒友泡在一起品評音樂,一玩就能玩上半天。
辜江寧雖不過十四五歲年紀,卻透出了風流倜儻的妖孽氣質,不但會玩音樂,還早早地學會了跳舞,他時不時教他們兩個跳扭扭舞和爵士。
和兩個舞姿性感瀟洒的哥哥比起來,寧以沫在這方面蠢笨得像只小鴨子,跟在後面跳得亂七八糟,時常換來辜江寧刻薄地嘲笑。
說起來也怪,雖然辜江寧爸爸薪金一般,辜江寧家卻不乏非常奢侈的配備,比如從日本進口的高檔音響、義大利的烤箱、回彈性很好的德國地毯,甚至連他家的空氣里都飄著高檔的法國香水味,而這些東西即便連辜徐行家,都很難找到幾樣。有時候辜江寧還會偷偷拿出來一些特別好的咖啡煮給他們,或者親自出手烤麵包給他們。
相比之下,辜徐行作為一個堂堂首長公子,生活環境反倒還不如江寧小資愜意。
直到後來,寧以沫他們才知道辜江寧家的音響、地毯、藍山咖啡全是拜江寧媽媽張遇所賜,像那樣一個女人,不論在什麼境地里,都不會缺少頂級奢侈品的供養。
美好的日子總是流逝得特別快,三人還未來得及細細享受這如在雲端的輕暖日子,寒假就早早到了。
那個寒假是屬於《泰坦尼克號》的。
幾乎是一夜之間,《myheartwillgoon》響遍中國大街小巷,悠揚的蘇格蘭風笛聲將那年初的中國染上異域情調。
這部全球轟動的大片,在媒體轟炸式的宣傳下,在國內掀起了觀影狂潮,不但各大城市的電影院場場爆滿,連很多小城市久不啟用的電影院都為這部電影重新開放。電影院外,盜版的碟片也被人們大肆傳播,除此之外,什麼《泰坦尼克號》T恤、《泰坦尼克號》臉盆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幾乎人人家裡都能閃到一兩眼和《泰坦尼克號》沾邊的東西。
那段時間,《泰坦尼克號》成了所有人的談資,相熟的人見了總會互相問句「你看了那電影了嗎」,彷彿沒看過這部電影,就是大大的落伍。
緊接著,因江主席一句提倡廣大人民群眾觀看該片,很多單位都開始組織職工家屬集體觀影。
聿城集體大院的電影院也因這部電影走俏起來,以前數月開一次電影院,統共也坐不到十個人,但是放映《泰坦尼克號》那個月,每天都座無虛席。
大院里的女孩子們為傑克和露絲的愛情動容,一再購票觀影,男孩子們一再觀影的目的則複雜多了,有的是沖著女主角的正面全裸去的,有的是沖著車震戲去的,有的是沖著沉船特效去的,不一而足。
最後電影院方一統計,平均每人至少四次觀看該片。
當然了,大院里也不乏拉低平均觀影率的特例,比如寧以沫,她就對這部片子完全不感興趣,一來她看不來據說帥到爆的李奧納多,二來也實在拿不出二十塊錢去電影院。所以,她遲遲沒能趕上潮流。直到該片快下檔時,消息閉塞的寧志偉才從外面借來一盤盜版碟回來。那碟不知道經過多少人手,花得不成樣子,不但奇卡無比,而且畫質模糊發藍,寧以沫跟在後面看了兩眼,忍到「海洋之心」出場后,她終於受不了出去了。
畢竟當時議論最多的還是那顆巨大的藍寶石,在寧以沫看來,只要看過那顆寶石,就算跟上潮流了。
次日,她和辜江寧去辜徐行家玩,剛進門,就聽見樓上傳來一陣優美的鋼琴聲。辜江寧駐足聽了下,感嘆:「那傢伙琴越彈越好了。」
陶醉地聽了一陣,他才帶著以沫上樓。
推門而入時,辜江寧望著鋼琴前彈得投入的白衣少年,銜起一抹壞笑:「你這樣子,還真有點像傑克。」
寧以沫不以為然地撇撇嘴,暗想,哥哥可比傑克好看多了。她可不喜歡外國人。
見辜徐行不答,辜江寧直接走過去,在他的鋼琴上坐下,俯下身,睜著眼認真打量了辜徐行好一會兒說:「喂,說真的,你這樣子,簡直可以迷倒一百個露絲。」
辜徐行被他這樣一鬧,直接沒了情緒,停下彈鋼琴的手。
寧以沫緩緩走到鋼琴前,好奇地問:「哥哥,你彈的是什麼,真好聽。」
話音剛落,辜江寧一個栗暴敲在她頭上:「你侏羅紀來的?《myheartwillgoon》啊!《泰坦尼克號》的主題曲啊。你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
辜徐行瞟了辜江寧一眼,對他老是敲寧以沫的頭有點不滿。
樂感奇差的寧以沫確實聽不出這是那首爛大街的名曲,遂老老實實地搖頭:「我沒好好聽過。也沒看過這個電影。」
「天啦!」辜江寧誇張地從鋼琴上跳下來,躬身抱住她的肩膀晃了兩下,「趕緊的,這就跟我去電影院看看!」
作為一個文藝青年萌芽,辜江寧起碼去電影院看了十遍《泰坦尼克號》。可以說,他爛熟每一個橋段,每一句對白,每一處起伏。
且說著,辜江寧朝辜徐行揚了揚下巴:「喂,一起去吧。」
辜徐行面有難色:「我媽媽打電話說今天回來拿證件。」
辜江寧理解地說:「好吧,那我帶她去了。」
辜江寧拽著依依不捨的寧以沫往外走去。
身後的辜徐行垂頭凝思,正準備彈琴,像想起了什麼,雙眼中驟然閃過一道光亮:「等一下!」
他掩上琴蓋,起身套上羽絨服圍巾,蹙眉淡淡說:「我跟你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