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楔子(2)
「如果宮裡那位只是個知道施展下馬威的婦人,引蘿又何必懼怕?」引蘿微微一笑,艷光四逸。
引宜信心大增,「好妹妹,就該這個樣子,不要折了維昊族第一公主名頭。」說罷,他便扶著身穿維昊族最隆重服飾的引蘿微步輕搖地下了馬車。
楚漠然卻攔住道:「皇後娘娘召見的是公主殿下,王子請這邊走。」
引宜不滿地看向楚漠然,正要抗議,引蘿卻柔聲道:「哥哥不用擔心,我遲早也要獨自一人進宮的。」
「記著,沒人能勝過你的美貌,沒人能比你更有資格獲得皇帝的寵愛。」引宜緊緊握著她的手,輕聲道。
引蘿深深地看了 他一眼,點頭道:「引蘿記住了。」
引蘿蓮步輕移,隨著引路的人,一步步跨入重重宮門。
引宜在專門招待外族貴人的賓館等了三天。
三天來,沒有得到引蘿的一絲消息。妹子到底如何?得了皇帝的寵愛嗎?得了皇帝的歡心嗎?斗得過皇后的勢力嗎?
一個字的消息也沒有!
皇帝鄭重地召見了他,接受了維昊族族長送來的書信和眾多珍寶,也回贈了不少珍寶。
高高在上的皇帝年輕英武,絲毫不像已經三十的人。
引宜代父親表達了維昊族渴望和平相處的願望,皇帝豪氣地笑了,「百姓已經受夠了戰亂之苦,朕不會無端興兵。」他又加一句,「皇后也不喜歡打仗。」提起他的皇后,俊美的臉上掠過一絲怎麼也掩飾不住的溫柔。
引宜心中暗叫不好,趁此機會問起被皇后召去的妹妹。
「公主?」皇帝說,「皇后在宮裡常常覺得悶,讓公主陪伴幾天也好。」
面對高深莫測的皇帝,引宜也問不出什麼。
皇帝那天談興很好,他談到天下大勢,兵力、國界、百業,甚至還有今年稻穀的收成和朝廷大臣的家眷們在京城的所為。從微處推敲大處,隨口便連著頒了幾道聖旨,然後朝引宜微笑,「王子覺得如何?」
引宜退了一步,深深低頭。
他總算知道這個男人為何總令敵將擔驚受怕。如此強大的魄力,能將人的心思看穿的銳利目光,可將強敵毀於無形。
向皇帝告退,離開大殿後,引宜向引路的侍衛嘆道:「亭國擁有一位睿智的皇帝,我看天下沒有人能猜到這位皇帝的心思。」
侍衛聞言笑起來,回頭道:「王子這可就說錯了。有人能猜到皇上的心思,百發百中。」
「哦?」
侍衛豎起一個指頭,神秘地往遠方一指。所指處,是煙霧瀰漫的深深後宮。
「是……皇后嗎?」
一種忐忑不安的感覺,從引宜脊梁骨最下端徐徐泛上。
三日來,這種忐忑不曾離去。引蘿,他最寵愛的小妹妹,正在一個什麼樣的女人面前展露著維昊族第一公主的美貌?她是否會引起那女人的嫉恨?她是否會成為這場新的宮廷爭鬥的勝利者?
他忽然想起,當他向皇帝提及引蘿時,皇帝稱她為「公主」,而不是直接稱呼名字。難道說,皇帝還未曾近過引蘿的身?
引宜在賓館里來回走著,像被困在囚籠中的野獸。
和平意願已經達成,他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但他無法容忍引蘿被拋棄在那深深宮廷中,假如引蘿無法幸福,那將是怎樣一種凄涼的下場。
人啊人,常常在達到目的后,才懊悔付出的代價。
「引蘿公主到底情況如何?
「我要見皇上。
「我要見皇后。
「都不行?那好,我要見那日領我妹妹入宮的跨虎大將軍!」
好幾次,他想拔出刀來衝殺出去,彷彿引蘿已經被深宮中那陰毒的婦人暗中害了。他痛恨自己,他奇怪自己怎麼能千里迢迢一路安然地將妹妹送到這個陌生的地方,來打這一場實力懸殊的仗。他當初安慰引蘿的話,全是妄言,全是胡說八道!
他不過是一個將妹妹拿去交換安寧生活的渾蛋。
就在引宜快要急瘋了的時候,引蘿回來了。
她換上了亭國貴族女子的服飾,純白的絲綢襯著瀑布般的青絲,尊貴成熟。
她進屋后,柔柔地看了哥哥好一會兒,低頭抿嘴輕輕地笑起來,笑一陣,又抬頭,看著引宜手足無措又驚又喜的樣子。
「我見到了皇后。」良久,她才說了一句。
「她到底長什麼樣?我就不信,她真能美得過你?妹妹,她有沒有用皇后的派頭欺負你?」
引蘿思索了很久,才喃喃道:「不可以凡夫之見概之……」
「什麼?」
「我說……」引蘿帶著回憶的表情,輕輕看向遠處沐浴在晨光中的王宮,「不可以凡夫之見概之。」她忽然轉頭,朝引宜燦爛一笑,「哥哥,我們回去吧。皇後娘娘說,我可以選擇留在亭國王宮,也可以選擇回家。無論我如何選擇,我的使命都已經完成,亭國和維昊族將是世代的友邦。」
她看著引宜不敢置信的表情,像被釋放的鳳凰,用輕盈的舞步快樂地轉了一個圈。
「哥哥,我們回家吧。」烏黑的眼睛閃著青春的光芒。
美人之惑,一則以色,一則以韻。
色易弛,而韻芳遠。一國之中,既然已有一位絕韻之後,又何須再添一位絕色之妃?
回家去吧,維昊族的第一公主。
縱使施盡招數,也未必可得到皇帝數日寵幸,而漫長的被遺忘的日子已經註定。
這不是你該得的命運。
回家去吧,年輕美麗的女孩。
你不曾經歷過那些——那怒馬鮮衣,對峙三軍的日子;那絕世古琴碾成飛灰的絕望;那忘盡怨恨,氣吞天下的膽魄;那轟轟烈烈,世上萬千說書人也無法道出其中滋味的愛情。
回家去吧,你的笑聲如鈴,應該迴響在讓你歡樂的故鄉,迴響在慈愛父母的耳畔。
夜深時分,重重宮門內,一雙睿智的眼睛靜靜地凝視著天上明月。
宮女從門外無聲無息地進來,躬身稟告,「娘娘,那位公主殿下今夜已經起程,離開了都城。」
娉婷仰著頭,愜意地靠在軟枕上。
「跨虎大將軍在哪?」她忽問。
「奴婢不知道。」
「是在他的官邸里?」
「聽說他還沒有回去。」
「是在陪皇上處理政務?」
「奴婢聽皇上身邊的侍從說,今天和皇上議政的是兩位丞相,跨虎大將軍並沒有去。」
娉婷出神片刻,幽幽道:「那他定是追去了。不知是獨自一人,還是帶著千軍萬馬。」
宮女不解地看著她。
這位母儀天下的女子卻撲哧一聲,孩子似的笑了起來,輕輕擊掌道:「我猜他必定忍不住。漠然啊漠然,堂堂跨虎大將軍,只不過三天,魂魄就被年輕的公主勾走了。也好,你也該嘗嘗這情的滋味了。」她接著又道,「該請皇上儘快安排人手接管跨虎大將軍的軍務,免得到時候找不到人手忙腳亂。」
剛巧楚北捷回來,他一邊跨進宮殿,一邊問道:「什麼找不到人?」
娉婷笑著將事情說了一遍,又道:「你沒看見漠然這幾天總借故來我這裡,又是什麼新的貢品要皇後過目,又是王庭慶典快到了,諸多節目要皇后先行審過,還不是沖著那位公主來的?只是我看那位公主太過聰明,不容易到手,漠然有苦頭吃了。」
楚北捷哈哈笑道:「他吃的苦頭能有我多嗎?」 楚北捷揮退眾宮女,將娉婷打橫抱起,送到床前。
娉婷被他看得滿臉通紅,「你這人……已經是堂堂皇帝了,還不知道檢點一些。」她別過頭,卻剛好被楚北捷偷了個空,將她頭上鳳釵抽了,青絲淌瀉了一床。
楚北捷緩緩靠上來,嗅著她脖間的香氣,輕聲問:「皇后還記得當年唱給朕聽的降歌嗎?」
「不記得。」娉婷妙目流轉,幽怨道,「我只記得當年有人砸了我的琴,把我關在隱居的別院里,還百般欺負我。」
「我認錯就是。」楚北捷連忙投降,又柔聲誘惑,「如此良辰,皇后難道打算把時間都用在回憶我們漫長的故事上?」
娉婷抿嘴失笑,幽幽嘆道:「不錯,好漫長的故事,一輩子也回憶不盡,這麼長,這麼長……」
當日和楚北捷一道隱居時,四國還未真正動亂。
要不是人心貪婪,為逞一己之欲,使天下蒼生遭荼毒,又怎會有這強大的亭國,這一對帝后?
如此漫長的故事,如娉婷指下的一曲,奏盡人生的五音。
明月當空,柔和地將光芒灑在這對萬人之上的人兒身上。
你可還記得,我們曾對月起誓,永不相負?
也許我們,真的從不曾相負。